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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或許,她劉京華對別人沒多少善心,但

絕對對得起他們卜家一家子!他們上下四口人,病的病,小的小,要是沒有她的接濟,能過上後來的好日子?卜家明要是沒有她拿錢掏束脩請先生,他能考上秀才?

小山想去讀書她都讓他再等幾年,因為她一個人掙的銀子實在有限,供養了卜家明,就再也沒有能力供弟弟了。而她一直都相信,等卜耀廉考出個名堂後,會來照顧他們姐弟倆,會供弟弟讀書,就像是她供養他一樣!

結果呢,她得到了什麼下場?

真的是太天真了啊!

怎麼能將希望放到一個男人身上呢!

這世道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可以休妻另娶,可以左擁右抱,作踐糟糠之妻!

你助他得到富貴,他反過來卻要送你下地獄!這樣的例子,聽說的還少嗎?

京華握著筷子的手慢慢顫抖起來,潑天的悲憤在胸膛裡翻滾著,她咬著牙,眼神冰冷至極。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對於卜耀廉冷血無情的做法,她不只感到憤怒,還非常受傷。但她不是一個習慣將傷痛說出口的人,所以只能用加倍的怒氣來掩飾。

“姐?”見她模樣不對勁,小山有些擔心。

京華一怔,回過神來,就淺淺一笑,看不出心底的任何波瀾,輕輕柔柔的說:“他也該來咱家一趟!這事你別管了,姐心裡有數!”

小山疑惑的眨眨眼睛,覺得恍惚看到姐姐咬牙切齒似乎要殺人的模樣,但轉眼就又笑眯眯的了!

大概是看錯了,小山甩甩腦袋,點點頭:“他來借咱家也沒銀子了,至多給他幾鬥糧食罷了!這也不少了!”一副小大人的語氣。

京華就好笑的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別操心了,姐有事跟你說。”

小山嘴裡叼著雞骨頭,歪頭認真聽著。

“姐在山上撿到一個受了傷的人,他說如果我能救活他,會給咱們銀子做報酬!就是救不活,也會將他身上的十幾兩銀子留給我,我思來想去,覺得這事可行!”京華把他當成一個大人來商量:“他那傷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得來咱家,咱就對外說是在路上撿來的流民,因看他能做活,就帶回來養著,以後當個白工!你說咋樣?”

小山驚訝的連雞骨頭掉了也不知道,只傻乎乎的問:“真的給銀子?”

最起碼十幾兩銀子是到手的,京華就很用力點頭:“那還有假!”

小山到底是個孩子,考慮事情不全面,只覺得救人報恩是再正常不過的,再想不到背後的弊處,因此樂呵呵的很興奮:“當然行啊,姐,那我跟你一起上山帶他回來?”

“不行,他受傷太重,連路都走不了!這樣,你等會兒去找後衚衕的崔大哥,他對咱家一向不錯,人又老實,不說人閒話,讓他把晚上時間空出來,你點著火把,我倆將人給抬回來!”

小山就答應了:“那我等會兒去。”

“我等你回來再上山,一個大活人躺在那裡也不放心,傍晚我再回來一趟!不然你們找不到地方!”

小山就急了:“

那我現在就去!”沒等京華叫他,就一溜煙跑了。

小孩子精力充沛,小短腿快得很,等京華追出去後,他已經不見人影了。

京華就無奈嘆口氣,她剛忘了說了讓他悄悄兒的找崔大牛,不然被崔家人看見,又會惹來一場是非。

還好,小山很快就跑回來了,連門都沒進,就蹦鋼豆一樣巴巴的說開了:“姐,崔大哥跟我來家了,讓他自己跟你說!”

話音未落,他身後就出現了一個跟小牛犢一樣壯實的年輕小子,也就十五六歲,個子卻高得像鐵塔一樣,膚色黝黑,低頭居高臨下的看著京華,粗粗的眉頭皺著:“咋回事?小山說你要救一個人?是哪兒的人?怎麼受傷的?安全不安全?現在世道亂,你家裡就姐弟倆,我看還是不要冒險的好!”

京華見過四年之後崔大牛的模樣,那時,他已經是縣衙門裡的一名正式衙役了,穿著紅色官服,佩戴著大刀,威風凜凜的,看不出一點鄉下人的痕跡。但是現在的崔大牛,還帶著一絲稚嫩與鄉下人特有的淳樸。

落差感很大,京華不由就笑了:“就知道崔大哥你會擔心,其實也沒啥,那人看模樣也不是個壞人,像是出自富貴之家,等治好了他,一定能有豐厚報酬,再說,我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崔大牛還是不放心,憂慮的打量著她:“不如我接他回我家…”

話沒說完,他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自家人什麼德行,他會不知道!再說,自家今年糧食都被大水沖走了,幾個老少爺們都吃不飽,更不要說養活一個大活人了。

他還在苦苦思索更好的法子,京華卻已經下定了決心:“崔大哥,你放心,他一個受重傷的,絕對不是我的對手!真有個萬一,我就讓小山去找你!”

崔大牛頓了頓,還是道:“那我跟你一起上山吧,也看看啥情況!”

京華卻搖頭:“現在路上人多著呢,還是等晚上吧,不差這一會兒!”

崔大牛想了想,也就應了,神色微微有些無奈。

一再囑咐京華一定要小心,他才婆婆媽媽的去了。

京華光勸說對方都勸得自己一臉汗,見人好容易走了,才長長舒口氣,擦了把汗,囑咐小山了一句,就拿了個小罐子,背了竹簍上山。

來到原地,將蓋得嚴嚴實實的藤蔓之類都拿開,才發現男子的臉色不對勁,用手探了探,頓覺驚人的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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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華有些擔心,走之前她明明喂了兩顆了啊,是不是丸藥不管用?猶豫了下,她便又一口氣喂了兩顆進去。

男人的額頭卻越發滾燙了,全身好像都像是燃燒起來了一樣,隱隱透著紅光,看著就嚇人。

京華大眼睛眨巴著,又拿了兩顆喂下去。倒倒瓷瓶,只剩下最後一顆了。她決定要省著用,不能再給他吃了。

而且不知道吃那麼多藥丸,到底好不好呢。

男人的整個身體都籠罩在一片紅暈中,額頭上甚至冒出了絲絲蒸汽,臉上時而鐵青時而暗紅,整個人也很痛苦似的,不時抽搐兩下。

京華嚇壞了,仔細回想一下自己的救治過程,好像這個男人說了,如果他發燒就給他吃一顆紅色藥丸,這句話難道是只吃一顆的意思?

那自己一口氣給他吃了那麼多?會不會吃壞腦子?

京華後知後覺,覺得自己肯定是闖了大禍。

她額頭上就有冷汗滴下來,傻傻的瞪著他,半晌重重吐出一口氣,埋怨道:“我又不是大夫,哪裡知道該吃多少藥丸!這也怨你,你根本沒有囑咐好我嗎!再說了,你隨身帶那麼多藥丸,別人哪裡想到只能吃一顆?”

京華轉轉眼珠子,覺得自己說對了,就是,他隨身帶那麼多藥丸,怎麼會只吃一顆呢!這個男人現在的狀況,一定,一定不是自己的原因。

雖然一直給自己做心理暗示,但京華心裡還是很不安的,就越發殷勤的照顧對方起來。

這人估計好長時間米粒未進了,連水也沒得喝,看他的唇都乾裂粗糙得像是烏龜殼,點點血絲滲出來,京華便顛顛兒的拿了罐子舀了溪水,用兩個比較方正的石頭做了一個簡陋的灶,燒了柴,將水燒開。

水太熱,男人也喝不了,京華就乾脆用乾淨的樹葉,一點點掃在男人的唇上。又拿了洗乾淨的布條,蘸溼了,放在他的額頭上,時不時替換涼的下來。

忙活到了傍晚,男人那種古怪的狀況才消失了,只是額頭還熱著,但京華已經大大鬆口氣。

她忙下了山,將哪裡也不敢去的崔大牛帶上來,崔大牛有的是力氣,直接背起了男人向山下走去,京華輕鬆的跟在後面。

將男人安排到了以前父母住的屋子,一直守了一個晚上,趙傷才總算是平安度過了第一夜。摸摸額頭好像是不發燒了,京華就徹底不擔心了,先進左邊的裡間看看小山,後者正呼哧呼哧跟小豬一樣睡得沉,就沒叫他,打著哈欠,一腳深一腳淺的出來去了井水邊洗臉。

這時,外面響起一陣怯怯的敲門聲。

京華咬著柳枝條,蹲在南瓜地邊上,含糊喊了一聲:“誰啊?”

“渠,京華…是,是我!”一個因在發育而粗噶難聽的聲音響起。但那語氣,卻像是受氣的小媳婦一樣,怯怯的,弱弱的。

京華咬著柳枝條的動作就是一頓,然後微微眯了眼睛,啪得將枝條吐出口。

她將臉擦了擦,才慢條斯理的去開了門,對上那個清秀害羞的卜家明,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家明哥,是你啊,是來看我和小山了嗎?快進來!”

卜家明原本很不好意思,作為男子漢,卻屢次上門求助自己的未婚妻施捨糧食,實在是大損尊嚴。但是看到京華態度這麼好,那抹羞赧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喜悅。

未婚妻心悅自己,這當然是很漲自尊的一件事。而有些事情,也就變得理所當然了。

卜家明跟著京華進了院子裡,只見院子裡有一棵結滿了果子的大梨樹,梨樹下面擺了石凳石桌,再往左邊是一口井;井水左面則是修整出來的一畦菜地,整整齊齊的,除了邊上的兩排韭菜,

其他全部種了南瓜,這時候,地裡的南瓜都結的滿當當的,一個個南瓜挺著大肚子趴在地上,微風拂過,南瓜葉子就迎風起舞,恁般瀟灑;而右面靠著牆的則種了一溜桃樹,幾縷桃枝探出牆外,在繁茂的枝葉空隙中,能隱隱看到遠處的空山清遠,霧氣初散。

卜家明心裡有著淡淡的羨慕。

這種災荒時節,滿院子的南瓜就代表了口糧,代表了能填飽肚子。

他家後院也種了南瓜,卻因為發大水,根都爛了,只得匆忙都摘了,配著京華送的幾鬥面,如今都快吃光了。

而劉家院子卻地勢高,有牆壁擋著,這片菜地又比地面高了將近兩尺,竟幾乎沒有損害。

再重生一回,京華再見到卜家明,終於臉不紅心不跳了。

在卜家明打量自家院子的時候,她也用一種全新的目光打量著眼前的少年。

剛剛十五歲的半大少年,長得十分清秀,面目白皙,性情靦腆,與村裡的小子們完全是兩樣,這也是前世她如此為他著迷的主因。而另一方面,他是個讀書人,以後要走的是正經官途,前途廣大,她劉京華雖說沒有大志向,但也是很期待能成為一名官夫人的。所以,她面對他時,總是處處隱忍包容,懷著少女那一份最純真的心思,卻從沒有看到--他對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現在,站在自己的院子裡,她認真的看著那個少年,看著他為那一菜地的南瓜失神,看著他因那一溜的桃樹羨慕,看著他被那一樹的梨所恍惚,京華就啞然失笑。南瓜能夠填飽肚子,桃子與梨都能夠賣錢,往年,賣果子是劉家收入的主要來源之一。卜家明顯然是知道的。

這樣目光短淺,連一家子生存都保障不了的男人,她上輩子真是瞎了眼的才會看得上!

卜家明終於回過神來,對上的就是京華直勾勾的沒有半點掩飾的目光,他暗暗皺眉,卻還是很靦腆的笑:“京華,你家今年大豐收啊!”

京華嘴角微勾:“家明哥,我看你一直看梨,是不是想吃梨啊?我給你摘一個!”

說著,她就踮起腳尖,摘了一個幾乎將枝丫都壓彎了的葫蘆梨,自家種的很乾淨,也不洗,用帕子擦了擦就遞給他。

卜家明很不好意思,但是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過飽飯了,今早更是滴米未進來了劉家,所以猶豫了下就接過來咬了一口,頓時便覺滿嘴的酸甜爽脆。

他便感嘆:“京華,咱這幾個村子裡頭,就你家的梨好吃。”

劉家的梨很特別,長得像葫蘆,品種很稀少,不同於其他梨只是淡淡的甜味,這種梨吃起來汁水多,甜中還帶著一絲酸,被當地人稱為“葫蘆梨”。

京華就溫柔的笑:“喜歡吃就多吃幾個!”

她又找了兩個有蟲眼的梨,摘下來,用井水洗乾淨後遞給對方。這樣是鄉下人吃東西的習慣了,自家吃有蟲眼的,長相不好的,好的是要賣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