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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問罪

幾名家丁不無好奇地看了表情複雜的竇家富一眼,接著同樣繞過他進了院子去追甄之敬。

竇家富只能站在一邊眼睜睜看著,畢竟他不是此間主人,只是寄居在此,而甄之敬即便是瘋了傻了認不得人了,也還是堂堂甄家二少爺,就算要把這院裡的房子拆了,他也沒資格說什麼。

幸好,甄之敬並未拆屋掘地大搞破壞,只把院裡的幾間廂房連同廚房茅廁挨個看了一遍,然後皺著眉頭來到院裡,不滿道:“人呢,怎麼不在?”

幾名家丁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小心問:“二少爺,您問誰?”

甄之敬有些頭痛地按往額角,不耐煩道:“我怎麼知道?!就是住在這裡的那個人!我記得的,我和他有仇!你們把他藏到哪裡去了,趕緊交出來!”

幾名家丁這下子明白了,二少爺是要找大少爺報仇啊。

趁這位二少爺頭腦不清,先前答話的家丁壯著膽子哄騙道:“二少爺,那個人已經搬走了,不住這裡了,小的帶您去別處找好不好?”

先把人弄走再說,萬一大少爺這時候回來,兩兄弟直接碰了面,二少爺發起瘋來和大少爺拼命,那場面就難以收拾了。

甄之敬似是有些不情願,然而剛才他已親自看過,院裡並沒有他要找的人,只得妥協,跟著幾名家丁從院裡出來。經過竇家富身邊時不屑一顧,連眼皮都沒掀一下。

竇家富不放心地拉住最後一名家丁,低聲問:“你們真要帶他去找大少爺麼?”

那人也小聲答:“當然不會,不過是把他哄走關起來,要不惹出亂子就麻煩了。”

目送幾人簇擁著甄之敬走遠,竇家富有些唏噓,這位曾經風流倜儻不可一世的二少爺,如今竟成了頭腦不清任人欺哄的傻子,甚至連行動都受人限制,真是天命難測。

下午歇過午覺後,竇家富早早將自己收拾了一番後就出了門。

宋知昨天說過,他可以隨時去那裡,所以他就早一些去,省得像昨天那樣拖到那麼晚。

今天運氣不錯,沒再遇到那位刁鑽難纏的小少爺,一路暢通無阻地出了甄府偏門。

然而,才出來幾步,便又瞥見前方拐角處一個纖細的人影一閃而過。

竇家富心中起疑,總不會連著兩天他都眼花了吧?

略略思索片刻,他快步上前,在拐角旁一株一人合抱的大樹後貼著樹身而立。

過了約摸一盞茶的功夫,那人又重新在牆後小心探出頭來,仍舊戴著一頂遮住大半張臉的斗笠,下面露出一點白皙削尖的下巴。

竇家富猛地從樹後衝出來,一手抓住那人細瘦的胳膊,一手將他頭上的斗笠一把掀掉,“這回看你往哪兒跑!”

斗笠一掀,他一下愣住了,眼前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膚色白細,五官秀麗,赫然是那個名叫如墨的小廝!

如墨被人當場擒住也是驚嚇非常一臉恐慌,可是看清抓住自己人的相貌後反而鎮定下來,皺著細長的眉毛道:“你是誰,抓我幹什麼?放手,你弄得我好痛!”

竇家富一時愣住,片刻後才省悟過來,如墨沒見過他,不知道他是誰。

他並未鬆手,不答反問:“你躲在這裡想幹什麼?”

按理說,如墨與甄之敬勾搭串通謀害甄之恭,應該像前幾個月那樣躲起來才是,怎地會跑到甄家偏門處張望,就不怕被人認出來麼?

如墨一邊掙扎一邊憤然道:“誰躲這裡了?我只是剛好從這裡路過罷了!”

竇家富自然不會信他,試探道:“你是不是來找甄家二少爺的?”

如墨一下僵住,這次卻並未否定,反而拉住他惶然地問:“你是甄家新來的下人麼?二少爺出什麼事了?怎麼十多日都沒出過門?”

竇家富不慣說謊,便如實答道:“我只是暫時來甄家作客的。二少爺出了意外,頭部受了傷,之前一直昏迷不醒。前天雖然醒了,但腦子好象出了問題,什麼人都認不得了。”

如墨聞言渾身一抖,小臉煞白,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怎麼會這樣?不可能!”

竇家富沉聲道:“我沒必要騙你,不信你可以自己進去看。”

如墨呆怔片刻,眼中漸漸泛上一層水霧。突然間低下頭,狠狠一口咬在竇家富手上,然後趁他吃痛鬆手的當兒,低頭便往旁邊巷子裡跑去。

竇家富吸了口冷氣,顧不得看手上的傷口,拔腿就去追。

然而,如墨對周邊一帶的地形顯然比他更為清楚,左一彎右一繞,沒多久便從他眼前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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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人未果,竇家富低頭看自己的右手,便見手背上一圈鮮明的齒痕,滲出絲絲鮮血,那一口咬得真夠狠的。

但是,儘管如此,他卻並不是太生氣,也不怎麼想返回甄家叫一群人來搜捕如墨。

他搞不清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輕易地放過如墨,或許,是在他說出甄之敬意外受傷壞了腦子時,少年臉上現出的驚痛之色與眼中閃爍的晶瑩水光,令他莫名感到於心不忍吧……

休息片刻後,竇家富將手上血跡胡亂一擦,決定還是直接去如意堂,等某人從茶莊回來後再作計較。

這回如意堂的喬子義見了他便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竇公子今日來的好早,不過真是不巧,我家主人去了別處,現下還沒回來。”

竇家富略為失望,“那我明天再來吧。”

喬子義忙道:“那倒不用,主人臨走前交待過,最晚申時就回來,現在只剩小半個時辰了,竇公子可在堂裡稍等片刻。”

竇家富欣然應了,隨他再次來到昨天那間雅室。

喬子義沏了茶後便退了下去,竇家富便開始逐一欣賞牆上掛的書畫,看筆法風格應該都是宋知所作。

過了一會兒,不經意間轉頭,他眼中忽然一亮,快步來到窗根下的書案邊。

案上鋪著一張畫,已經精心裝裱過,正是昨天宋知握著他的手,帶他完成的那幅葡萄圖,只是左下角在他名字旁邊還蓋著一方小小的硃砂印鑑――“知”。

竇家富頓時喜出望外,這幅畫於他有特別的意義,雖然不是自己獨立完成,卻是他這輩子頭一回參與的畫作,令他看著打心眼裡感到歡喜。

愛不釋手地看了半天,忽聽身後有人道:“喜歡麼?送你好了。”

竇家富趕忙回頭,便見宋知站在門邊,衣袂翩然,唇角含笑地望著他。

他不由激動道:“真的可以送我麼?太好了!宋大哥,謝謝你!”

“這幅畫有你一半的功勞,自然可以送給你,只是最好不要顯露人前,宋大哥的作品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看到的。”

說話之間,宋知進了雅室,忽見竇家富右手背上有些異樣,不由執起他的手細看,接著蹙眉問:“怎麼回事,誰咬的?”

個中情由太複雜,竇家富不好明說,便含糊道:“被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咬的。沒關係,已經不痛了。”

“怎麼沒關係,都破皮出血了,必須處理一下才行。”說罷,宋知來到門口,揚聲道:“來人,拿些治外傷的藥物來。”

稍頃,一名下人端來一盤藥物放在桌上,宋知將人揮退,旋即不由分說親自握了竇家富的手,為他擦拭傷口,塗抹藥膏,再用乾淨布帶細細包紮了起來。

竇家富心中感動非常,能得宋知這等脫俗不凡的人如此對待,他何其有幸。

只是,宋知似乎對某人印象不佳成見頗深,不然介紹他們認識成為朋友那就更好了,自己也不用夾在中間難做……

正不著邊際地想著,腦門突然被人輕輕彈了一下,“這麼心不在焉的,想什麼呢?”

竇家富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道:“沒什麼,宋大哥,你真是個大好人。”

實話他不敢說,只怕又惹得宋知不高興。不過這句話也不假,乃是他的真心之言。

“是麼?”宋知輕笑,“希望以後你能一直這麼認為。”

後一句話聲音極低,竇家富沒聽清,也沒在意。

由於他右手包得粽子一般,握筆很是不便,宋知今日便沒教他寫字作畫,只從架上取了一本書,隨便翻開一頁,教他誦讀認字。

竇家富一眨不眨地盯著書上的字,跟著宋知一板一眼地念起來。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宋知斜眼一瞧,竇家富繃著小臉格外嚴肅,明明是那般情深繾綣的情詩,被他這麼鏗鏘有力地一念,纏綿愛意蕩然無存,成了古板正經的經文一般,當下不由失笑搖頭。

對這樣單純木訥不解風情之人唸誦情詩以圖誘之,這不是對牛彈琴麼!那位大少爺能哄得他死心踏地還真是不容易。

跟著宋知唸完一遍後,竇家富又自己反覆誦讀多遍,努力將每個生字全部記住,並在心中一一勾勒它們的筆劃。

在此期間宋知也不打擾他,另外取了一本書坐在窗邊看,不時饒有興致地瞥一眼正襟危坐唸唸有詞,猶如學堂裡的學童一般的竇家富。

不知不覺間天色便暗了下來,宋知照例備了一桌精緻的菜餚,只是這次並未勸酒,竇家富於是又痛快吃了頓飽,然後取了那幅葡萄圖道別離去。

回到甄府後,竇家富將那畫美滋滋地欣賞了半天,最後平鋪在床邊的桌子上,打算第二天一早找個合適的盒子妥善收藏起來。

洗漱後上了床,又將宋知教的那首詩念了好幾遍,不知不覺便睡著了,心裡最後一個念頭是,等那家夥回來後念給他聽,肯定叫他大吃一驚……

不知睡到幾時,身上突然一重,有什麼東西壓了上來。

竇家富驀然驚醒,睜眼便見到暗夜裡一雙眸子幽幽泛光,狼瞳一般。

他先是嚇了一跳,接著定睛一瞧,認清面前正是分別多日的某人時,登時喜出望外,“你怎麼今天回來了?”

甄之恭磨著牙道:“怎麼,嫌我回來得太早?”

這什麼語氣?怎麼陰森森的……竇家富莫明其妙,“沒有啊,不是前天你自己派人回來說還要三五日才能回來麼?”

甄之恭目露兇光,“所以,這兩天你就揹著我出去私會姦夫?”

!!!

“你胡說!我才沒有私會姦夫!”竇家富瞬間炸了毛,揮手想要將他推開。

這傢伙什麼毛病,要麼一連好幾天不回來,一回來就凶神惡煞地血口噴人,真是太可惡了!

甄之恭輕而易舉捉住他雙腕定在頭頂,再利用身體優勢將他壓得動彈不得,旋即把眼睛危險地眯起來,“沒有?你剛才做夢唸唸有詞的是什麼?”

竇家富愣了愣,繼而省悟,不會是他剛才說夢話還在背那首詩吧?難道這傢伙聽錯了誤會了什麼?

他趕忙道:“這是我今天剛學的一首詩,我背給你聽!”說著將那首詩搖頭晃腦無比流暢地念了出來。

本期望能夠聽到表揚,誰知某人目光變得更加暴戾,“背得真不錯,一字不差啊,這情詩就是你那姦夫教你的吧?”“

竇家富瞬間漲紅了臉,“什,什麼情詩?這明明就是一般的詩!”

“這還叫一般?那本大少真是孤陋寡聞了。”甄之恭怒極反笑,“你倒是給我解釋一下這首詩是什麼意思。”

竇家富哪裡說得出來,宋知只教了他音讀,他大概知道那些字的字面意思,可是連起來表達的什麼含義他就搞不清楚了。

見他吭吭哧哧答不上來,甄之恭心裡頓時醋浪滔天,隨手將床邊桌上的畫扯了過來,在他眼前一抖,惡狠狠道:“還有,這畫也是那姦夫送你的吧?老實交待,姦夫是誰?敢挖本大少的牆角,活得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