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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有思

三姨太去攙扶蘭蕊,蘭蕊跪得那麼認真,執著,不起來,只是磕頭,三姨太自己也跟著跪下了,也磕頭,和蘭蕊對著磕頭,“你知道實情的是不是?當年我生第二個男胎的時候,我記得有一次你去煎藥間拿藥,回來臉色蠟黃,我問過你怎麼了,你搪塞過去了,我也沒在意,後來我生下孩子又是一個死胎,我在昏迷中分明聽到你大大地啊了一聲,可是我醒來後問,你什麼都沒有發生,那一聲驚歎你並不知道。蘭蕊我怎麼會聽錯呢,我們朝夕相處,我對你比對老爺還熟悉,我怎麼會聽錯你的聲音呢?自從那次以後我就再也懷不上孩子了,大夫我得了絕育的病症。我記得你比我還難過,一個勁兒哭,好半年都黑著臉,緩不過勁兒來。蘭蕊你,你心裡沒有什麼解不開的疙瘩,你又怎麼會那麼難過。”

一支蠟燭早就燃盡,珠淚沿著高高的燭臺流下來,最後一息火苗掙扎一會兒,終於完全消失,屋子驟然跌入無邊黑暗。

磕頭聲在黑暗裡嘭嘭嘭響,“姨太太我對不起你,蘭蕊就是死一百遍都不能抵消對姨太太的愧疚,可是蘭蕊發現得太遲了啊,那時候你腹中的胎兒已經八個月了,她們藥性已經深入孩子骨血,來不及施救了,所以我只能緊緊閉嘴,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奴婢想著你還年輕,還會生育,下一胎奴婢會好好守著你替你操心,不叫你出一差錯。可是奴婢哪裡知道你再也不能懷上孩子了……奴婢就更不能叫你知道這背後的秘密了,因為你知道了只能白白地多一些傷心,更糟踐自己的身子。奴婢還不如不呢,我們就這樣過日子啊,奴婢一輩子不嫁人,一輩子守著姨太太你,我們不去招惹她,她也就不會再來為難我們,她會叫我們平平順順過完後半輩子的。”

“蘭蕊。你知道嗎,其實我已經不恨了,早就恨不起來了。這些年,流了那麼多的淚,恨過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又有什麼用呢。死了的再也不能復活。我的病症再也不能好起來,我恨又有什麼用呢?只是我需要知道真相,需要親耳聽到你出真相,不然我一輩子不能安心。死也難以瞑目。”

“姨太太——”蘭蕊身子顫抖得篩糠,連周圍濃黑的夜色也跟著在顫抖。

正月十一日,清州通往靈州府的官道上,套著大青馬的馬車在風裡疾馳而過,車輪滾滾。馬鞭脆響,車轅前的青衣車伕不斷揮鞭。上好牛皮所擰鞭稍在乾冷乾冷的空氣裡甩出噼噼啪啪的脆響,車廂裡一個聲音不斷地催促,“快,阿牛你能不能再快?我一定要趕在元宵節之前到達柳府!”

車伕阿牛臉色微苦,有些為難,“公子爺,這才剛剛離了我們清州府地界啊,這一路走去路途遙遠,再路面還有上次大雪殘留的冰塊呢,沒法再快了呀,夏天時候路面暢通,這一趟也需要跑上整整的三天功夫呢,現在可是冬天啊,天短路滑,奴才估摸著大後天傍黑我們能趕進門都算幸運呢,架——架——”

揮鞭子的聲音一聲緊跟一聲。

“靈州府是文化古城,歷史積澱深厚,文化品位不俗,是我們新建的清州府沒法比的,就拿每年的元宵節燈會來吧,我覺得人家靈州府辦得才有意思呢,我們清州府人除了做生意掙錢,哪裡懂得什麼文化呢?每年帶著表妹們出去街上看燈會,猜謎語,人山人海,那才叫有意思呢。”

隨著語聲,車廂後面暗紅車簾子掀開了,露出一張清朗白淨的臉,卻是一個十五六歲少年兒郎,劍眉俊目,烏髮高束,眉宇間難掩內心的焦灼,正是清州府白家的兒郎白子琪。

“我們套車的可是最好的大青馬啊,要是換了別的馬種公子爺你試試,只能比這個更慢。”

車廂裡,坐在對面的廝輕輕提醒。

完也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麼,那廝抿著嘴偷偷笑。

被白子琪一轉頭瞧見,“好你個東西,你笑什麼?是不是在心裡腹謗我呢?”

白子琪著舉起手中一把摺扇,作勢要打,扇子舉得高高的,等落下去,卻忽然變輕了,打在廝笑嘻嘻的臉上,不疼,挨了一下他倒是笑得更歡了。

“公子爺,這大冬天的,你怎麼忽然記起來拿扇子了?還有,你以往來靈州府只是拂不開太太面子,才去瞧瞧姨母的,也沒見你這麼高興急迫過,怎麼這次恨不能長翅膀飛過去呢?是不是那裡有什麼絆住了公子爺的心讓你念念不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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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你個猴兒崽子,敢跟我油嘴滑舌啊,我把你慣得沒大沒了,瞧我揍你!”

扇子真的啪啪落下去。

廝護著頭倒在車廂裡呵呵笑,一面求饒,“好我的公子爺哎,奴才不敢了,不敢了……”

車輪粼粼,蹄聲嘚嘚,迎著幹硬的西北寒風往前奔走,很快匯入官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旅客當中。

白子琪望著手裡扇子怔怔出神,是啊,廝得不錯,三九寒天的,真不是玩扇子的時候,可他還是順手帶了一把,送他啟程時母親還打趣呢,你是準備一直在靈州府待到夏天嗎,怎麼連夏天的用具都帶上了,他莞爾一笑,搪塞過關。

為什麼要帶一把扇子?

其實原因他早就心裡知道,從前每到了夏天,他拿著扇子一出現,總有女孩子誇讚他風度翩翩,尤其白衣勝雪,黑髮飄飄,手裡再打一把摺扇,邊走邊扇,那情景,那感覺,真是不出的風神逸彩,任什麼傲嬌的少女見了都禁不住側目。柳府那幾位表妹可不是被自己迷得神魂顛倒嗎?她們都見過自己在夏天裡的風流神采,只有一個人沒見過,他忽然就想給她看看,帶給她眼前一亮的震撼。他只想著這種效果,卻忘了夏天還遠遠未到,真是遺憾。後來他想通了,冬天就冬天吧,冬天怎麼啦,冬天我偏偏打扇子誰能把我怎麼樣呢,又沒礙著別人什麼事兒,到時候要是有人敢笑話,我就大大方方拿出來,是專門拿請她在上面題字的,那不就解釋得通了嗎?

這想法不錯,豈是這愣頭廝能想到的?他也不解釋,只是一個勁兒扇扇子。廝被吹得涼颼颼,側著臉躲,“公子爺,你能不能別扇了,奴才不熱,不敢勞駕公子爺替的扇涼風——”

白子琪含笑,德性,是給你扇扇子?想得美,是人家心裡高興,忍不住想扇,明白嗎?

想到三日後就能見到那個安安靜靜的身影,那微微含笑似蹙非愁的面容,那行雲流水的字跡,那一屋子好聞的草藥味兒,白子琪心裡像揣著一面大大的湖水,水面清澈,波瀾微蕩,心裡頭怎麼會這麼這麼幸福呢,忽然感覺這麼千里迢迢去一趟靈州府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