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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80章

奇異的,當許秋來看清楚眼前這個人時候, 心裡更多的竟隱隱是一種如釋重負、石頭落地的感覺。

她是慌張的、忐忑的, 但仍掐著掌心, 嫣紅的唇一張一合吐出冷靜的字眼,“你要告發我嗎?還是勸我?”

陸離不知道秋來為什麼到了現在還能保持冷靜, 女孩兒往日的耐心溫柔、嬉笑怒罵在眼前飛快閃過,又都化為碎片,重新拼湊成這張決絕冷漠的美人臉,他像是認識了另一個許秋來,完全陌生的許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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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樣子,漸漸和他剛認識她那晚,在暗巷裡砸完人後眉心沁血、凌冽的側臉重合起來。

相處久了,他竟忘記了她最初展現給他看的模樣。

陸離不能算一個寬和的人, 事實上, 他對人的耐性非常有限, 頂多出身和教養令他無需如旁人一樣怒形於色、大發雷霆而已。

家裡的傭人和下屬, 只要一句不滿意, 他很難再看到人會出現在面前;幼時起的同學、玩伴,相處不了就冷待疏遠, 損失的不會是他, 因為多得是人想要和他建立友誼。

陸離不在乎他們人前人後兩幅面孔,因為他不會把那樣的人當真心朋友,可是這次,這個人變成了許秋來。

被發現之後, 她的第一句話不是解釋,不是向他尋求諒解,而是朝他丟擲兩個選擇,要麼與她站在同一陣營裡,要麼和她完全割裂開來。

“上次是為你妹妹,這次呢?到底是多深的仇恨,讓你既顧不上妹妹,也顧不上前程?”陸離是真的生氣了。

那麼多次機會,如果發現她的是別人,她的計劃都早就失敗暴露,住進監獄的人不會是程峰而是她自己。

更讓陸離生氣的是,他發現自己竟然在不可避免地慶幸和後怕。他想打破她臉上無動於衷的平靜,卻發現,許秋來根本不知道自己為她做過什麼。

“不是每一次我都能為你要來警方的協助申請令,網際網路上沒有秘密,只要存在過,一切都會被記錄下來,你能僥倖走到今天,只是因為還沒有人注意到你,趁現在事情還沒有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停手,一切都還來得及。”

被那漆黑漂亮的眼神凝望著時,許秋來有一瞬間動搖,但很快,她固執地搖頭,“不可能。”

“如果我叫你停下來呢?”

“你不知道,”她握緊手裡的電腦,“我為這一天已經準備多久了,我沒辦法放棄。”

就是這樣。

許秋來彷彿生來就有洞悉人性和操控人心的能力,她平靜無波,是因為她早已清楚他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陸離就算再反對她的所作所為,今後不再理她,也決不會向外透露半個字。

這些話也叫陸離清醒過來,許秋來是毫不在乎他的,所以才敢這樣直言不諱。

他眼瞼低垂,深呼一口氣,發現自己是如此難以平靜。

那種第一次在胸口湧起的酸澀把他的心劈成兩半,在此之前被戀愛分泌出神經遞質和激素啟用的大腦區域,忽然出現戒斷反應,極為陌生的難受和低落支配和充斥他整個大腦。難怪人們總說愛情叫人又愛又恨,陸離現在寧願自己從一開始就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滋味了。

“所以你現在是在重新給我昨晚真正的答案,對嗎?”

他的眼睛比起往日無機質的黑色,似乎更多了一點光亮,有患得患失,也有微不可查的哀求與渴望。

這個問題太凝重,凝重到她明白自己一開口,或許兩人以後便是真正的再無交集。

許秋來肩膀僵直,喉嚨哽咽,不知望向何處。她看著他,不敢啟口洩露情緒中的脆弱,半晌沉默以對。

“我明白了。”陸離眼中的光彩徹底熄滅下來,他試圖扯起僵硬的嘴角,擠出一個離別笑容,但最終沒有成功。

“真高興認識你,許秋來,祝你成功。”他看不透許秋來的想法,艱難說完這一句,發現再無話可講,垂頭轉身,輕輕道了最後一聲。

“再見。”

這一聲更似微不可察的嘆息。

直到那頎長瘦削的身形消失在牆角,許秋來忽地扶牆蹲下來。

那種感覺,像是某個假期打三份兼職,那次連續工作30個小時後,眩暈和貧血狀態一齊湧到腦中,胃裡抽搐,眼前全是金星,青黑一片。

她捂著胃深呼吸感受胸口的起伏,極力把剛剛這段記憶封存,想些別的事,艱難讓自己冷靜下來。

對,她還有事要做。

片區最大的夜場max凌晨三點打烊後,當日中午,保潔們終於開始打掃,準備下午七點鐘的營業。

喧囂震耳的音樂和迷離昏暗的燈光過後,曖昧瘋狂頹廢的氣息散盡,空氣中只剩清潔劑的味道和倒了滿地的酒瓶子菸頭。

推開包廂門的保潔叫來領班哭訴:“我一來這人就躺這兒,睡到現在還不醒,我剛輕輕叫了他兩句,他就踢我!昨晚清場的人都沒注意嗎?”

領班順著她指到的地方皺眉,沙發上那人二十來歲,西裝的襯衫沾滿口紅,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但仍能瞧出價值不菲,他頭髮蓬亂渾身酒氣,眼下青黑。

據昨晚清場的下屬說,這人脾氣大得很,稍微一吵他就發脾氣,扶他去酒店休息也不肯,直接從外套裡掏出一疊美金灑出來,夜場裡的人招子都精亮,一看就知是個二代紈絝,縱慾的浪蕩子,做事沒下限的,叫不醒,乾脆也任他睡在這兒了。

但都十二點了,喝多烈的酒現在都該醒酒了吧?

他們夜場一個包廂日進斗金,領班想了半晌,做出處理:“實在不行把他手機解鎖拿過來看看,給最近聯系人打電話,把人接回去,我們還得營業呢。”

許秋來就是在這時候出現在兩人面前,她笑道:“我認識他,把人交給我吧。”

她把人叫醒的辦法也十分簡單乾脆,人走後,她直接甩了男人兩個大耳刮子。

這紈絝睡夢中意識到自己被打了,他只是宿醉,不是醉死了,眼角的分泌物都沒擦乾淨,影影綽綽看過去抬手下意識就要還擊。

可惜他一個剛醒來的醉鬼,手上無力,腳步虛浮,哪裡是許秋來的對手,手才抬便被人截住。男人拽了兩下沒挪動,這下徹底清醒,只以為許秋來是夜場的工作人員,翻身從沙發上下滾下來又要打她,可惜踉蹌著又被許秋來重重賞了兩個耳光。

“你爹死了。”她說。

“你好大的膽子,我要投訴你,我他媽叫你在這兒幹不下去!”

“你爹死了。”

紈絝不再嚷嚷,他怒不可遏,包廂昏暗,他使勁擦乾淨眼睛,終於隱約看清,打他的居然是個輪廓精緻美貌的妙齡女孩。

這下反倒冷笑起來:“想吸引我的注意力也不用這個蠢辦法,行,讓我打一頓,爺就給你一個機會。”

他竭盡全力揮出一記還擊,可惜又一次被許秋來躲開。

不願再當復讀機,許秋來這次揪住男人的頭髮,直接把他的臉湊到手機新聞播報影片面前,冷聲宣佈:“看清楚了嗎?你爹被滅口了,齊進幹的。”

畫面恰巧播到血腥的事故現場,壓成廢鐵的進口轎車,伴隨著女主持念到“富春銀行某申姓高管”的播音腔,男人的臉從之前的無所畏懼變成驚慌失措,最後是一片慘白。

他失魂落魄坐在地上,隨即又否認,仇恨地盯著她,“你他媽玩兒我!你是什麼人?玩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一邊昏頭雜腦亂麻,一邊給家裡父親撥電話。當那邊一次又一次傳來忙音,他恍惚意識到,原來這一切不是做夢。

最後一次撥通母親的號碼,話筒裡是一片哭聲,連線電話的人都是他姨母。

沒等電話打完,他搶過許秋來的手機,一次又一次把那則新聞的進步條拉到開頭播放,扶著沙發小腿打顫。

這一次,他的神情仇恨而陰冷,“你說,我爸的車禍不是事故,是齊進派人幹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料想你母親應該沒有為丈夫找回公道的勇氣和魄力,所以就直接過來找你了。”

許秋來往桌子上丟出一個u盤,之後坐下,身形陷進沙發,神情冰冷而平靜:“你大抵應該清楚,你父親表面是富春亞太區高管,實則一直在違規操作替齊進洗錢。現在啟辰的cfo被抓了,就算不出這場事故,檢方很快也會查到你父親頭上去。”

“我憑什麼相信你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她不置可否攤手,“家裡的別墅豪車哪兒來的,你心裡真的沒點數?申振的年薪,撐得住兒子這麼在外揮霍無度嗎?”

“u盤裡是半年來你父親和程峰往來的郵件,你可以看看,表面上聯絡的是程峰,但程峰的所作所為,實則都是齊進的意志。”

“你沒有證據……”

男人的語氣已經不如最開始堅固,他心下其實已經信了,只是潛意識在抗拒、在猶豫是否為自己豎立那麼強大的敵人。

“是,我是沒證據。但他死在這節骨眼,凌晨、一個沒有監控也沒有目擊者的郊區路口,肇事司機逃逸,你要強行說服自己一切都是巧合?”

她壓低聲線,昏暗的包廂裡,便帶了一種蠱惑人心的味道:“你父親申振,放棄優渥安穩的生活刀尖舔血替人賣命,臨了只想拿筆錢攜家人遠走高飛,萬萬沒想到會被昔日親密無間的同盟插|一刀,他慘死車輪底下前,恐怕還歡歡喜喜想著齊進的承諾,想著怎麼帶走你這個不爭氣的兒子……”

許秋來冷眼瞧著男人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泣不成聲,心中毫無波動,只拍拍他的臉頰,繼續譏諷:“現在可不是哭的時候,看著吧,所有的過錯和罪責會落到你父親身上,你馬上就要失去現在的一切,體會一無所有的貧民生活了。你的跑車、公寓會被法院回收拍賣,親戚朋友從前對你多親切,以後就會有多冷漠,害你落到這地步的人,他叫齊、進。”

“想報仇?我猜想你父親這樣的聰明人,應該也不會毫無準備,他一定在哪裡留下了什麼沒來得及交出來的把柄。當然,這得靠你找出來了。”

……

許秋來起身離開包廂前,留下一串號碼。

男人沉浸在痛苦中血紅的眼睛抬起來,問她:“你到底是誰?”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你只需要知道,齊進那樣心狠手辣的劊子手,可不止一個仇家,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以,我現在是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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