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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 離開

這天早晨落了厚厚一層白霜,天色還早,但是老鍾叔摸黑就催促車伕起來,收拾打一番,只整理出兩輛車子,親自看著夥計把車裡打掃得乾乾淨淨,拿出昨天下午買來的厚厚羊毛墊子鋪好,把燒旺的火盆放進車內,又親自在靈易街頭買了一大包零食放進車裡,最後從外面買了熱熱的早拎來。

啞姑起來了,吩咐大家快速吃飯,然後乘著天還沒大亮就啟程出發,蘭草也已經為柳萬熬好了湯藥正在桌子上冒熱氣。

柳萬被從被窩裡擰著耳朵喊醒,很不高興,苦著臉兒嘟嘟囔囔:“為什麼要這麼早走?午後走不好麼,我還想最後再吃一次久香居的白玉骨呢——”

看大家都忙,沒人理睬自己,他委屈地抽著鼻子,“就我這個身子骨啊,這輩子能來靈易這個地方已經很不容易了,只怕是最後一趟呢,人家想最後吃一口白玉骨有錯嗎?”

怕啞姑斥責,不敢高聲,扣著自己的手心埋頭嘀咕。

但是在座的人都聽到了,都是一呆,細想也是,這孩子本來就一直在死亡線上掙扎,這輩子能來靈易確實不易,這一趟離開了誰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來,肯定是希望渺茫了吧。

老鍾有些不忍心,瞧一眼啞姑,“奶奶,要不多留一天,老奴帶他去吃。”

蘭草深感意外,想不到老鍾叔也捨得請柳萬吃白玉骨了,一開始最反對浪費的可是他啊。

啞姑軟乎乎的手在柳萬的臉上摸摸,捏住鼻子左右搖盪,“急什麼呢?該是你有的口福,跑不了,我們來日方長不好嗎?作為萬記的東家之一,等以後生意火紅起來,有你來靈易的時候,只怕到時候一趟趟地跑,你自己都要跑膩了,那白玉骨也會吃膩的。”

這番話她一本正經不慌不忙地出來,滿桌的人都聽清了。

大家面面相覷,詫異地看著彼此。

張氏和蘭穗本來一直躲在自己屋裡吃飯,現在要出發,破天荒也出來了,但是不話只埋頭吃自己的,這時候張氏也⊥⊥⊥⊥,m.◎.c■om禁不住抬頭瞅一眼對面,那個媳婦還是那副樣子,一副的身軀坐在那裡儼然是一個年長而尊貴的婦女,能鎮得住全場,而那個瘋子揩一把鼻涕,笑嘻嘻的,“媳婦兒,又拿我開玩笑是吧,我成萬記的東家了?萬記是什麼?東家又是什麼?反正只要我還能來靈易就好,能吃到白玉骨就好。”

完舉起一個油膩膩的大包子就要塞進嘴巴。

滿桌子的人忽然都明白是奶奶在開玩笑。

啞姑筷子忽然一甩,打掉了柳萬手裡包子,夾一個饅頭遞過去:“誰允許你吃那麼油膩了?不怕又犯病啊?這個胡蘿蔔餡兒的素包子,又營養又好吃——”

柳萬委委屈屈接了,瞅著那個露出黃燦燦油跡的肉包子直咽口水。

啞姑又抬手摸摸他臉,柔聲哄勸,他才忘了肉包子,專心吃素包子。

大家默默,這麼多天柳萬都沒犯病了,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都以為他出來了玩的好吃得好又吃了啞姑的藥,這才好轉了,哪裡知道飲食起居上一絲一毫都經過了啞姑最細心的照料。

老鍾叔慢慢吃著,等吃完了,忽然一抹嘴巴,“奶奶,您把萬記給了萬哥兒,這是老奴萬萬沒想到的事情,是老奴心胸不夠開闊,低看了奶奶您——不過您放心,既然萬記是萬哥兒的,就是老爺的,就是柳府的,也就是老奴的,老奴一定鞠躬盡瘁不遺餘力地做好一切事情,不辜負您的一番重託。”

這叫什麼話?

大家又一次面面相覷。

聽不懂老鍾叔忽然的什麼?

張氏衝蘭穗頭,蘭穗端起一碗稀飯兩包子,“不吃了,這裡人多沒胃口,我回去慢慢吃——”張氏衝眾人一頭,起身就走。

她是最大的長輩,大家趕緊都站起來送別。

張氏路過柳萬身邊忽然收步,深深瞅一眼柳萬沾滿米粒的臉蛋,“沒看出來啊,你子造化不錯,有福氣——”完冷冷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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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萬傻傻回頭,嚥下一口稀飯,“媳婦兒,四姨娘她什麼意思?我怎麼不明白呢?”

啞姑替他擦去腮邊米粒,嘆一口氣,“吃吧吃吧,她叫你多吃飯。”

“哦,那她還繞那麼大一個彎子幹啥?我吃就是,我吃得胖胖的,長得壯壯的,跟臭魚大哥哥一樣強壯,那時候就能娶好多姨太太來伺候我媳婦兒啦。”

滿桌子人鬨笑。

這子,始終不忘娶媳婦啊,還要妻妾成群。

車伕們幫忙把裹起來的柳顏的“死屍”抬進車裡,啞姑等人也早就鑽進車廂坐好。

一行人在濛濛的晨色裡啟程出發。

老鍾帶著剩下的車伕送了又送,直到車子在街頭拐了個彎兒他們才收住腳步。

“媳婦兒,為什麼老鍾叔不跟我們一起走?”柳萬瞅著雪色裡漸遠的老鍾蒼老的身影不明白。

啞姑沉默,蘭草也不敢多什麼,只有淺兒摟著長安的肩膀,長安畢竟要離開靈易故土了,家裡也沒人來相送,所以臉兒上滿是憂傷。

車輪在身底下骨碌碌滾動,啞姑使勁捏著柳萬的手,“你記住了,如果有一天媳婦不在你身邊了,你可以依靠的人除了你的爹爹,就是老鍾叔了。他會像父親一樣對你。不會哄你騙你。”

柳萬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難道媳婦你要去很遠的地方?是去尋忘世塔嗎?你帶上我就是了,為什麼要離開我呢?我一輩子都不會和你分開的,你走哪裡我跟哪裡。誰叫你是我的童養媳呢——”

嘴兒癟癟的,似乎有得意,似乎一個童養媳的身份就把人家像私有物品一樣死死地拴在了身邊。

他以為自己這些話能討得媳婦兒的歡心,但是媳婦兒一都不高興,繃著臉,只是用柔柔的手心膩膩地摸著他的臉蛋,這感覺,就像時候母親愛撫他一樣。

他不由得閉上眼,心裡也有了一的憂傷,但是不清楚究竟在傷感什麼,閉上眼睛淺睡,一面緊緊地抱住了啞姑的胳膊,好像怕她在睡夢裡忽然就拋下自己離開了。

這幾天他們滯留靈易,天氣都不錯,想不到離開的時候半空裡飄起了雪花,零零碎碎的雪片兒,漫不經心地落著,落在白森森的霜層上,車輪碾過,車轍深深,碾碎了霜花兒。

沒有人知道,啞姑在心裡跟這個地方默默做著訣別。

此一去,別人都有可能再來故地重遊,只有自己肯定是最後一回了。

永別了,靈易,永別了暖河,永別了,那個高大的身影。

心忽然很疼很疼。

有什麼銳器在心裡慢慢地攪動,心肝肺脾等五臟六腑都被攪亂了,絞碎了,攪得鮮血淋漓,別人看不到,但是自己知道自己的傷痛有多深。

深吸一口氣,慢慢地壓下去,把一切都壓下去。

本不該留情的,卻還是留了;本不該動心的,卻還是動了;不經意間,就傷了自己這顆心。

幸好,一切都只在短暫之中,短暫的開始,很快就畫上了句號。

馬車很快上了官道,向著梁州府方向快馬加鞭。

身後,正月的風正寒,最後一抹曙色褪盡,幾個人匆匆趕進客棧門,熟門熟路,不用店夥計指引,他們直奔那間客房。

“哎哎哎,您住店啊,先在前面交訂金啊——”夥計匆匆阻攔,沒見過這麼不懂規矩的,可是他忽然就愣住了,“這,這位爺……呀,您不是昨天那個魚王嗎?”

魚王揭下頭上巨大的梭草斗笠,抖落一陣雪沫子,“他們,還沒起來?”指著客房。

“起了,起得可早了,早上路走了——您來遲了——”夥計回答。

“走了?”魚王一愣,兩個大手忽然就推開了屋門,屋子裡果然不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只剩下空蕩蕩的屋子。

“都走了?去哪了?為什麼不辭而別?”

魚王的大手忽然一把扯住了二領脖子。

二被勒得眼淚直流,“你,你抓我幹什麼?還這麼大手勁兒!走了就是走了,他們又不會跟我去哪裡……”

下首的門吱呀開了,露出老鍾那張親切的笑臉,“是魚王啊,快請進,我們奶奶這裡給您留了一封書信呢。”

門外忽然就想起了好多的聲音,“女神醫呢?我們來送送——”

“我們要請她多留幾天,在為我們看看病——”

“她真的走了嗎?我媳婦做的蒸魚,想送她乘熱吃呢——”

“我們昨夜分到了一條膠魚想送她做禮物,她都沒有收我們的診金呢——

……

話語噪噪切切,面影轉來轉去,目光真摯熱切,但是真的走了,人去屋空,只有霜地上的車轍印深深淺淺,像夢幻一樣,慢慢被冷風吹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