白霧瀰漫, 等白霧散去的時候,凌霄已經站在了熟悉的山門前。
而與以往不同的是, 一身紫衣金髮的歸一已經守在了山門前,見到他後就匆匆靠近。
“吾友, 許久未見了,你這一陣子可還安好?”歸一擔憂的望著他,溫潤的嗓音略顯急切,紫水晶般清澈的眸子裡滿是拳拳關切之意。
上一次見了一面來不及道別凌霄便匆匆離去,這一次又是相隔了太久,久到歸一心中不安,甚至有一回心悸, 彷彿預示凌霄遇到了什麼……那段日子, 歸一每天寢食難安,還是被要求嚴苛的師侄天罡訓斥後,師兄秋水又對他多加勸導,歸一才慢慢平靜。
儘管歸一心中甚是擔憂, 卻仍是剋制守禮, 稱呼舉止都未有半分逾越,他生性如此,面對凌霄更加慎重。
“的確是好久不見了。”凌霄朝他微笑,這笑容奇異的撫平了歸一心中的擔憂,讓他眉頭舒展。
“我最近很好,只是有些忙,沒來得及與你聯絡。”凌霄下意識的沒有告訴歸一他受傷的事情, 看到歸一面色漸緩,恢復往常溫和的樣子後,他問道:“歸一,你呢?你最近怎麼樣?”
歸一聞言微滯,隨後朝著凌霄伸出右手:“我們先去老地方吧。”
包裹著手臂的深紫緊袖止在虎口,沒有戴手套的右手五指修長,指腹上有常年握劍提筆生出來的薄繭,凌霄默默地將手放了上去,被歸一緊緊握住。
難得破例一次,歸一心跳如雷,他強迫自己面色如常,不要露出紅暈來。他轉身牽著凌霄一步步走上臺階,前往山頂的亭子內。
走到亭子內,凌霄瞅了一圈沒看到熟悉的東西,跟著歸一坐下後,他才奇怪道:“歸一,今天怎麼沒有茶?”
歸一在凌霄喚出他名字的時候,心猛地抖了一下,隨後,他強自鎮定的鬆開交握的雙手,道:“最近教中事務繁雜,再加上我頗為擔心你的變故,便一直未去尋找新的茶葉。”
默唸幾句道德經,歸一終於平靜下來,他迎上凌霄的視線,溫和一笑:“你想喝茶?那我便……”
“不,不用了。”凌霄有些狼狽的阻止:“茶……這回還是免了吧。”
歸一那溫柔的彷彿能滴出水的目光注視著凌霄,不知為何,凌霄竟然覺得有些臉熱,他定了定神,提起了剛才的問題:“你最近如何了?”
歸一眼神一黯,水晶般澄澈的眼眸也多了一層陰雲:“凌霄,我,我預見了,天火奇石將毀。”
“被何人所毀?”凌霄聞言一震,連忙追問。
“……”歸一沉默,而後搖了搖頭。
“不能說?”凌霄試探的問了一句,只見歸一點頭了。
“是能解全真之圍之人?”歸一又點了點頭。
凌霄長舒一口氣:“這不是很好嗎?歸一為何如此……”
歸一看了凌霄一眼,垂下眼眸,長長的眼睫顫抖著,他艱難說道:“我的預見之能全是因為天火奇石,如果奇石被毀……”
“是怕不習慣嗎?”凌霄問道。
歸一頓了頓,搖了搖頭。
“那,是為何呢?”凌霄不解:“天火奇石會激發內心深處陰暗的力量,雖然會因此強大起來,但是歸一你並不需要這樣的力量。你能抵抗天火奇石的蠱惑之力,甚至還能讓奇石為你所用,預見未來。天火奇石存在與否,也沒關係了吧?”
歸一聞言,抬眸深深的望了凌霄一眼,其中深意,複雜難辨。
凌霄一時失語,他小心的看著歸一:“莫非,你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歸一無言,兩人對視著,凌霄也不再說話,亭子內安靜的落針可聞。
而歸一心中,萬般思緒爭相湧現,想告訴他又怕嚇著他,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下去,如此三番五次,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歸一不再掩飾心中的感情,雙眼深情款款的凝視凌霄,聲音有些澀然,卻仍舊順暢的說出了完整的話語:“你離開這個世界後,我全憑天火奇石才能見你一面,如果奇石被毀,我害怕,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凌霄,我心慕你。”
凌霄被這句話驚得神魂不定,一下子站了起來。
“歸一,你……”
歸一也跟著站起來,繞過石桌,走到他身邊,眼中流露的深情宛若一片汪洋大海,將凌霄捲入其中,不容他逃脫。
歸一抓住了凌霄的手臂,凌霄下意識的躲了一下,仍然被歸一握住了:“凌霄,我心慕你。”
“這,這不可能!”凌霄想後退,歸一拽著他的手臂一個用力,空出的那隻手緊緊地攬住了他的腰。
歸一要比凌霄高一點,此時他抱著凌霄,在凌霄耳邊再次清晰有力的說道:“凌霄,我愛你。”
懷中陡然一空,凌霄消失了。
手裡空落落的,歸一心裡也空落落的,彷彿被挖空了一片,有些疼。
全真之圍不能不解,作為代價天火奇石必然會被毀滅,身擔重責,以守護全真教為己任的掌教歸一劍不能任性妄為,不顧全真教中弟子的死活。
這一段時日來,歸一思慮良多,他能藉著天火奇石與凌霄相見的機會,可能只有這一次了,等天火奇石毀掉之後,再與凌霄相見便是遙遙無期了。這次會面,他大可將自己的感情繼續藏在心底,不讓凌霄知曉。
但是剋制守禮,溫和謙恭的歸一劍忍了半生,也有不想繼續忍耐的事情了。他想任性一次,吐露出對凌霄的心意,凌霄接受與否,他都做好了準備。
只是,歸一掃了眼空蕩蕩的亭子,心裡泛疼。他用手捂住了雙眼,靠著亭柱,悶聲苦笑,笑聲竟有些悽然。
這是我們之間,最後一面了。
萬壽殿內,歸一剛剛神魂歸位,睜開雙眼。
殿門被人從外敲響:“師弟,是我,你醒了嗎?”
“師兄……”歸一的聲音有些喑啞,得到回應的秋水推開門,走了進來。
秋水合上門,“師弟,怎麼不喚人把窗簾開啟?”
“這殿內黑漆漆的,連根蠟燭也不點?”秋水磁性的聲音還帶著笑意:“雖說習武之人也可夜視,但是大白天的,也不要為難自己,嗯?”他尾音微勾,心情很好。
“啊,師兄可有什麼高興的事情?”歸一已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只是嗓音還有些沙啞。
“嗯,剛才我與天罡師侄演武,天罡師侄的北斗劍陣進境頗快,威力不凡。”秋水邊說邊走過來。
天罡劍是秋水劍與歸一劍看好的全真教下一任掌門人,天罡劍也因此對自己要求嚴苛,不僅如此,對待他人的怠惰行為,天罡訓斥起來也毫不留情,就連身為掌教的歸一劍也被他訓斥過。
只是秋水忽然停下了腳步,歸一奇怪的望了過去:“師兄,怎麼了?”
“……師弟,你可是,有什麼傷心之事?”秋水頓了頓,那雙蒼青色的眼眸微動。
“傷心之事……”歸一喃喃了一句,微笑著搖頭:“沒有。”
歸一臉上那兩道淚痕可瞞不住秋水的眼睛,不過秋水溫和一笑:“是我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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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弟,我忽然想起天罡師侄還有事找我。時候不早了,你也不要在這裡待得太晚。”秋水原地折返,走出了萬壽殿。
降真香典雅綿長的香氣從銅胎鎏金的燻香爐裡蔓出來,鋪滿大殿。神壇前,在蒲團上打坐的歸一注視著被秋水重新關上的殿門,恍然明白了什麼。
他抬手撫上臉頰,指尖觸及有些溼意:“我哭了?”
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在大殿裡迴盪,而殿內只有他一個人,無人應語。
被歸一三句話嚇得甦醒過來的凌霄無比驚慌的睜開眼睛,一下子坐了起來。
安倍晴明正在穿外衣,聽到動靜便回過頭來,見凌霄驚魂未定,神色惶然,就出聲關切道:“凌霄,做噩夢了?”
凌霄聞言連忙搖頭:“不,不是噩夢!”
怎麼會是噩夢呢,能與舊友……凌霄思緒頓止,歸一他,喜歡我?
這種樣子不是噩夢?安倍晴明束好腰帶,一邊整理衣領一邊走了過來:“那你是看見了什麼嗎?”
“……”凌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安倍晴明見狀,苦惱道:“連我也不能告訴嗎?”
“……晴明,”凌霄看著他,“能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嗎?”
安倍晴明神情微妙,然而凌霄現在沒空去分辨,安倍晴明盯著他,妥協的點頭答應:“好,我先去書房,一會兒你記得吃午飯,我要在餐廳看見你。”
“嗯。”
安倍晴明拿起摺扇走出了房間,替他關上了門。
門內的凌霄重新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門外,安倍晴明在關上門後,臉色瞬間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