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凡與獸神二人，排排坐，一人一個酒葫蘆，碰一下，喝一口。
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張小凡看到獸神那一刻，就知道，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準備面對死亡。
而獸神，在張小凡說出“我信”兩個字的時候，也知道，他可以不用那麼快就赴死。
於是張小凡拿出了酒。
拿出的是最後一缸產自茅莊的酒。
小白和小灰要了好幾次，但三大缸牠們已經喝了兩缸了。
這最後一缸，張小凡可不想讓這兩個天天喝酒的酒鬼再這麼糟蹋了。
“吱吱，吱吱。”小灰聞出張小凡二人喝的是茅莊的酒，三兩口將自己酒葫蘆裡的酒喝光，將空酒葫蘆扔給張小凡，表示也要茅莊的酒。
張小凡又給它灌了一葫蘆自別處買的酒，扔給它，惹得小灰一陣不滿。
小白則是不甚在意，就靠著玲瓏娘娘的石像坐了下來，看著坐在對面的兩個男人喝酒。
一葫蘆酒喝了大半，獸神打了個酒嗝，說道：“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張小凡與他碰了碰葫蘆：“你說，我喝著。”
獸神也不在意，緩緩說道：“大概在很久之前，久到我都忘記了時間。我在一團戾氣之中，產生了靈智。那時的我，漫無目的的遊蕩著，走遍了天下的許多地方。人們都看不到我，也感受不到我的存在。”
“每走過一處地方，就有一部分戾氣融入我的體內。我的實力，也在不斷的增長著。”
“又過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個小女孩。她的名字，叫玲瓏。她能看得到我，還能陪我說話。於是，我就在這南疆停了下來。”
“玲瓏每天都來找我，跟我講她的所見所聞。當年，她是那樣的美麗、純真、而又善良。”
“我看著玲瓏一天天長大，看著她從一個小女孩，長成了一個大姑娘，還拜了當時的巫族聖女娘娘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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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她拜師的那一天，非常高興，跟我說到很晚很晚。”
“可是，如果能夠選擇的話，我寧願她不要拜師，不要學習那什麼勞什子的巫術。”
“永遠不要......”
“可那時的我，雖然實力已經極其強大，卻還不會說話。再說了，看著她這麼開心，我又怎麼忍心阻止她呢？”
“可自從她開始學巫術之後，她找我的次數便明顯少了起來。她的巫法越來越強大，我們見面的次數卻越來越少。”
“但她每次來，都跟我聊很長時間。只不過，她不許我靠近巫族的領地，我就在十萬大山之中，找了一個洞，住了下來。”
獸神說到這裡，張小凡向鎮魔古洞裡面看了看，與他碰了碰酒葫蘆。
二人各一仰脖，喝了一大口。
獸神看了一眼玲瓏娘娘的雕像，繼續道：“她來得越來越少了，我便開始無聊起來。十萬大山中，沒有人類居住，倒是有許多種類的小動物。”
“你管它們叫小動物？”張小凡撇了撇嘴，那些生撕活人、奇形怪狀的異族和妖獸，被稱為小動物？
“它們先前不是這樣的，我閒極無聊，便用我的法力給它們做改造，想要等玲瓏來了，逗她開心。可是......”
獸神說到這裡，張小凡突然想到了曾書書。這個改造狂人，什麼三腿兔子、沒殼烏龜、黑白孔雀......在這方面，他應該與獸神有共同語言。
獸神沒理會走神的張小凡，繼續道：“可是玲瓏她看到被我改造後的小動物，不但不喜歡，反而是很久不理我。我以為她不喜歡狼蟲虎豹，便又改造了一些更小的動物給她看，可她看了之後，扭頭就走了，好長時間沒有再來找我。”
“我知道，她生氣了。可我不會說話，沒有辦法表達，只能在這山洞洞口等著......”
“直到有一天，她來了，她說她可以幫我凝聚形體，讓我能開口說話。我高興極了，終於可以和玲瓏說話了，那是我有生以來最開心的一天。”
“可是，玲瓏她幫我凝聚形體之後，不知怎麼，我感覺到她看我的眼神裡面，很是複雜，甚至是，帶著一絲厭惡。”
“我不明白為什麼，明明那具形體是她幫我凝聚的，為什麼呢？”
“沒有人能回答我，從那以後，玲瓏來的越來越少了。最後，甚至有好幾年的時間沒有來看我。”
“我很想她，我想問問她為什麼不來找我了。有一天，我忍不住了，我帶著我改造後的小動物們，去七里峒找她，我想給她一個驚喜。”
“一個巫族人發現了我，嚇得轉身就跑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知道那是玲瓏的族人，我不能傷害他們。”
“可是很快，那個跑了的巫族人，就帶了一群人來打我。他們太孱弱了，我當時吹口氣，都能將他們吹死。但我不能還手，只好一邊叫著玲瓏的名字，一邊往後退。”
“後來，陸續來的巫族人越來越多，他們不光打我，開始打我帶去的小動物們。幾個弱小的，很快就被他們打死了。我很生氣，那可是我帶給玲瓏的驚喜。但我還是呵斥那些小動物，讓他們不準還手。”
“可還是有一頭小熊和一隻小老虎生氣了，忍不住便還手了，一下就打死了好幾個巫族人。我慌了，我怕玲瓏會怪我，我就吹了一口氣，想將他們吹開。”
“可他們頑固的很，被吹開之後，又回來打我。我不管他們了，我要去找玲瓏，於是我往祭壇方向衝了過去。”
“誰也不能阻止我找玲瓏！”
“我找到了玲瓏，可我沒想到，玲瓏竟然對我出手了。她生氣了，生了很大很大的氣，她使出了全力，把我打傷了。”
“但我不怪她，既然她不想見我，那我就離開好了。我帶著小動物們，又回到了十萬大山之中。”
“沒過多久，玲瓏竟然來山洞中找我了。那一天，她跟我說了很多話，她說，我要是個人，那該多好。”
“我說，‘那你把我變成人吧。’她答應了，她用自己的骨頭為基礎，將我變成了人。可她又抽出了封印我最強力量的五塊骨頭，但我不覺得有什麼，我只要變成人，我只要與她在一起。”
“但我錯了，她抽走那五塊骨頭之後，用八兇玄火法陣，把我殺死了。她知道，我的真靈是不死不滅的，於是為了讓我
無法復活，她將那五塊骨頭也帶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說到這裡，獸神仰頭將葫蘆中的酒一飲而盡，問旁邊的張小凡：“我是不是很傻？”
“或許吧。”張小凡喝著酒，不置可否。
“後來，我知道了，玲瓏是為了巫族之人，為了天下人。她擔心我會霍亂天下，所以寧可犧牲自己，也要把我殺死。哈哈，這天下人與我何幹？在我心裡，天下人都加起來，也比不上玲瓏的一根手指頭。”
“可玲瓏竟然為了天下人，背叛了我。”
“我是那樣的信任她，即便是知道她要殺死我，我也沒有反抗。”
“可諷刺的是，她也死了。得知她死了的時候，我整個人都被戾氣侵蝕了。那些從前受我控制的力量，也在支配著我。”
“這些力量告訴我，我要報復，要復仇，要這讓這天下人付出代價！”
獸神說著這些話，面色平靜，情緒沒有絲毫波瀾，好像說的不是他自己。
“謝謝你！張小凡。”獸神將酒葫蘆放在地上，轉身看著張小凡，“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再也無法面對玲瓏了。”
張小凡笑了笑，沒有說話。
獸神站了起來，走到玲瓏娘娘的石像前，輕輕的撫摸石像的臉龐，那輕柔的樣子，溫情的眼神，讓人很難將他與那個滿身黑氣大殺四方的獸神聯絡在一起。
“玲瓏，我現在是人了。不死不滅的真靈，也變成了人類的神魂。人，可以死。”
獸神輕輕將石像橫抱在胸前，一步一步，向著鎮魔古洞裡面走去。
小白站了起來，想要說些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或許，這才是他最好的歸宿吧。
玲瓏死了，他又怎能獨活？
張小凡仍是坐在洞口的石階上，一口一口的喝著酒。
他的身後，獸神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了古洞的黑暗裡。
一刻鍾，兩刻鐘，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古洞之中，升起滔天火光，直入高空之中，將整個天空映照成了一片火紅。
“轟隆”一聲，不知存在了幾千年的鎮魔古洞，坍塌了。
張小凡站了起來，對著天邊的火雲，舉了舉手中的酒葫蘆。
仰頭，一飲而盡。
遠處傳來一聲淒厲的咆哮，一個黑乎乎的妖獸，如同瘋了一般，向著鎮魔古洞的方向飛來。
正是那兇獸饕餮。
那饕餮來到鎮魔古洞之前，兩隻前腿跪在地上，巨大的頭顱頂在鎮魔古洞洞口的亂石之中，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音。
張小凡扔掉了手中的酒葫蘆，說道：“我們走吧。”
“吱吱。”小灰突然從小白的懷中跳了下來，走到饕餮身前，伸出猴爪，輕輕地撫摸著饕餮的頭顱。
“吱吱，吱吱......”
張小凡和小白對視一眼，沒想到這灰毛猴子竟做出如此舉動。
饕餮與小灰，一大一小，一個“嗚嗚”，一個“吱吱”，倒將獸神之死的哀傷之氣，憑白沖淡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