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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家人

第四章家人

大約半小時後,對她的處置來了。

一個黑木的茶盤端到了錢妍跟前。其上一盞通體淺碧色的玉杯,杯中微微盪漾的,是深綠近黑的液體。

聞之無味,色極詭異。

錢妍心頭突突亂跳,盯著眼前的碧玉杯就想到滿城盡帶黃金甲中那個皇后吃的藥,那可是會要人命的藥。

只是不管會不會就此要了她的命,眼前這杯“黑水”,她似乎怎麼也得喝下去了。

她恐懼萬分。

“除死之外,任君處置”,那是鼠兒卑微到了極點的乞憐。這話基本等同於“只要你不殺我,隨便怎麼我都可以”了。

錢妍在腦海中拼命地回憶對方當時說“……很好。”時的語氣,然後一仰脖,一口幹了玉杯。

冰涼的藥液一入喉,手中的碧玉杯便摔在了地上,錢妍緊捏住就像溼脹的生牛皮急劇縮水般的喉嚨,那般緊縮到尖銳疼痛的程度令她整個人支撐不住,摔倒在碧玉杯的殘骸上,整個人因為頸中的苦痛而縮成了一團,喉嚨中兀自發出咔咔之聲,真真生不如死。

時間不過堪堪過去十來分鐘在錢妍卻彷彿過了半個世紀般難熬得恨不得立時死去後,疼痛才漸漸消散而去。

錢妍渾身汗漿猶如重生般地從地上爬坐起來,發現室內再次空無一人。再過了三五分鍾的樣子,門外傳來丫環輕輕地扣門聲。

“姑娘,熱水已經備下,是否需要沐浴?”

又是洗澡?!

錢妍已經怕了它,可是,可笑的是有些人就是有著死不更改的癖好,而錢妍,恰恰有著某種潔癖,從來不肯忍受汗膩的難耐。

她嘗試著動用嗓子,卻發現連吞嚥口水都覺得痛苦不堪,更何談發聲。

但無論如何,只是被人毒啞,而不是被人直接滅口,也說明那個萬貫山莊的莊主對自己還是有著那麼一點捨不得的,也許就像是好不容易有個稱手的玩物,一時半會兒有點丟不開手的留戀吧。

洗完了澡,破天荒第一次,她沒有被迷睡過去。

錢妍坐在床沿,木木地看著紙窗外的天色漸漸明亮起來,心頭的那片天卻愈發暗沉下來。

人生的際遇有時就如舟行大海,風平浪靜的光景也許你當時絲毫不覺珍惜,只有當怒浪滔天的時候才會驚覺那份平靜是何等的可貴。

錢妍這輩子從沒想到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為一個啞巴,成為一個“床上用品”。而未來預期她即將成為一個不會開口亂講的純“床上用品”。

錢妍透過深淺呼吸法,竭力平伏自己心中漫漫滋生的無盡恐懼。

恐懼源於未知,而錢妍對此地人事一無所知。不,仔細回想一下。起碼她知道這兒是大越朝,這裡是萬貫山莊的一處別院。而且聽嬤嬤僕從們的言下之意,萬貫山莊莊主似乎極具財勢。而女子不僅能從商,還能經營出如此盛勢,說明這個朝代對女子並沒有如中國古代般的苛刻限制。僕人們對女主人要女人侍寢一事的見怪不怪態度,或許也能說明越朝的性風氣是很開放自由的,若非如此就是那個女人御下極為有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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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

錢妍突然想起劉嬤嬤的那句話。

“所以,伺候好了莊主,自有你的福份,也自有,你全家的福份……”

這個身體的原主人――蘇眉,尚有家人。

錢妍心底驀地一聲冷笑,需要靠女兒出賣身體來取得“福份”的家人麼……

想到這裡,錢妍如針刺氣球一般全身都洩氣萎靡了下來。錢妍自己的家人,在被張如筠逼得全家失業的當口,在家裡烏雲罩頂的焦慮氣氛裡,錢妍能清晰地感覺到家人言語行為中對她無聲的怨意,還有那希望她一人妥協全家安然的未說出口的希冀。那一陣子的她內心備受煎熬,只能逃避地關起門來用通宵兼職來賺錢養家。那幾乎是贖罪式的拼命啊。

錢妍雙手緊握在一處,慢慢壓住了心口。回憶過往,當時那種涼涼的心冷,記憶猶新。

錢妍心中淡笑:自己這一“死”,可算是終於擺脫了張如筠的糾纏,自己帶給家人的災難也終於過去了,她從此可以安心了。

像有什麼東西堵塞在心口一般,錢妍無以舒懷地將身子側向視窗,想呼吸一下早晨清新的空氣,卻正好看到院門口隱隱有人聲喧譁。

只見一個身形乾瘦的年約二十來歲的男子在門口處與僕從丫環推攘著,面上笑嘻嘻的,手下卻是暗用了力氣的,目光遙遙撞見視窗的錢妍,不由現出滿臉的欣喜來,猛朝她揮手高聲:“妹妹!妹妹!我是哥哥啊――”。

許是見著自家妹子安然坐於窗旁,男子眼中隱著一絲莫名的興奮,手下更是用勁兒了,邊朝那些不允自己進門的僕從們嚷著“莊主允了我進來看妹妹的,你們也敢攔我……”,邊拼力掙脫出來,跑著衝進了自家妹妹的房裡,邊喘氣兒,邊討好地朝她作起揖來:“好、好妹妹,半個月沒見,可想死哥哥啦!”

錢妍坐在那兒,只冷眼看著這個跑了五十米路就喘得跟個破風箱似的“哥哥”,很替前身蘇眉悲哀。

眼前這人身形乾瘦,腳步虛浮,眼窩發青,簡直就是電視上演的酒色過度的敗家子。

而眼前這“敗家子” 正眨巴著青眼袋偷偷上下打量了自己幾番,然後用一種陪小心的語氣,用著“驕傲”的口氣讚道:“咱妹就是漂亮哈!瞧這身衣裳,嘿,莊主賞的吧,襯著咱妹的天生麗質就跟成天上的仙女兒似的。嘿嘿,嘿嘿……”

錢妍冷著臉,胃卻收縮得難受――想吐。

明擺著,這個哥哥對於妹妹的遭遇明白著呢。哥哥一上來就帶著恭喜的語調說著妹妹心頭的慘痛,真夠可以啊。

大清早上趕著來了,還能是為了什麼呢?

錢妍原就悶著一口氣,現在送上門來的沙包,突然手就癢得很。

“敗家子”蘇鐵覷著妹妹神色不對,感覺身為兄長的威嚴遭到了侵犯,暗裡咬著了牙根嘴上卻只嘿嘿地笑,賊亮的眼四處瞟來瞟去。那莊主能賞下了衣服,可能也賞下了不少銀錢。

那眼睛估計就是對金銀有感應的,滿是紅絲的眼睛發著紅光瞧見了被錢妍發配到牆角的雪花銀,哇,還有玉飾品。

蘇鐵幾乎像餓狼撲食一般抓著那幾綻銀子往懷裡裝,再抓起幾支玉飾就要往門外跑。冷不防背後突然一陣劇痛,眼角餘光瞥見一抹黑影朝自己打來,他慌不迭地往左邊一躲,還是被掃到了小臂。

蘇鐵痛得哀哀直叫喚,拼命躲藏,待看清是自己妹妹抄著一把放盆景的幾架,不由大驚失色,哎喲一聲叫,直跌出門外去,慌里慌張地爬起來,逃生也似的跑遠了。

錢妍松了手中幾架的一隻腳,出了一身熱汗。她經受三晚的“夜生活”,又被喂了藥,昨晚又呆呆地坐到天亮,原已是強弩之末,剛才又出於悲憤,也有著為前身蘇眉出口惡氣的打算,拼了命地掄幾架,終究是脫了力,流了汗,也流下了淚。

那淚,也不知道是為什麼而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