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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遇狼

甄之恭醒了。

腦袋裡昏昏沉沉,眼前金星亂冒,他一時間不確定自己是死是活。想要起身,誰知剛一動彈,渾身上下無數部位立時傳來火燒火燎般的痛楚,如潮水般瘋狂湧上,他不由痛得呲牙咧嘴五官錯位。

不過,既然痛感這麼鮮明,那應該是沒死吧?被人打成一堆破布,又從那麼高的山崖摔下來都沒死,他甄之恭果然是大富大貴命不該絕之人!

甄之恭雀躍起來,腦子清醒了幾分,卻不敢再胡亂動作,只是老老實實繼續躺著,然後睜開澀重的眼皮察看自己身處的環境。

這是一間狹小低矮的土坯屋,屋裡只有幾樣粗笨簡陋的木頭傢什,一目瞭然。除了他身下躺著的一張硬梆梆的窄小木板床,就只有一櫃、一桌和一椅。

正午耀眼的陽光透過虛掩的木門和半開的窗戶灑進屋裡,在地上形成片片跳躍的光斑,既照亮了這間小小土屋,也令它的簡陋寒酸更加無所遁形。

嘖,這是人住的地方麼,比他家狗窩都不如。甄之恭暗自鄙夷,收回目光想察看自己的情況。這一看,眉頭不由皺得更高。

他身上蓋著一床灰撲撲的舊被子,又厚又重,又板又硬,難怪剛才沒清醒的時候胸口憋悶喘不過氣來,他還當自己被鬼壓床呢。

這被子真是舊的不成樣了,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粗布被面洗得發灰,補丁撂著補丁。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被子沒有什麼令人作嘔的怪味,只有經年累月積留下來的陳舊氣息。另外,就是他身上傳來的刺鼻藥味。

甄之恭懷疑這不知道蓋了多少年的老棉被裡藏了跳蚤,這麼一想,渾身當下就癢了起來。可恨身上痛得厲害,竟連抬起手來掀開被子抓撓一番都辦不到。

正焦躁時,木門”吱啞”一聲響了,有人走了進來。

甄之恭心中一凜,立即閉上眼睛繼續裝暈。在沒搞清周遭環境和來人意圖之前,他不敢貿然與之正面對上。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就算落到一個七歲孩童手裡,也可能會吃虧。

竇家富進了屋,見床上的男人仍舊雙目緊閉一動不動,蹙了蹙眉,便站在那裡發起呆來。

他是三天前在縣城賣完豆腐後在回家半路上的山腳邊發現這個男人的。

那天一大早還天清日朗的,沒到中午就突然變了天,黑雲敝日,陰風颯颯,刮在臉上刀子一般。於是城裡的人都躲回家守著爐子烤火去了,害得竇家富沒了生意,天快黑了豆腐才賣了一半。眼看著再守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在風裡挨了半天凍得直淌清鼻涕,竇家富實在頂不住了,才怏怏地推著板車往家裡趕。

因為天黑,他趕路又急,沒注意山道上的情況,推著板車便碾過了地上橫著的一堆隆起的東西。車身一歪,上面擱的半板豆腐滑到地上摔了個稀巴爛,他腳下踩得一滑,一個趔趄摔在那堆東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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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家富還沒來得及心疼摔爛了的豆腐,緊跟著就毛骨悚然雞皮炸起,因為他跌下來時分明聽到底下傳來一聲低低幽幽的□□。

人說夜路走多了會撞鬼,竇家富起先就以為自己倒黴撞到了鬼,因此腿軟得站不起來,只咬著牙打著哆嗦從”鬼”身上滾到一邊。接下來卻沒有別的動靜,竇家富畢竟還算有點膽量,回想了一下剛才與那”鬼”親密相貼時感覺到了一絲軟乎勁,不像是僵冷的死物,這才乍著膽子爬過去,抖著手探了一陣。

片刻後就明白了,那的確不是鬼,而是一個人,一個奄奄一息的男人。天黑看不清具體狀況,但從男人衣服的濡溼程度與濃重的血腥味道來判斷,應該是受了不輕的傷。

竇家富推了男人兩下,拭探著喚了兩聲,男人也只是哼了一哼,沒給出更多反應。

雖然不是鬼,但黑天半夜這情形也夠}人的。竇家富為人謹小慎微,只怕招惹事端,當下爬起來扶起歪在一邊的板車就跑。

然而跑了沒多遠,他又站住了腳。

那男人沒死,雖然情況不容樂觀,但畢竟還有一口氣在。時辰已晚,這條白天就少人經過的山路更是一片荒涼,如果就任男人躺在那裡,只怕血還沒流盡就被山裡的野獸叼走了。

竇家富在心中天人交戰半晌,終於還是跺跺腳轉回了身。若沒遇上也就罷了,既然遇上了,見死不救這種昧心事他終究還是做不出來。

男人身材高大,比竇家富幾乎高了一個頭,死沉死沉的,竇家富像背麻包一樣,好不容易才將他弄上板車,然後吭哧吭哧往家推。

剛剛到家就下起了大雨,竇家富暗自慶幸,把車推進屋裡後,先摸黑去廚房的水缸裡舀了瓢幾乎結冰的冷水咕嘟咕嘟一氣喝了,喘了兩口氣,接著點了燈檢視男人的情況。雖有心理準備,他還是看得倒抽一口涼氣。

男人渾身傷痕累累,有拳腳造成的青紫淤傷,也有刮蹭出來的血淋淋的皮肉外傷,看上去有些慘不忍睹。

竇小富暗自心驚,本想著這男人說不定是天黑走山路不留神從山樑上摔下來才受的傷,現在看來搞不好是被仇家追殺,打了一頓後又被從山樑上扔下來的。自己這回濫好心,不會招來什麼殺身之禍吧?

打了個寒噤,又悔得抽了自己一巴掌,竇家富瞪了男人半晌,到底還是沒有把人再拉出去棄之荒野。算了算了,今天太晚了,外面又下著雨,他也累得手腳乏力,要丟也得攢點力氣明天再說。

於是就著昏暗的燭光繼續打量男人。

剛才扒拉男人的衣服檢查傷勢時,竇家富已經從頭到腳摸清楚了,這男人身上一個銅板也沒有,比他還要窮。不過,這人本來可能是個有錢的,身上的薄棉袍雖然破破爛爛滿是泥沙血汙,卻仍然看得出來是上好的料子。只可惜實在爛得不成樣,補都沒法補,做抹布還嫌晦氣,只能當垃圾扔了。

男人亂髮披面,滿臉髒汙,但還看得出來五官輪廓,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眉鋒凌厲,鼻樑高挺,削薄的嘴唇抿成一線,雖然不省人事,也顯出生人勿近的冷漠和倨傲,似乎對眼下的狀況很是不滿。

竇家富撇了撇嘴,這人先不說秉性好壞,長得就不討喜,想到那半板豆腐,忍不住伸手不輕不重給了男人一個耳刮子,都半死不活的了,竟然還敢嫌棄?

男人的頭被打得歪在一邊,眉頭跳了跳,眼睛並未睜開,只喉頭發出咕的一聲響,抗議一般。

竇家富小小一驚,繼而有些心虛,嘴裡唸唸有詞:”算了,小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就算救不活,你做鬼了也別纏著我。”

於是又把男人像扛麻包一樣從車上弄到床上,再從櫃子裡找出前年他爹沒用完的跌打藥,死馬當作活馬醫,給男人草草塗抹包紮了一番。

男人右臂右腿都有些骨折,竇家富又找了幾塊板子胡亂綁起來固定。

他住在一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偏僻山村裡,村裡沒有大夫,他也不可能連夜再到城裡請大夫來給男人治傷,一是跟男人無親無故沒那個交情,二來他也出不起請大夫的錢。

他窮的叮噹響,以做豆腐賣豆腐維生,每日累死累活賺的錢僅夠他自己糊口度日,現下做到這樣已是極限。

一通忙活下來大半夜就過去了,竇家富累得不輕,把男人使勁往床裡推了推,倒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