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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飛雪傾城(19)

山莊裡張燈結綵,山道上掛滿了紅色宮燈,家丁們正忙著四處鋪紅地毯,沿道的樹叢上黏滿了絢麗的紗花,空氣中瀰漫著喜氣洋洋的酒香和肉香,一看便知幾天後會有一場盛大的婚禮。

大廳裡也佈置得一片奢華,到處擺放著金絲纏繞的紅燭臺,掛著鮮紅色的綾羅幕帳,紅豔豔地晃人眼,卻寂靜無聲。

我長吸一口氣,抬腳走進了主廳。儘管早有心理準備,看到裡面情形的一霎那,還是身體一滯。

絳月斜倚在高高的主位上,若有所思地凝視著自己手中的黑色摺扇,唇邊掛著一抹妖嬈的笑,華麗的黑裘大衣上泛著令人生寒的霸氣冷光。而大哥半跪在大廳中央,一手拿著幾張紙,一手捂住嘴,殷紅的液體不斷從他指縫間湧出,滴落在猩紅的絲絨地毯上。

“大哥!”我急忙衝過扶住他,“他打你了?”

大哥看都沒看我一眼,堅硬的脊背隨著他的呼吸急促地發著抖,臉色蒼白如紙。倒是主位上的絳月懶洋洋地開口道:“大哥急火攻心,不礙事。”

話音剛落,大哥“嘔”的一聲,指縫間的血湧得更快了。

我嚇得心口發痛,趕緊衝絳月喊:“快叫大夫……”

“閉嘴!”

伴著一陣腥風,大哥狠狠地將那幾張紙擲在我臉上。

來不及深想,我手忙腳亂地撿起紙一看,頓時呆住了。一份休書,一份婚書。休書是飛墨和我的,婚書上的名字是孟書和聶煙雪。幾個官憑大印章明晃晃的,十分刺眼。

我憤怒地抬頭看向絳月,他依舊妖嬈地笑著,玩味地盯著我,看上去和平時沒什麼兩樣。身上卻肆意地釋放著一種可怕的氣勢,壓得我連撕掉這幾張紙的力氣都沒有。

不愧是魔頭,卑鄙無恥!

不愧是魔頭,無恥卑鄙!

思維電光火閃之際,身旁的大哥拉起袖子,使勁擦了擦唇邊的血跡,冷冷地問道:“你真的要毀了我妹妹?”

“毀?”絳月順手將扇子一轉,放肆地笑著,“她本就是我的,我只想名正言順娶她過門。”

大哥顫巍巍地站起身:“既然要娶我妹妹,三媒六聘不可少,以後要好好對她。”

“這是自然,請大哥先在寧心堂歇息,等完婚後我自會給大哥一個答覆。”

大哥一拱手,沒有看我,慢慢地走了出去。

怒到極致,心緒反而變得平靜無比,我將兩份文書往地上一扔,追出了門。

大廳外,衣著華美的侍女正端著金盆,小心地伺候大哥擦臉,柔軟的白色棉巾江大哥的表情襯托得疲憊不堪。

我靜靜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該說什麼。

待侍女退下,大哥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將目光移開,直勾勾地看著漆黑的夜幕,低聲道:“父親是個大魔頭,欠下血債無數。哥哥一心替他還債,生怕罪孽殃及親人。百里為人正直,斷然不會虧待你,必能讓你一世富足平安。絳月心狠手辣,為現今江湖第一魔頭,你跟著他能過什麼好日子?哥哥這才竭力干涉你的婚事。如今看來,還是哥哥沒用,了不完父親的孽債,也害妹妹脫不了孽!緣!”

伴著憤怒的聲音,大哥舉拳狠狠地往牆上一擊。只聽“咔”的一聲,白牆裂開了一條縫,一股殷紅的鮮血沿著潔白的牆體慢慢滑下,又滴滴答答地敲打在地板上。

“兩個孩子怎麼辦?”大哥繼續喃喃地說道,“百里雖不會虧待他們,萬一他再娶呢?若是絳月欺負你怎麼辦?罷了罷了,你已經沒退路了。百里那邊的怪罪就由哥哥承擔,最壞不過以死謝罪,是哥哥沒用,護不住你,也護不住姑姑。希望絳月能善待於你,再不讓你受氣。一女二嫁,我江無憂怎讓妹妹落到如此下場?”

看見他眼中的水汽,我忙掏出手絹遞過去,卻被他一把擋開:“荒唐,太荒唐。”

“哥,別擔心。”我梗咽道。

“荒唐,荒唐……”他像沒聽見我的話一樣,自言自語地說著話,慢慢轉身,步履蹣跚地走進了夜幕,再也沒往我這邊看一眼。

能把天不怕地不怕的鬼面刀逼得直掉淚,絳月到底做了什麼?

快步回到大廳,那塊沾滿鮮血的地毯已經換掉了,香爐里加了甜甜的薰香,驅散了濃烈的血腥味。主位前多了一張小桌,上面放著喜果金絲燭一類的物件。

聽我進門,正在挑東西的絳月頭也不抬地懶懶說道:“辦婚事比治國還累,娘子又不幫手,真狠心。”

我站在主位下,捏緊了拳頭,冷冷地看著他。

“我要辦場風光的親事,不讓你受委屈。可你的家人極少,想來想去,還是你大哥送你出嫁最合適。”

等他說完,我冷哼一聲:“所以,你用什麼威脅他?”

“我答應他,我們成親後我會考慮向索朗國王進言,幫助蒙落王庭。在蒙落和你之間,他選了蒙落,如此而已。”

“蒙落?”聽到這個詞,我竟然一點都不吃驚,跟在他身邊,發生什麼事都不意外。

“娘子這些日子在流沙郡,自然不知蒙落發生叛亂,如今蒙落王庭困守北境十城。還有一事娘子不知,為夫不僅是凌月宮主、生意人絕飛雪,還是索朗國師。若娘子不喜做魔頭夫人,做國師夫人也不錯。”

“索朗國師?”我仍然不驚訝。

他直起身,拍了拍手:“承天不容凌月宮,我們投靠索朗天經地義。”

兩個侍女上來,小心翼翼將小桌子抬了下去,廳堂上的燭光被兩人行路的風帶得一陣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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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半天,我緩緩開口:“蒙落叛亂是你幹的?”

他淡淡地挑眉:“天下不止我一個瘋子。”

這就好,我微微一笑:“等成親後,那份休書給我。我和他的事我自會解決,多年夫妻,不是你私自弄一份官府休書就能了斷的。對不起你的是我,請你放過他,放過百里家。”

他慢悠悠地轉了一下扇子:“我只在乎我們的親事,百里家不配入我眼。”

我微微欠身:“謝謝。忙完早點休息吧,我很累,先去睡了。”

剛移動腳步,他忽然喊道:“等等。”

我扭頭。

那雙淡金色的眼睛在紅彤彤的燭光中彎得異常好看:“小東西,又用我的名號嚇人?”

“用你的勢力救人,你生氣了?”

他再笑,金眸中流淌著嫵媚的水光:“我十分歡喜。”

山莊裡我最喜歡的地方是室內溫泉,疲乏的身體浸在溫泉水中便一動也不想動,就好像所有煩心事統統被繚繞的水霧隔絕在外一樣。我懶懶地靠著一塊大石,迷迷糊糊地扯著一朵芳香四溢的梔子花。

不知泡了多久,身後突然伸來一雙冰涼的手,輕輕落在我肩頭。指甲黝黑,應該塗了劇毒。

“不貞的女人浸豬籠,為了提醒你,進流沙郡前我特地給你安排了一場好戲看,沒想到你執迷不悟,百里飛墨還真可憐。”

絳月要成親,珠女當然不會不來。

我側了側身,換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

大概是意識到我不配合,肩上的手猛地收緊,彷彿一使勁鋒利的指甲就會劃破我的皮膚:“這幾年,除了養傷和修這個莊園,他什麼都懶得管,他說他要給你一個家。在認識你之前,我家爺從未這麼軟弱過。他做的一切,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憑什麼跟他在一起?”

我懶懶地抬了抬眼皮,瞥了瞥她精緻的下巴:“我也不知道啊,你知道嗎?”

“別問我!”她氣得雙手直打哆嗦。

“你想作甚?”

她靠近我的耳垂,冰涼的氣息如毒蛇般從我後頸拂過:“我得不到,誰也別想得到。我不會殺他,只好殺你。”

“蛇鼠一窩。”我無奈地吐了一口氣,嘟囔道。

“嗯?”她沒聽清,正想再問,身體忽然軟了下去。還沒等我回頭看看她的狀況,她已被什麼東西拖出了門外。

早就知道有人在一旁保護我,大婚在即,新娘子怎能出差錯?我往池水裡滑了滑,將整個身體都隱藏在奶白色的煙霧中,稀裡糊塗地聽著溫泉外的動靜。

“宮規處置,廢掉武功,拉下去。”即使說著無情的語言,絳月的聲音依然那麼溫柔似水。

珠女沒慘叫,但“咔咔咔”的骨裂聲聽得人渾身發冷。我縮在霧氣中,希望他們趕緊完事離開。

這時,另一道嘶啞的聲音傳來:“江新當年率魔門屠我宮眾,爺要因江新的女兒殺了從小追隨爺,對爺忠心不二的珠女?。”

是者童。

“拉下去。”絳月重複道。

者童急了,不由加快了語速:“夫人若敢對天發誓,今生今世永遠追隨少主,永不背叛少主。屬下與珠女從今以後一定盡心盡力伺候夫人,絕不敢對夫人再有二心。”

四周一片寂靜,靜得有些不尋常。好像者童在跟我說話,意識到這一點,我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夫人可敢發誓?”者童追問道。

雖然隔著一層厚厚的翠竹花紋屏風,我仍然能感覺到一道視線愣愣的盯著我,等我回答的不止者童一人。

可我不敢再隨便發誓。

一串串氣泡從溫泉底冒出來,發著單調的咕嚕咕嚕聲。

半天後,絳月終於打破了平靜:“者童,待我成親後,你和珠女去江南分舵吧。”

聲音軟弱無力,若有若無,像輕輕的蛛絲在空氣中飄飄蕩蕩,擾得熱氣騰騰的溫泉有些空蕩蕩發冷。

出了溫泉我自顧自回房休息,絳月沒回來。

半夜醒來,枕邊還是空蕩蕩的,絳月的黑裘大衣隨意搭在床頭,外廳燈影綽綽。我起身披好外衣,推開門走了出去。外廳裡沒有人,房門虛掩著,我走到屋外打量了一下四周。

明月當空,天地間一片銀白,清雅素淨。晚冬的冷風嗖嗖地從我身旁刮過,寒氣襲人。

問了問守在房屋外的侍衛,我朝山巔走去。

越往上溫度越低,冷得鑽心。正想返身下山,忽然就瞥到了他的身影。

山頂上有兩刃筆直的山尖遙遙相對,山尖中間架著一座秀氣的石拱橋。平日裡石拱橋總是在雲霧中若隱若現,但半夜時分,天朗氣清,石拱橋像一條月下彩虹,優雅地橫在半空中。

絳月懶洋洋地依著橋欄癱坐在石橋中間,一隻手伸出橋欄外,手指上還勾著一個圓乎乎的酒壺晃啊晃的。身上只穿著一件素白長衫,淡雅容顏在雪色的月光的映襯下美得不可方物,金色透亮的眸子深深地凝望著遠方。

忌憚高懸的山崖,我不敢上橋,只好站在橋邊小聲喊:“絳月,還不睡?”

他扭頭看看我,將手中的酒壺一扔,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彎腰扶著只到腿肚子的高橋欄,嘴角彎成了一個好看的幅度。

看著酒壺飄進令人眩暈的黝黑崖底,我勉強笑了笑:“喝醉了?”

他不是從不喝醉的麼?

他輕輕眨了一下眼,笑意盎然:“沒有,腿麻而已。孟書,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為什麼這世上有百里飛墨?讓他消失好不好?”

我呼吸一緊:“不好。”

驟然間,夜風呼嘯起來,大得像隨時都能把人吹起來似的,將我的聲音分割得支離破碎。

他忽然站直身體,張開雙臂,任狂風在他周圍肆意亂飛,颳得他的長髮和身上那層薄薄的衣衫拼命掙扎。

“那我消失好不好?從這跳下去,不用內力,我會死。”

看著狂風中那抹白蝴蝶般脆弱的身影,我有些不安,誰知道醉酒的絳月會幹些什麼

“也不好,”我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朝他移了過去,“天色已晚,我們回去睡覺吧。”

風越來越急,放佛連橋身都在風中微微搖晃,可他反而朝橋邊挪了一步,眼睛斜斜地瞥著我,媚眼如絲:“我若跳下去,孟書會哭麼?為我哭麼?”

我氣憤得想踢他一腳:“我為你哭過,這幾年,經常為你哭。”

“我不信。”

話音一落,那道白色的身影已隨著疾風飄然下墜。

來不及反應,我一躍而起撲過去,雙手穿過他的雙肋抱住了他,雙腳再一搭想勾住橋欄,結果卻什麼都沒勾到。

耳邊風聲嘯嘯,腿肚子因為失重漲得發痛。我只知道本能地抱緊了手裡的身體,咬牙等待著死亡的擁抱。

落地比我想象的要快,卻是輕輕的。慢慢睜開眼,我仍然站在橋中央,對著絳月那張笑得比夏日陽光還要燦爛的臉。

可惡,耍我!遲來的後怕讓我雙腳發軟,也讓我怒氣沖天,舉起手就朝他的胸口拼命地捶去:“你是瘋子!瘋子!瘋子!瘋子!……”

“孟書,”他開心地笑著,抓住我瘋狂亂動的手掌,順著他的衣襟,移到他的溫熱滑膩胸口,“你摸,它在跳,只為你,再也沒有人比我更愛你!”

手掌下,他的心臟一下一下緩慢地跳動著。滔天怒火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同所有不安的羈絆一起,眼中只剩下他燦爛的笑。

不忿化作熱淚奪眶而出:“煙雪……”

他低下頭,將我的尾音禁錮在口中,再也掙脫不開。

不知道以後會遇到什麼,只知道此刻盡情沉淪。記得他曾問過我“什麼是愛?”,現在他懂了,我卻不敢再想。

我們是對方躲不開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