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姜著大喊:“追!”說著一頭扎進了巷道。
“等等――”
我話還未說完,另外幾名侍衛也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留下來的一個侍衛建議道:“少夫人,我們先把殷七抬出去。”
我看著黑咕隆咚,伸手不見五指的巷道點了點頭:“去問問吳大媽他們。”
將殷七交給司清和慕容玉,我和林公子說明了目前的情況。
聽了我們的描述,吳大媽和吳老爹趕緊帶我們到了儲菜房中。儲菜房裡堆滿了白菜土豆蘿蔔等物,天花板中間有個斗大的方形通風口,用於菜房通風,也可沿通風口直達房屋天花板上端。
西南地區太過潮溼,院子由一層樓和兩層樓共同組成。兩層樓一般為廂房,第一層鏤空,用於堆放柴火草料,第二層住人。一層樓一般為主樓,這裡的一層樓構造和別處有很大不同。房屋頂端和房屋底部都會特意用木板隔出一個空間,底部的空間有半尺高,頂部空間距屋樑大約有兩尺左右。
我們剛才見到的那個東西十有八九在一層樓的頂部空間,也就是天花板上面活動。
兩個侍衛拿著梯子,舉著火把爬到入口處看了一眼,低頭稟道:“少夫人,上面什麼也看不清。”
“看不清也要上去。”姜著氣喘吁吁地帶著追擊的人們回來了。他是肖伯伯的副手,膽子和他的肚子一樣大,賊溜圓。
我勸道:“殷七身中劇毒,上面的東西不是普通野獸,還是等天亮再說。”
他急匆匆地一跺腳:“等什麼天亮,天亮肖總管都被吃了!”他安排道,“小五小六,你們兩個負責保護少夫人,其餘人,一人帶上一根火把,跟老子上。”
如果那東西會吃人,那早先兩人早沒命了。關心則亂,這些侍衛都是在百里家長大的,感情深厚。我知道勸不住他們,只好隨他們去。
眾人準備了一會兒,分配好了任務,開始行事。
只見姜著他們拿著火把,一個接一個從樓梯爬進了通風口。一時間,只聽天花板上腳步聲咚咚作響,還混雜著老鼠吱吱亂叫,土鱉四散奔逃的聲音。灰塵,剝落的漆面,老鼠屎什麼的齊刷刷往下落,逼得我們下面的人不得不四處轉移陣地。
不一會兒,天花板上的人已經走出了偏宅的區域。因為上面沒有牆體阻攔,所以他們走得很快。
突然,上面傳來了一聲慘叫:“啊――”
緊接著是叮叮哐哐的摔打聲,尖叫聲。
“別踢,是我!”
“它在我身後,哎呀!”
“別使刀,看不清啊!”
……
我見勢不妙,隨手拎起角落裡一把菜鋤,警惕地望著黑黝黝的入口。
終於,一個侍衛頂著滿滿一頭蜘蛛網,屁滾尿流地從入口處滑了下來。隨即是第二個人……
姜著捂著鮮血淋淋的胳膊,跑在最後面。
他們一個個像灰人似的,髒得只能看清一雙眼睛,身上還帶著一股惡臭。回到儲菜房後,全蹲在地上哇哇大吐,急得吳大媽看著堆放在牆角的白菜直咧嘴。
“什麼東西,撓了老子一爪,好臭。媽的,誰叫你們跑的?老子都沒跑你們跑什麼跑?”姜著抱著手臂一邊吐一邊咆哮,鮮血不斷從指縫間流出。
我點了點他們的人數,見一個沒少,稍稍放下了心。又仔細分辨了一下他們身上那股熟悉的臭味,吩咐道:“我們先撤出這宅子。”
“那肖總管……”姜著還想再說什麼。
我打斷了他的話:“別攏忝且丫卸玖耍忻揮鋅辭迥閌潛皇裁炊髯サ模俊
“沒有,不過那東西真臭。”姜著一臉悲憤。
百里家畢竟只是商賈之家,家裡的侍衛們平日裡過著太太平平的日子,揍個把人還行,遇到這種情況也真難為他們。
眾人當即行動,迅速搬出了林家老宅,林公子在街上找了幾家客棧讓我們安身。
等安頓下來,我詢問了一下司清眾人的情況。殷七吸入了一種惡毒,但沒什麼大害,只是全身麻痺,過兩天就能醒。其他人嘔吐也是因為吸入了微量毒氣的緣故。姜著的傷口像是什麼動物撓的,傷得不深。
我問林公子:“附近有什麼堂口?”
堂口是江湖隱晦的說法,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敢冒險的人。靠百里家這些嬌滴滴的侍衛們打怪獸行不通,有些事還得拜託江湖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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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公子被剛才發生的一切嚇得魂不守舍,急忙答:“堂口沒有,流沙郡是舒總管的地盤,黑白兩道都不敢在這生事。”
我默然地想了想:“請動舒總管的人是什麼價?”
林公子苦笑:“無價,有舒總管他們坐鎮,流沙郡從來沒出過這種事,比京城還安定。少夫人,我家老房子裡不會是只大山貓吧?”
我道:“山貓會施毒嗎?走吧,我們去舒總管的山莊。”
估計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只希望他們幾個沒事才好,不管怎樣他們都是我百里家的人。
已是深夜,萬籟俱靜,黑成一團。除了車輪轉動的聲響,連蟲叫聲都沒有。離舒總管山莊還有好長一截路時,前方出現了幾點朦朧的閃爍亮光。等走近後一看,原來是舒總管和幾個山莊侍衛。
舒總管拱手道:“聽探子報,說百里少夫人與林公子深夜前來,老夫不敢怠慢,特來迎接。”
好靈通的訊息,我顧不上說虛言虛語,將事情的原委講了一遍。
舒總管聽完沉吟一番,道:“一點小事,本不當辭。只是話不中聽,百里家和林家非我同道,和我們素未往來,我們不得不謹慎。我家公子正巧就在此地,老夫要先稟告我家公子,不知少夫人是否能稍等片刻?”
此話有理,我答:“小婦人此番前來只為借高手救人,並無他意,煩惱總管傳話。”
舒總管一拱手,低聲吩咐了什麼。立刻有一道黑影從他身後竄起,閃電般朝遠處飛去,看得林公子目瞪口呆。
傳話的人不到一刻鍾便回來了,湊在舒總管身邊說了什麼。
聽完,舒總管笑道:“少夫人,我家公子有事相求,想請少夫人密談。少夫人放心,有屬下陪同,林公子等人也可隨行。”
絕公子,找我?
“少夫人,要不我們等我二哥來?”林公子建議。
我略一沉吟,點點頭,對舒總管說道:“好,我見他。”
現在這種情況,我一時間找不到更好的幫手。還有,我想瞭解絕公子,我想知道他和絳月到底是什麼關係。我根本不怕他會傷害我,那個和絳月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他怎麼會對我不利呢?
當即下馬車坐上滑竿,只是這次和上次不同,抬滑竿的人都是高手。我剛坐上去,滑竿就穩穩當當地騰空而起,輕盈地在夜空中飛起來。嚇得我抓住滑竿的扶手,一動也不敢動。眼前什麼也看不到,一片純粹的黑暗,只聽耳畔風聲嗚嗚作響。
不一會兒,滑竿終於降落在一幢木樓旁。
木樓依水而建,三面環水,前一半座於岸上,後一半呈吊腳樓式地撐在水面。黛色的瓦,翹翹的飛簷,雕鏤的廊,柵欄似的牆,牆上糊著米色的雲紋牆紗。曖昧的黃光從似煙如霧的牆紗上溢位來,將周圍籠上了一團光暈,映得木樓的翠竹青翠欲滴。廊上轉角處掛著一盞紅燈籠,一抹鮮紅,為這素雅的小樓增添了幾分妖豔。
一位侍女笑吟吟地迎過來,將有些暈竿的我扶起。
舒總管起身低聲道:“少夫人,屬下和林公子不能進去,在這等你。”
林公子依然坐在滑竿上,沒出聲,已癱軟成了一團,想必被嚇壞了。
我遲疑了半刻,在侍女的示意下脫掉鞋,走上了被地龍燻得暖暖的木製臺階。
沿著走廊走了沒幾步,突然聽到琴聲悠然響起,曲調緩慢,餘韻綿長,引得人的心臟也跟著晃悠悠地顫抖。
我下意識地停住了步子,腦海中某些東西慢慢泛起。
沒多時,有個男人和著拍子,唱了起來。歌聲響亮而圓潤,透過空氣中淡淡的水霧,還有那夜間特有的竹香傳到我耳邊,變成了碧水翠竹的密語。我雖聽不懂他的唱詞,魂魄卻隨著他每句唱詞結尾時那道悠長而婉轉的“啊――”音,在寧靜而朦朧的水面上飄飄蕩蕩。
直到他一曲唱罷,我才回過神,和侍女繼續往前走。
琴聲繼續響著,只是變了個調子,節奏時快時慢,像一陣不經意的風。
走過幾條長長的門廊,琴聲越來越近。轉過東面的拐角後,我終於看到了彈琴的男人。
這是一塊露天的水上平臺,平臺很寬,能容幾十人。一端依著一個房間,房門上掛著雲錦門簾,門簾後有燈光溢位。房門外的屋簷下掛著一串金色燈籠,燈籠上畫著各式各樣,華麗而精緻的牡丹花紋。平臺其餘三面皆環水,臺邊裝飾著麒麟柵欄。
男人背對著我們面向水面,在平臺最寬處席地而坐。淡紫色的袍子鬆鬆垮垮地聳拉至腰際,在雪白的狐毛坐席上鋪了一堆,露著一片結實而光潔的後背。嬋娟黑髮用一條米色絲帶隨意繫住,搭在右肩。他面前的琴桌上擺著一把雕花古琴,還有一盞美人琉璃燈。琴桌兩旁立著兩尊仙鶴香爐,香爐裡正散發著嫋嫋青煙。身後還安置著一張小桌,桌上放著一個竹編保溫茶壺,一個竹編茶皿,和四個白色墨竹小茶杯。
我相信他赤膊見客肯定有原因,不想多問,行了一個禮:“絕公子。”
他按住琴絃,並未回頭:“坐。”
聲音帶笑。
“多謝。”我在他身後的小桌旁坐下。
平臺設計巧妙,地板上一片溫熱,想必是在下面安了什麼取暖裝置。又兼曲折的門廊和周圍的修竹擋住了寒風,竟使這裡像陽春三月一樣溫暖。
侍女從茶皿中倒了幾針茶葉,又拿起茶壺替我斟滿了水,低聲笑道:“夫人嚐嚐,這是公子的珍寶。還有這泡茶之水,是公子親手從竹葉上收集的雪水。除了你,沒人喝得著呢。”
在百里家幾年,我見過各種各樣的上好茶葉。但我從不喜品茶,只喜歡煮茶,所以對於茶道,我還是一個外行。不過好茶吃得太多,是不是好茶我一口就能嘗出來。
端起茶杯,細細地品了一口,只覺輕浮非常,中間隱約有一股甘甜的味道。
“好茶,請問這是什麼茶?”我客氣道。
侍女一怔,愣了一下才答:“它叫細雨輕霧。”
我知是我不懂品茶,評論簡單,讓人家失望的緣故。忙轉移話題,望向那個始終沒回頭的人:“請問絕公子找我什麼事?”
他還是默不做聲,就在我準備再次開口的時候,他忽然一抬手,隨意在琴上一撥。
“鐺鐺鐺――”,一道凌亂的琴音傳來。
緊接著他站起身,肩甲骨一聳。幾根冰一般的細針破背而出,立刻在空氣中化為烏有。
侍女見狀,急忙跑過去,替他拉起衣服,關切地問:“公子這就拔好針了,不是還沒到時間嘛?大爺說過,公子每次拔針一定要半個時辰才能將寒氣完全祛除。”
他微微向我這邊偏了偏頭,用毫無感情的聲音淡淡地說了些什麼,然後轉身離開。長長的袖擺掃過琴桌,帶倒了古琴旁的琉璃燈。只聽咚的一聲,燈罩滾落在狐毛坐席上,嚇得侍女急忙趕過去收拾。
這變故來得太突然,我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走到拐角前,他停住了腳步,低聲笑了起來,笑得像在嘆息:“人這東西很容易猜透,想想他們的目的,一切迎刃而解。”
我心臟猛跳,呆呆地看了看桌上的茶,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慌忙躍起身,跑到門廊邊。
他已沒了蹤影,遠處的紅色燈籠在微風中搖晃著,妖豔而寂寞。
“少夫人,沒事的,我家公子這幾日陰晴不定,想必是練武太累。”侍女在身後勸道。
我捂著胸口,腦海裡亂七八糟的,似乎什麼想法都有,又什麼想法都沒有。後背全是冷汗,身體微微地發著顫,有些站立不住。
努力定了定心神,我問:“你們公子,會說承天話?”
侍女道:“是,只是不常說而已。”
“你們公子叫什麼名字,絳月?”
侍女無辜地眨眨眼:“絳月是誰?公子的名字我們不能妄議,但我家公子不叫絳月。對了少夫人,公子剛才說讓絕心幫你找人,絕心現在應該已到林家老宅開始搜查了。請夫人放心,絕心和他的人都是高手。公子說,他們聽夫人調遣,夫人可盡情使用,直到夫人找到人為止。”
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直起身:“價錢是什麼?”
“公子說,能得百里少夫人相助,錢算什麼?只要你幫我們挑點東西,酬勞就不用了。我家公子不日將大婚,可我們這些下人沒什麼經驗,不知道選什麼東西氣派。夫人您不是普通人,挑東西的眼光豈是常人能比?”
說著,侍女走到不遠處的門口,撩開了門簾。一霎那,我幾乎被晃得睜不開眼。屋裡一片通紅,桌上地下擺滿了喜氣洋洋的紅傢什。有地毯花樣,紗帳花樣,蠟燭花樣,被褥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