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掀開被子一看,床邊的大媽已經不知去向。柳玉穿著一身淡藍色的長衣長褲,文文靜靜地坐在桌子旁邊看著我。桌子上點著如豆的油燈,昏黃的燈光映在她的臉上,讓她看上去更加柔弱蒼白。
“柳玉,”我坐起來,看了看她平坦的小腹,梗咽著問:“你的孩子呢?”
她搖了搖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柳玉,你是人是鬼?”
她又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不知道。”
這難道我在夢裡?我想掐掐自己,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了。可在她面前我不是很害怕,又問道:“柳玉,有什麼我可以幫你的嗎?”
她點點頭,眼裡竟然蓄滿了淚水:“告訴他,有些事情要告訴他……”不知為什麼,她說了幾個字之後,我忽然聽不清她接下來的話了,只看見她的嘴巴在不停地張合。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
她好像也很著急,加快了嘴巴張合的速度,可我還是什麼都聽不見。忽然,她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抬起了自己的雙手。
看到她的手,我也嚇了一跳。不知在什麼時候,她的雙手已經被鮮血染紅了。而且現在,鮮血還在不停地從某個不知道位置的傷口中流出,滴滴嗒嗒地滴落在地上。我想去幫她,卻怎麼都動不了。慢慢地,她的臉上也滲出了幾顆殷紅的血珠,血珠越來越多,越來越稠密。不一會兒,她的臉上也已經是一片血紅,只剩下了那雙驚恐的眼睛。
我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知道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突然,她從板凳上跳了起來,身上淡藍色的衣服已經完全被鮮血浸透,她變成了一個血人。
“阻止……”她衝我喊著什麼,眼淚從她的眼睛裡滑下,在她的臉上衝出兩道白色的溝壑,但隨即,那兩道小小的溝壑又被鮮血給淹沒了。
我試著動了一下,身體一點反應都沒有,只能無能為力地對她喊道:“我動不了,我幫不了你。”
她身上的血還在不停地流,就好像每一個毛細孔都在冒血似的。粘稠的血液很快便在地上匯成了一大灘,詭異地反射著油燈的光,晃得我幾乎窒息。
忽然,柳玉搖了搖頭,飛快地跑到門邊,想開門出去。可她的手上全是血,很滑,扒了幾次都拉不開門閂。於是,她無力地靠在門上,肩膀抽搐著,像是在哭泣。她身上的鮮血順著木門一道一道地滑了下來,慘不忍睹。
這樣下去,柳玉必死無疑。我不忍再看,閉上了眼睛。
漸漸的,耳旁像流水一樣滴答作響的流血聲不見了,四周安靜了下來。我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只見房間裡的那些鮮血消失了,門前的柳玉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穿著緊身鮮紅紗裙的麗人。她背對著我站在那裡,身材惹火,烏亮的頭髮一直垂到膝蓋以下。
我並沒有聽到柳玉出去的聲音,她是怎麼進來的,她是誰?
“柳玉,是你嗎?”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女人沒有回答,而是優雅地將自己的雙手伸到後腦勺上,撫摸著自己的頭髮。
“請問…..”
我的話還沒問完,她忽然抓住了自己的頭髮往兩邊一拉。一張人臉露了出來,她的後腦勺上竟然長著一張人臉,確切的地說,那是柳玉的臉。
“啊,柳玉――”我嚇得尖叫一聲,柳玉的臉為什麼在這個女人的後腦勺上?
忽然,那張酷似柳玉的臉睜開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我,那雙眼睛裡是一片血紅。然後她的嘴開始上下張合起來,看口型和表情像是在咒罵什麼。
我正認真地看著那張柳玉的臉,想看出什麼端倪來。突然發現,那個女人朝我走了過來。她背對著我,反手撩著自己的長髮,頂著那張長在後腦勺上的臉,用細碎的步子一路倒退著朝我走過來。
那張可怕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我想躲,可我動不了,只好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大聲尖叫道:“不要過來――”
這時,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左右搖晃:“孟書,孟書――”
他一晃,我竟然能動了,於是我拼命地揮舞著雙手,大聲喊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你醒醒!”炸雷般的一聲吼,終於將我吼醒了。我睜開淚眼朦朧的雙眼,眼前的人是一臉陰沉的孟凡景,在他的身後,已是一片豔陽天。
“哥哥,你怎麼沒去軍營?凡烈呢?”我抹抹紅腫的眼睛問道。
“凡烈上學堂了,我請假回來處理你的事,起床吧。”孟凡景沒好氣地說著,走到桌子邊坐下,桌子上是那沓沾滿鼻血的當票。
我乖乖地起身,洗漱完畢,走到孟凡景身邊坐下。
孟凡景顯然有些精神不濟,他竟然沒有吼我,而是壓低了聲音說道:“我下午就去給你拿休書,你不用擔心,有我呢。成親的時候禮是全的,即使他要休你,禮也必須是全的。你也知道你的情況,咱們也不能太怪百里飛墨。”
聽到他說這件事,我立刻悲從中來,暫時將剛才的那場惡夢拋在了腦後。
他繼續說道:“上面有些變動,一個月後我要換防,去昆城。當然,我會帶著你和凡烈一起去。昆城離這邊有點遠,那裡的資訊不是很靈通,那裡的人未必聽說過你的事情。我們到那以後,我會託人給你找一戶好人家,像什麼鄉紳一類的人家。你嫁過去,也能好好過日子。”
聽到他的安排,我突然做出了一個決定。我不想就這樣和飛墨斷了緣分,這次是我的錯,如果我不爭取的話,我會後悔的。好不容易連同著孟書的那份活了下來,我不想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既然以前是他追著我,現在,輪到我把他追回來了。不管他肯不肯原諒我,我都一定要試一下。雖然,他原諒我的希望很渺小。但至少我要讓他知道,這次我真的很抱歉。
於是,我站了起來,將桌子上的當票揣進了懷裡:“哥哥,我要去找飛墨,我要請他別休我。如果在哥哥換防之前他還沒與我和好,哥哥再去找他要休書也不遲。”
孟凡景狐疑地看了我一下,點點頭:“也好,這樣也好,再嫁總是不太好聽。不過,如果他羞辱你的話,你要記住,你是孟家的小姐。天塌下來,還有孟家替你頂著。孟凡景雖然不才,也是孟家的當家人,羞辱我孟家人,任他是誰,都不行。”
我第一次覺得孟凡景可愛,於是點了點頭:“哥哥,我先去把這些東西贖回來再去找他。”
……
贖回了東西後,我到了百里客棧。進了客棧我走到櫃檯處問道:“請問百里大少爺住在哪間房?”
掌櫃抬頭看了看我,陪著笑道:“您是大少夫人吧,大少爺吩咐過,今天他會在房間裡忙事情,如果夫人來的話請夫人先回家。”說著,掌櫃忽然朝我的身後喊道,“大虎,大少爺特地說過,他的湯裡要放點去火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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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身,看見一個小二用托盤端著一些飯菜站在我身後。
“這是送到大少爺房裡去的嗎?”我問。
“是,夫人。”掌櫃答道。
“交給我吧,我送上去,大少爺怪罪下來我頂著。”我說著拖過了小二手中的飯菜,“他住在什麼房間?”
掌櫃的表情有點為難:“少爺在天字五號房,可是少爺吩咐過……”
我不等他說完,往樓上走去。
到了天字五號房門前,我大吸一口氣,在心裡溫習了一下自己想好的話,伸出手輕輕地敲了敲門。
房間裡響起了飛墨有些沙啞的聲音:“誰?”
我小心翼翼地答道:“飛墨,是我,你該吃飯了。”
門那邊沒了聲音,我有點慌了,再次小心翼翼地說道:“飛墨,該吃午飯了。”
門猛地被人拉開,飛墨頂著兩個黑眼圈,嘴唇緊閉,面色鐵青地站在面口。
“飛墨,先吃飯吧,吃了飯我們再談談。”我縮了縮肩,將托盤遞了過去。
他仍然抓著門,狠狠地盯著我,沒有什麼動作。
我更慌了,連語氣都變得有點輕飄飄的:“飛墨,我們得談談,我錯了,我要好好向你道歉。”
“你來幹什麼?”他忽然冷冷地吐出了一句話,然後“哐當”一下將房門甩上,把我擋在了冷冰冰的門外。這句話像一桶冬日裡的冰水一樣,讓我冷得渾身麻木,不停地顫抖,連他關門的時候將飯菜撞翻到我身上都沒發覺。
“飛墨,”我忍住眼淚,小聲地對著那扇冷冰冰的門說道,“我真的錯了,你能不能原諒我?”
門裡一點聲音都沒有,我知道他不會回應我了,於是我沮喪地說道:“飛墨,那我走了。”說完我精神恍惚地轉過身朝樓梯處走去。油湯流到繡鞋裡非常滑,我用腳趾死死地扣地,拖著沉重的步子在走廊上艱難地走著,無視旁人詫異的眼神。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閃來閃去:他不會原諒我了,怎麼辦?
“嫂子?嫂子,你的衣服怎麼髒成這樣?”司清驚訝的聲音突然灌入了我的耳朵。我轉過頭,迷迷糊糊地看見了司清臉上那朵精緻藤花。
“司清,你怎麼在這裡?”我暈乎乎地問。
“我一直住在百里客棧啊?嫂子,你又和飛墨吵架了?”司清看了看天字五號房,“你身上的東西是不是他弄的?”
說完,司清蹬蹬蹬跑到飛墨門前開始使勁地捶門:“飛墨,開門,嫂子衣服髒了,開門,開門。”門裡還是沒有一點反應,司清急了,提腳就踹,“你個不惜福的,給老子開門。”不料地上的菜湯太滑,司清剛一抬腳就“哧溜”一下摔了一個結實的跟斗。
司清這重重的一跤,終於引出了飛墨困獸一般的怒吼聲:“都給我滾――”
聽到他這話,我猶如被五雷轟頂一般,腦海裡的一片空白,心中一陣絞痛,眼淚不自覺地滑下,竟然忘了扶司清起來。
“好,百里飛墨,有你哭的時候。”司清罵罵咧咧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衝我說道,“嫂子,跟我走。”
我恍恍惚惚地點了點頭,跟在司清後面。
司清進自己的房間換了一件乾淨的衣服,又找了一件比較短的衣服讓我披在身上遮住油汙,然後送我回家。
在馬車上,司清建議道:“嫂子,飛墨其實很心軟的,等幾天他氣消了你再去找他吧。他現在正在犯倔,他倔起來的時候誰都治不了。”
我搖搖頭:“司清,他這次是真的很生氣,他不會原諒我了。”
司清探究地看著我,慢慢地問:“不會原諒你?嫂子,你是不是又和絳月幹什麼了?”
我盯著他的眼睛,眼裡的淚水已經替我做出了回答。
司清長嘆一口氣,將頭扭到一邊:“嫂子,你就真的那麼喜歡絳月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是這樣啊,可,可絳月根本不可能給你想要的生活,你怎麼能為那點模糊的感情去傷害飛墨?你怎麼那麼傻?”
我抬起頭,雙眼模糊得幾乎看不清他的樣子:“我知道錯了,司清,我和飛墨是不是沒希望了?”
“你知道錯了也別跟我說,你得跟飛墨說。”司清沒好氣地說道,“飛墨愛你比你愛飛墨要多,所以你才這麼大膽地傷害他是吧?”
說完這句話,司清忽然像想到了什麼一樣,無力地倒在了靠墊上。
我被他說得羞愧難當,正老老實實地點頭,看到他變成了這樣,奇怪地問:“司清?”
司清抬了抬眼皮,認真地說道:“嫂子,你放心,你過兩天再去找他,我會全力替你說好話的。飛墨很愛你,他會原諒你的。但是嫂子以後不要再傷害他了,兩個人能在一起是緣份,把握不住會悔恨終生的。”
聽他這麼一說,我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眼淚也漸漸停住了。是啊,飛墨現在正在氣頭上,過幾天他一定願意跟我好好談談的,就算只是接受我的道歉。想通了以後,我對司清露出了一個微笑,點了點頭。
奇怪的是,司清並沒有很高興,仍然頹廢地靠在靠墊上,眼睛無神地看著窗外。我忽然想起了他的妻子柳玉,到底柳玉想讓我告訴司清什麼事情呢?我猶豫過很多次要不要管柳玉的事情,現在我決定幫她,算是感謝司清多次相助。再說如果我不做點什麼,這幾天等待的日子一定非常難熬。
“司清,你這麼善解人意,柳玉應該會很幸福吧?”我問。
聽到我的話,司清渾身一震,慢慢地轉過頭來,臉上一片慘白。半天後,他小聲說道:“不太幸福,我以前很懦弱,讓她吃了很多苦。”他將頭扭到一邊,吃力地勾了勾嘴唇,“但是,現在我會給他們幸福的,我不會讓他們母子再受什麼委屈。我的孩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孩子,我要讓他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那司清,柳玉母子現在在哪?我想,什麼時候去看他們。”我小心地問。
司清又扭頭看了看我,伸手一指車外:“他們住在那。”
我順著他的手指看去,不禁覺得有點奇怪,那邊只有一排柳樹。慢慢地我覺得不對勁了,馬車在動,可他手指的方向卻沒有變化。忽然,那天司清母親說的那些話浮上了我的腦海,她說柳玉已經死了。
司清還用呆呆地手指著車外,直直地看著我。我一驚,難道一提到柳玉,司清就會變成一個瘋子?
“司清,你是說柳玉就住在風城?”
司清收回了手指,眼睛裡浮出了一種我看不懂的情緒。他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因為她在生我的氣,不讓我進門,我也不知道她住在哪。你看,我四處行醫,就是在找她。”這段話,邏輯上亂七八糟。不過卻更加堅信了我的想法:一提到柳玉司清就不正常。
我不敢再問,怕勾出司清更大的毛病。司清答完我的話後,又將頭扭開,沉默地看著窗外的一切。
等到了家,司清沉默地將我送下車,又沉默地鑽回了車廂。
我忙說道:“司清,你可不能再去喝酒啊,女人不喜歡男人喝酒的,柳玉也肯定不喜歡。”上次他去追依依,在酒樓喝得酩酊大醉,要不是有我在他肯定出事了。
“哦,謝謝嫂子。”司清模模糊糊地答完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