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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冷夜

馬車停到柳氏家廟門口,蘭穗攙著四姨太剛邁下馬車,車伕就急不可耐地把一個大包袱丟下來,也不幫忙往廟裡搬送,他徑自掉頭揮鞭離開,四姨太既然鬧了出家,明她這個人在老爺心裡已經沒有分量了,是失勢落魄之人,又是婦道人家,所以車伕才不願意在她身上多費一絲一毫的氣力,這大半夜的冒著嚴寒送她出來,害他不能歇息,已經夠晦氣了。

“呸,勢利眼!”蘭穗氣得對著那背影翻白眼。

家廟其實就是矮矮低低的幾間磚瓦房子,白木門緊閉,想必裡面的人早已歇下了,蘭穗敲門,很久才慢吞吞走出一個老邁的婆子。

夜深寒涼,兩個人衣衫單薄地等了好一會兒,蘭穗剛要斥責這婆子怠慢,四姨太捏了一把手背,蘭穗會意,強壓下心裡的火,賠上笑臉,明來意。

婆子耳朵有些背,神態也不那麼熱切,冷冷淡淡地開了門,指著旁邊一個屋子,“那是府裡有人來了常住的客房,你們先住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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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也不理睬,回去睡覺了。

氣得蘭穗差罵娘。

三姨太心思不在這些上面,左右瞅瞅,最中間那間屋子最大,正是擺放牌位、停放棺木的地方,兩個人直奔那裡。

門沒有上鎖,想必這裡也沒什麼值得偷盜光顧的,兩個人推開厚重的紅漆大門,隨著吱嘎噶的門軸響,蘭穗不由得縮緊了身子。陰氣好重啊。

迎面看到了一盞長明燈,藉著燈光看,昏昏沉沉的大殿裡。迎面的正桌上高高低低擺滿了牌位。

這裡四姨太以前來過,那時候一大堆女人跟在老爺身後來參拜祖宗,來了上完香就離開了,誰能知道今晚她會孤身前來。

蘭穗以為主子只是來上香,順便告訴列祖列宗自己來了,沒想到張氏只是對著祖宗牌位福了一福,就掉頭往左側的廂房走。

難道目的不是見列祖列宗?

蘭穗不敢問。緊緊跟上。

廂房裡空蕩蕩的,那些暫時停在這裡的棺¤≯¤≯¤≯¤≯,m.≤.co↑m木,早趕在去歲泥土封凍之前全部入土為安了。

地上孤零零橫著一口棺材。

蘭穗一看到棺木頓時直哆嗦。

三姨太不怕。徑直撲上棺材,去推棺蓋。

蘭穗頓時明白,姨太太原來是來看女兒了。

既然這裡面睡的是她家姐,蘭穗自己也不怕了。有什麼好怕的。自家姐,死了才一天時間。

窗外月光真好,白慘慘照滿棺蓋,蘭穗撫摸著這口棺材,忽然很氣憤,那些人真是太過分了,柳顏好歹是大戶人家的姐呀,身後事就這麼潦草?這棺木多湊合呀。不是松木柏木,連榆木都不是。就是薄薄的楊木。這麼一口薄皮棺材就把姐打發啦?要不是姨太太親自來看,誰能知道姐死後會這麼悽慘呢?

四姨太動手去掀棺蓋。

蘭穗一看更氣憤了,劉管家那個老狐狸精呀,辦事越來越不像話,姐的棺蓋居然都沒有釘死,姨太太輕輕一推就開了,呼啦啦滑開了一道口子,這要是叫野貓野獸什麼的竄進來,豈不是遭毀了姐的屍骨。

姐可憐呀。

蘭穗撫著棺木悄悄抹淚。

四姨太似乎沒有蘭穗這樣的心情來悲憤,“你幫我一把,”蘭穗只能幫助推棺材蓋子,心裡姨太太是念女心切,捨不得離開,這才隔了一天時間,就要看一眼嗎?這都死了,再看還有什麼必要呢?再看也是陰陽相隔之人啊。

四姨太踮著腳尖去摸女兒。

蘭穗忙過去將那長明燈端了過來,燈火只有豆粒大一顆,昏慘慘的,燈光慢慢斜著照進棺材裡,但見裡面睡的果然是柳顏,她顏面如生,雙目緊閉,好像睡著了一樣。

身上穿的倒還算可以,是她死後蘭穗帶人給穿戴的,把姑娘活著時候的幾身新衣都給穿裹上了。

“蘭穗,你摸一摸,顏兒她冷不冷呢?”

蘭穗忽然心裡有冷,姨太太這話什麼意思,死人了還怕什麼冷?

蘭穗極力在心裡想著姐活著時候的音容笑貌,就當她還活著,所以自己心裡就不怕了,她踩著棺木檔子探手進去摸了摸,姐的臉冷冰冰的,自然沒一絲兒熱氣。

她勉強擠出一笑,“姨太太,我們姐不冷,姐穿得又厚又好,都是最好的九紫綢衣衫呢,三姨太送的那件九彩繡的紅嫁衣也穿上了。看著挺喜慶呢。”

話是這麼,蘭穗的眼淚卻再也忍不住,順面頰撲簌簌直落,人都死了,還穿嫁衣有什麼用呢,還能穿出什麼喜慶呢?自己這麼只不過是想讓姨太太心裡稍微有一安慰罷了。

姨太太卻好像一都不悲傷,俯身望著睡在裡面的女兒,頭,“好,很好。”

也不知道什麼很好,蘭穗不敢問。她緊緊攙扶住姨太太,期盼她早看完,早蓋棺,早離開這陰森森的地方,實話就算姐是大家熟悉的人,可如今畢竟是死人啊,又是大半夜的,想想都脊背骨發涼呢。

“蘭穗,你去把我們的行李開啟,把裡面那個羊毛毯子和棉花被都拿來,我怎麼覺得顏兒她有些冷呢。”

“啊?”蘭穗吶吶,但是姨太太的口氣很堅決,好像不容質疑。

蘭穗只能去拿。

包袱就擱在門口,開啟了,蘭穗一件件抖開看,真後悔啊,姨太太怎麼就不多帶呢,被子只有一條,毯子也一條,現在要都給了姐,那姨太太和我用什麼?

恰好一陣冷風從後面吹過,廟院裡古木森森,寒風透骨,蘭穗頓時連打寒噤,活人重要還是死人重要?姨太太這是要幹什麼啊?

委屈只能在心裡一個人裝著,蘭穗委委屈屈把鋪蓋搬進來。

姨太太接住了,頭,“你爬進去。替姐鋪毯子。”

“啊?”蘭穗再次愕然,就差一頭栽倒暈過去。

給死人鋪毯子?好我的姨太太呀,我們兩個這大半夜的還不知道有沒有被褥可鋪蓋呢,哪裡有多餘的給死人用呢?再一個死了的人又不會感覺到寒冷的。難道還怕凍壞?

可是主子的命令不敢違抗,她攀著棺材壁乖乖爬了進去,“慢,心踩疼了姐。”張氏吸著冷氣叮囑。

蘭穗也吸著冷氣在心裡抗議,是個死人好不好,還怕踩疼了死人?

看看鋪好毯子,把硬邦邦的柳顏搬過來重新放到柔軟的羊毛毯子裡,張氏遞上被子,“替她蓋嚴實,凍壞了就完了。”

蘭穗心裡有了一的氣,將被子嚴嚴實實裹在柳顏全身上,嚴得一絲風都透不進去,這才爬出來。

張氏舒一口氣,抬頭打量一下四周,眉頭暗皺,“這屋子還是很冷啊,不行,得生火取暖。把屋子弄暖和。”

蘭穗忍不住戀,“姨太太,要燒火也是回到住處再燒啊,這裡都是供著牌位和停屍的地方,死了的人是用不著取暖的。”

張氏似乎聽不到,“蘭穗,我們去找柴火,再找一盤爐子吧,這裡太冷了,顏兒會凍壞的。”

著真的爬起來帶頭就走,摸黑出門,滿院子尋找柴禾。

蘭穗兩眼淚水橫流,心裡姨太太的心智看來完全糊塗了,女兒都死了還怕冷嗎,這又是鋪被子又是生火的。

幸好這院子裡乾柴枯枝不缺,兩個人很快找了一大抱,找不到爐子可以燒,張氏帶頭去拍門,那婆子被重新吵了起來,她揉著眼睛瞅著站在寒風裡的這一對主僕,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罵,指著自己屋角一個閒置的矮爐子叫拿去用。

蘭穗張氏忽然得了爐子,兩個人忍不住歡天喜地起來,抬了回來馬上生火,一會兒功夫那火爐的腔膛裡就火苗跳蕩,鐵皮燒得熱烘烘的,兩個人將牌位前跪坐的墊子搬過來盤膝坐下去,一面烤火一面幸福地笑。

忽然張氏一把緊緊捏住了蘭穗的手,“蘭穗,患難見真情,謝謝你。假如時運有峰迴路轉的一天,我會好好報答你的。”

慌得蘭穗趕忙傻笑。

心裡卻忍不住悽惶,既然都走到這一步戀,還哪裡有峰迴路轉的一天呢?

夜風撲打著單薄的窗欞,似乎要穿透這間破敗的矮房子,同時穿透這兩具單薄的女子身體。

在這樣的環境裡,這樣的一爐火,這樣的相依相陪,顯得分外珍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