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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萬般驚疑

霽藍長衫的青年如一片雲似的輕巧邁步上樓, 再不曾回頭一眼。

蘇杭的目光還茫茫地追隨著青年, 見他走了,嘴唇一動, 似還想要說些什麼, 文殊藏夏倒是終於忍不住了, 眉頭一揚,凜聲道。

“蘇杭!”

蘇杭一愣, 才兀然想起這是人家家裡, 他這模樣實在是有些難看了。

他垂下頭,望了一眼少女, 低聲道,“對不住。”

“……無事。”

文殊藏夏目光有些發暗掠過蘇杭, 望向遠去的筆挺的身影。

什麼事也沒有……所以就算說出了這個名字, 應當也沒什麼關係吧。

而且看起來,步月齡也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文殊藏夏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麼, 十年前她第一次見到步月齡的時候, 兄長文殊春秋便曾告訴他,最好不要在步月齡面前提及一個人,卻也不說為什麼。

那個人,就叫相折棠。

哈, 由於這個人的事蹟過於……驚天動地, 幾乎就沒人不知曉他的,所以她一直覺得怪莫名其妙的。

她還特地去打聽過十幾年前的往事,不過紛紛雜雜, 似乎也都不過是些流言蜚語,亂七八糟算不上什麼大事兒。

斷袖?

她在步月齡身上,可半點瞅不出斷袖的模樣,他很少多看別的男人一眼。

雖然他也的確沒有心上人的模樣,對她也不冷不熱,但是文殊藏夏也沒覺得不妥。

步月齡就是一個月下冷枝頭,多少桃花飄過來都化不開,他不是不曉得旁人的情意,只是不在自己心意。

不過這樣也不錯,文殊藏夏覺得這樣不通曉紅塵的男人才配她喜歡,夠清心寡慾,夠出塵不染……夠吸引人。

見果然無事發生,她暗自松了一口氣,想著步月齡和那個人之間應當沒什麼仇怨,便又笑嘻嘻地回過頭衝眾人道。

“他這人脾氣就是這樣的,大家多見諒,我請大家喝酒,當賠罪了。”

……

“喲,小公子回來了?”

“小公子可真是越來越冷淡人啦。”

步月齡一步一步地走上樓,方方要踏上十二樓的臺階去見文殊春秋,正從主庭院下來的兩個侍女笑吟吟地望著他打了個招呼。

文殊春秋的確高看他,久而久之,又並不拿他做外人,反倒稱他一聲“小公子”。

步月齡微微點頭,便側過她們繼續走上去。

人間彷徨樓的侍女向來比較輕佻放肆,被文殊春秋寵得有些無法無天,見到誰都得上來鬧一鬧。

他倒也習慣了,想先去見文殊春秋。

此次他出去,是因為長曦的豔妖之難,如今已經解決了,豔妖最後一縷妖魂被收在他腰間的一塊金邊玉佩裡。

文殊春秋對這只豔妖很感興趣,特地要他提著那縷妖魂給他看看。

只是一片刻,旁邊錯身而過的侍女微微掠過他的肩頭,轉過頭繼續和旁邊的侍女嘻嘻笑笑的。

步月齡忽地停下腳步,側過臉微微向後。

那兩個侍女還在嬉笑,似是沒注意到步月齡的步伐已經停了,恍若無事地正要走下去。

步月齡淡淡道,“你當我是瞎子?”

其中一個侍女的身子一僵,有些氣急敗壞地轉過頭。

“……你是什麼玩意兒變的,這你都能看出來?”

步月齡懶散地瞥了豔妖俯身的侍女一眼,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金邊玉佩,上面不知何時被這妖孽弄出了一個細細的碎邊,借方才一個肩頭的空隙俯身到了路過的侍女旁邊。

但他並沒有多看這玉佩一眼,只是他的眼眸修到如今,的確能一眼看破妖氣。

步月齡並不怕這豔妖,一來,這豔妖為禍不過是因為他修行的媚術吸引力過大,追隨者眾多這才一方橫行,可惜在他面前沒什麼用,二來,這裡是人間彷徨樓,到處都是禁制,這妖孽怕是眼瞅著要見到文殊春秋了,才慌不擇路地妄想死裡求生。

啊,對,忘了提,步月齡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的一點是,這貨竟然還是個男人。

豔妖俯身的侍女眉頭都帶著衰氣兒,怏怏地望著眼前這好整以暇的霽藍青年,覺得自己倒了八輩子血黴給碰上這麼個祖宗。

本來他是很自信的,他那會兒縱橫長曦京都,褲下著實拜倒了不少人,就算再不濟也能跑,偏偏不知道往哪兒來了這麼個性冷淡,迷魂香沒用,幻陣也沒用,脫光了衣服都沒用,直接一劍戳過來就是弄死你,看啊不多看他一眼。

真的是氣死人哦,那一刻的小豔妖又孤獨又無助,覺得這男人真他媽一定是個硬不起來的貨色。

哎,就最後了,還不肯放過他,豔妖長長地嘆了口氣,好聲好氣地開始商量。

“哥,你放過我吧,我保證就此脫離東魔境,潛心向佛,餘生青燈古佛長……”

豔妖縱然俯了身也還能驅使媚術,抱著最後的期待千嬌百媚地望了青年一眼。

哈,果然。

只見霽藍青年行雲流水地拔出劍,背頂天光,直殺而來。

……我日你媽哦。

豔妖心中短嘆一聲,只恨這人有眼無珠不識嬌花,撒腿就是跑。

步月齡緊追而上,兩人身影叫錯過,徒留樓梯上另一個侍女茫然地往四處望了一眼。

發生什麼事兒了就?

步月齡追著追著就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大錯。

這裡雖然是人間彷徨樓,那豔妖幾乎無處可逃,但是這裡偏偏是十二樓。

霽藍長衫的青年微微蹙眉,目光落在十二樓庭院的最深處,那豔妖竟然向那裡跑過去了。

那是十二樓的禁地。

雖然文殊春秋沒有特地強調,但是上一個誤闖進去的侍女已經被罰出人間彷徨樓了,要知道文殊春秋向來寵愛這些小姑娘。

步月齡微微蹙眉,權宜之下縱身也越進了那個最深的庭院。

與一個不痛不癢的禁地相比,豔妖為禍一事顯然更嚴重些,若是裡面是些妖毒的邪法豈不是助長了一個後患?

這庭院和別的地方沒什麼不同,步月齡疾步而過,匆匆掃了一眼。

花是花,庭是庭,水是水。

他自覺已經沒什麼能瞞過他的眼睛,這裡的確沒什麼異樣,也不曉得這裡藏了什麼。

他正想著,吱呀一聲庭院最深處的門被開啟了,步月齡步伐慢了下來,再裡面就是死路,那豔妖果然似乎慌不擇路。

身處禁地,步月齡不敢再大意,先伸出劍往那門內一挑,入目卻是一片雪白的簾子,風慢悠悠地吹過,風雅得很,半點沒有禁地般的陰森。

步月齡的目光向旁邊一挑,眼睛告訴他,那豔妖就在簾子裡面。

那裡面的魔孽之氣快上天了。

來不及多等唯恐釀成大禍,步月齡一劍挑開白簾,飛身而入。

然而他一愣,未曾想到白簾之後就是一張床,來不及收步,直接壓上了床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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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白衣的男人,衣襟整齊地躺在這張床上,眼睛雖然閉著,眉頭卻蹙起,似是隱忍著絕大的痛楚。

步月齡認錯了人還未來得及覺得尷尬,望過去一眼只覺得眼前一花,指尖都跟著打了一個顫兒。

這人就躺在他身下兩尺處,白衣似雪。

曇花十年方一綻,這男人長得比曇花還過分。

步月齡腦子一時有些糊,不曾想明白為什麼人間彷徨樓深處藏了這麼一個男人,把那豔妖一時忘了。

這人一直睡在這裡?

可見他蹙眉,他是否要醒了?

要怎麼說他心想事成,他這個念頭方起,那曇花似的男人就兀然睜開了眼睛,直直對上他的眼睛,眼皮略略一翻,就帶起一片秋水光波。

而波光粼粼,照桃花色。

人生不知道能有幾個瞬間是如此的,步月齡茫然之下,忽然漫不經心地開始胡想,人生能有幾個瞬間是如此的……驚心動魄,猝然不及。

外面白簾盪漾,風聲淡淡,一片靜好。

這個人長得……有點不講道理地好看,皮肉骨具挑不出什麼錯,方才閉著眼睛還好些,如今一眼望過來殊麗得只讓人覺得窒息。

步月齡覺得自己見過很多人,但沒一個人……是長成這種樣子的。

可是好怪,縱然這人生得驚心動魄,也沒理由讓他這麼……這麼心潮起伏的。

他便這麼望著這個人,千言萬語在嘴邊又咽了下去。

他應當,不認識這個人。

白衣男人睡了很久才醒過來,眼珠子先是轉了轉,打量了一眼來人,眉頭依然蹙著,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嘴唇像落了霜兒的花瓣。

“啊,好看嗎。”

這人聲音有些啞,大抵是睡太久了。

步月齡脖子一僵。

“怎麼說呢,嗯……我也不想打擾你欣賞美色,我完全能理解你此時的心境,但是,”男人嘴唇張開動合了兩下,話說的那叫理直氣壯沒半點謙遜,偏偏這人說的還真是實話,“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一下。”

步月齡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眸。

萬般驚疑湧上心頭。

這人是誰,他在人間彷徨樓十二樓睡了多久,為何這裡是禁地,是因為他麼……他即將要開口的,又是什麼?

“你——”

男人重重地吐了一口濁氣,神情似是凝重地看過來。

步月齡屏息下來,覺得這男人一開口定然就是千言萬語的秘密。

“壓著我蛋了。”

相易面無表情地在心裡罵娘。

痛是真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