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巧手見到啞姑撲上來一把就拽住了胳膊，“救命啊——”
身後幾個人撲上來拉扯王巧手，亂嚷嚷罵：“一屍兩命你就想逃？有這麼便宜的事？”
“就是，你明明接了那多生都平平安安的，為什麼到了我們家媳婦兒就難產？還不是因為我們掏不起高昂費用！”
“拉這賊婆子去見官！”
“告她草菅人命！”
啞姑冷靜觀察，王巧手身後追來兩個老婆子一個大男人。
三個人把王巧手四面八方包圍，撕扯，王巧手好漢難敵四隻手，只能挨刀一樣乖乖投降。
啞姑發現其中一個麻臉婆子最兇，她一把扯住王巧手頭髮不丟，疼得王巧手呲牙咧嘴。
啞姑看這麻臉婆子，“大娘有話慢慢說，先把人頭髮放開好嗎？”
麻臉嘴一咧：“不放！我沒心情好好說話！我孫子死了，我們家兩代單傳，眼巴巴等著抱孫子呢，被這老乞婆害得一屍兩命，她得抵命！”
王巧手趕緊叫屈：“明明你兒媳婦肚子裡孩子太大才生不出來的，我接生之前就跟你們說過的，也提醒你們把藥堂的婦科聖手請來，萬一有個不測，醫生可以隨時把脈配藥呀，偏偏你們怕花錢不去請，現在出了事你們就怪我一個人，我只是個接生的呀——”
“你還嘴犟！”麻臉婆子罵，一巴掌打在王巧手臉上。
王巧手半邊臉頓時紅腫。
啞姑看著這一幕，心裡很不是滋味。
另一個白臉婆子倒是沒動手打罵，只是不停地哭。
“只是因為胎兒太大生不出來才死了？人真的死了嗎？你們確定死了？”啞姑有點不甘心。
“死了，嘴唇都青紫了，好半天沒氣了，可不是死了！”站在旁邊的男子喊。
王巧手哭訴：“死了，沒救了，整整地生了一天一夜呀，眼看著孩子的頭都要出來了，可就是生不出來，我也試著用你的辦法，切割了下身，可還是出不來，血流得太多了吧，大人也不成了。”
“死過去多救了，你們可救過？”
“剛死了，沒有時間救命，他們家也捨不得請大夫。這不，人剛斷了氣就都忙著追打我了，我就是死了，你們的兒媳婦也回不來呀，我冤枉死了！”王巧手大哭。
啞姑看身後：“快去把我的藥箱背來。”
淺兒飛奔而去。
“人都死了，你去了也沒用！你又不是大羅神仙！”麻臉婆子一邊哭著罵啞姑，一邊追打王巧手。
啞姑接過藥箱，挎在肩頭，“我們先去看看好嗎，如果人真死了，你們再找王巧手麻煩好不好？。”
麻臉婆子這才鬆開手。
王巧手揉著紅腫的臉直落淚，接生這些年，她還沒吃過這樣的大虧。
幾個人匆匆出門，穿街走巷，奔走在靈州府街頭。
還好這戶人家離得不遠，啞姑一進門就直奔上炕，炕頭上果然直挺挺躺著一個婦女，婦女肚子巨大，面色青紫。
一摸鼻息，沒有呼吸。
啞姑迅速檢視，接著擼起袖子騎跨上去，對著產婦胸部按壓。
“幹什麼幹什麼？人都死了，還容你這樣糟踐！”白臉婆子忽然哭叫著阻攔。
“拉開她！”啞姑怒吼。
王巧手也豁出去了，一把將人搡開。
啞姑連連按壓，一次又一次。
大概十幾下，死去的產婦忽然咳嗽起來。
地下的人都嚇呆了。
原來沒死？
“我的女兒沒死？我的女兒，你還活著？大夫大夫求求你快救救她呀——”白臉婆子一看產婦還有氣，頓時高興得抹淚，對著啞姑連連懇求。
“快來半碗熱水。”啞姑喊。
同時她繼續按壓。
這樣重複了三次，水來了。
產婦忽然張嘴，“啊——”一聲長叫。
接著胸部明顯有了起伏，呼吸回來了。
“活了活了！我沒罪，你家媳婦沒死！”王巧手一看死人活了，自己也就能免罪了，激動得眼淚汪汪，跳著腳喊。
啞姑好像完全置身大家之外，她沉浸在一個只有自己的世界裡，從藥箱裡拿出一粒丸藥，開水泡化，掰開產婦的嘴一點點往下灌。等灌完，丟開碗，確定產婦呼吸恢復，生命跡象回來，啞姑又撲到下身去看孩子。
孩子緊緊卡在產道裡，已經是一團青紫。
產婦身子嬌小，胎兒卻十分巨大，而且產婦可能有先天性心臟缺陷。
王巧手確實已經給產婦做了側切，只是她畢竟膽小，切口太小，根本不夠放出孩子的頭。
啞姑咬牙，飛快擺出藥箱裡平時補充完備的家當，飛快地熱水洗手，戴上新白布縫製的手套，戴上自制口罩，拿起一個刀子。
“又要割啊——我女兒多疼呀，王巧手已經割了一次，血流了好多呀——”白臉婆子一看大哭大喊。
“點燈。”啞姑沒時間說別的，只喊出兩個字。
“燈，耳朵都聾了嗎？她可是靈州府柳家的小奶奶，出了名的仙手，連宮裡皇子的絕症都治好了！”王巧手大吼。
產婦人活著，王巧手心裡一下子踏實了，威風也回來了，被這戶人家罵了這半天，現在輪到她吼他們了。
白臉婆子跌跌撞撞去備燈。
啞姑看著一星燈火，將刀刃在上頭燒燒，王巧手很默契地上來按住了產婦，露出產門。
啞姑飛快地往刀刃上撒一點自配的止痛藥粉，接著割了下去。
“疼啊——”產婦大哭。
“給嘴裡塞個毛巾。”啞姑吩咐。
王巧手飛快塞好了。
“止血棉團。”啞姑要求。
王巧手迅速遞上。
“指導她配合用力。”啞姑再次發命令。
王巧手抓住產婦胳膊，“來，跟我做，一二三，深吸氣，氣息下沉，用——力——”
“啊——”產婦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噗嗤——”一團血液，裹著一個青紫的肉團滾出了產道。
“生了生了！快救救我孫子！仙手姑娘你先救我孫子！我們家可是兩代單傳啊——”麻臉婆子撲上來大叫。
“先救我女兒！大人要緊！”白臉婆子也撲上來哭著哀求。
王巧手冷笑：“都先閉嘴好嗎！吵死人了！”
“你救孩子。”啞姑吩咐。
王巧手撲上來就接孩子。
啞姑飛快給產婦止血，縫合。
“產程太長，遠超出正常生產過程，但願不要羊水血栓啊——”啞姑心裡默默祈禱。
“死了，孩子早就死了——”王巧手帶著哭音喊。
“不，你們得救活他！我的大孫子啊！”麻臉婆子哭喊著撲上來，狠狠拉一把啞姑，“讓你救先救孩子，你怎麼不聽呢？”
啞姑一個趔趄，差點栽倒。
“只要大人活著就好！孩子以後可以再生。”白臉婆子也撲上來，一把拉開麻臉婆子。
“你還我孫子！”
“你害我女兒！”
兩個婆子又哭又鬧扭打在一起。
啞姑和王巧手繼續搶救。
產婦疲倦至極，閉上眼昏迷過去。
“又死了——”白臉婆子瞅見女兒昏迷，再次大哭起來。
“這回不是死，是太累了。叫她歇歇吧。”啞姑說著，從藥箱裡拿出一個小瓶子，裡頭是淡白色粉末，用開水花了一點，慢慢灌進產婦嘴裡。
“這個又是做什麼？”王巧手居然還能忙裡偷閒觀察這邊的救治進展。
“我試著配置的體力補充粉，相當於蛋白質，可惜不純，但願能有用。”
處理完產婦，啞姑再才有時間看孩子。
孩子確實死了，身子早就涼了。
“可憐的小生命。”她一聲嘆息。其實自從產道剛拉出來，她就看出孩子已經死了。
心裡有點難過，“抱走吧。”
王巧手擔心人家算賬，趕緊開解：“我可沒有保證孩子能活啊，這世上女人生娃都是過鬼門關，大人給你們保住已經阿彌陀佛了——你們不能不講理！”
“謝謝這位小仙手，只要大人活著我們就知足了。”白臉婆子守在女兒枕邊，歡喜得落淚，給啞姑賠笑，還拿個帕子來給啞姑擦汗。
啞姑觀察產婦，她再次幽幽甦醒過來，下身一陣出血，胞衣下來了。
啞姑仔細觀察胞衣，組織完整，沒有撕裂和殘留。
她用棉團吸淨出血，觀察一陣，沒看到繼續大量出血。
應該是一切正常，這個產婦的命撿回來了。
她還不敢離開，坐下給產婦把了脈，開了幾個藥單，吩咐家裡人照單抓藥慢慢服用調理，又吩咐說等出了月子，記著再去找她，這媳婦內臟有隱疾，不敢再這樣貿然懷孕，得先吃藥，然後根據情況再做是否懷孕的決定。
“你是說，我家媳婦有可能再不能生育了？”麻臉婆子吃驚，“那怎麼行，做為女人就要生孩子，給夫家傳宗接代呀，她怎麼能不生呢？”
啞姑看到這婆婆嘴臉真是憎惡，冷冷擠兌：“命要緊還是傳宗接代要緊？她這回可是在鬼門關轉了好幾圈呢，以後還生不生你們看著辦，但是像我和王巧手這樣的接生人，你肯定請不來了。因為你們出了事不知道想辦法解決事情，就知道鬧事，恨不能把所有責任都推到接生者身上，這樣的人家，我們還敢來？”
“對對對，你就是八抬大轎出十兩銀子我也不來！”王巧手馬上喊。
白臉婆子也鼓起勇氣怒懟：“人家小仙手明明說了得先吃藥調理，能不能再懷，她看了再決定！你倒是急什麼？我女兒命要緊還是你家傳宗接代要緊？”
當婆婆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自然是我家後代要緊！我們娶媳婦就是為的傳宗接代。她要是不能再生，我們只能納妾娶小，找那能生的進門了！”
“你……你……你要敢這麼做，我們就和離，我女兒我領回去！”白臉婆子氣得臉更白了。
“領回去？哼，說得輕巧，一個不能生養的女人，還能有誰願意再娶？你又不能養她一輩子！”麻臉婆子譏諷。
白臉婆子一咬牙：“我就是養她一輩子怎麼了？在孃家就是吃糠咽菜也比在你家裡受這窩囊氣強！”
麻臉婆子緊逼：“別現在嘴硬，只怕到時候哭都找不到墳頭！”
啞姑忽然抬頭，“她叫什麼名字？”
問的是產婦。
“小梅。”白臉婆子回答，眼淚撲簌簌地落。想到女兒以後可能真的不能再生育，而在這樣的惡婆婆手裡可怎麼過日子呢，自己說和離的話，只是氣話罷了，哪有孃家養著女兒的道理，她心裡難過。
“小梅”。啞姑輕輕喊道。
小媳婦醒過來了，睜眼看著大家，目光落到啞姑身上，“是你救了我？我的孩子呢？”
“孩子沒了。你不要難過，你還年輕，以後慢慢來。”啞姑斟酌著詞句回答。
沒想到當婆婆的猛地衝上來嚷：“哪還有以後，人家說了，你以後不能再生育了！你說我怎麼這麼命苦哇，花銀子娶了個不中用的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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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這樣做婆婆的？”氣得王巧手瞪眼。
小媳婦傻了，不過她倒是很快冷靜下來，給啞姑點頭，“謝謝你救了我。”
啞姑看她意識清醒，沒有大出血跡象，再次把脈，脈象平穩，啞姑站起來背上藥箱走人。
“得謝謝你們呀——”白臉婆子說。
“大人活了，孩子死了，這接生費怎麼算呀，只能給你們掏一半。”麻臉婆子黑著臉說。
王巧手一口痰啐到那麻臉上，“不要了，你留著給自己買藥吃。”
啞姑心寒，“要謝就謝你們的媳婦兒吧，雖然孩子沒了，但是她用生命拼了一回，以後對她好點。”
也不管她聽不聽得進去，出門就走。
王巧手出了門回過頭在大門口呸了一口，“不是人的東西，老孃我吃了半輩子接生飯，竟然差點折在這裡。”
啞姑禁不住笑，“別有壓力，畢竟這種情況少見，從你今天配合的熟練程度來看，我發現你學得很快呢。”
王巧手搖頭：“還是和你不能比啊，你看今天要不是你，這個媳婦肯定死了，我這一屍兩命的罪名背定了。”
啞姑沉思，“我在考慮，我們是不是開一家專門接生的店鋪，從婦女開始懷孕就給每個人建立一個檔案，指導她們孕育，這樣就免去因為不瞭解每個人的身體情況和個體差異而臨時慌亂。還可以及早避免一些不應該出現的問題，比如今天這媳婦，她不太適合懷孕，因為她心上有病。還有她骨盆小，卻又營養好，把胎兒喂得那麼大，最後只能造成這樣的悲劇。”
王巧手憤憤：“你沒聽那孃家媽數落呢嗎，都是那個惡婆婆，只想有個大胖孫子，就一個勁兒給兒媳婦吃東西，這不，最後差點都死了。”
啞姑點頭：“其實孕婦只要營養合理就行，沒必要這麼大吃大喝把自己喂成肥豬。肥胖還會帶來很多不必要的疾病呢。王大娘，我現在真的很想馬上開一個店，我們為全靈州府的婦女做點事兒。模式其實很成熟了，我們在梁州和靈易等地開的店就不錯，尤其我的丫頭蘭草，已經是很不錯的助產士了。”
王巧手高興：“我早就等你這句話了。”
啞姑點頭：“首先得選定一個店鋪租下來，這看店鋪的事得拜託你去落實，我手頭還有些事沒有理順，等開起來我再每天過來坐診吧。”
王巧手有點猶豫：“現在外頭世道亂啊，很多店面都關門呢，我們倒是要開？”
“這個倒不怕，不管是太平盛世還是戰亂年代，女人總是要生娃娃的吧，這生老病死是什麼都阻止不了的，再說我們接生救命是第一位的，掙銀子排後，尤其那些貧苦人家花不起錢的，我們還可以免費。我們不是珠寶玉器商人，腰纏萬貫惹人惦記，只是賺幾個辛苦錢罷了，誰又會惦記我們的鋪子呢。”
“那行，接下來租店面跑腿的事我老婆子肯定幹好！”王巧手快樂地答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