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語言是人們傳達資訊、交流情感的重要手段，但有時候既使不用語言，某些情絮也能透過別的微妙形式被傳達出去——至少，谷辰確實感覺到，鄔真在讓格物坊成為異邦人的安心居所上，傾注了何等程度的心力。
從流民時起谷辰便受到女司書的細緻關照，到建立格物坊後依舊如此。可以說，女司書那近乎獻身般的輔佐，是格物坊得以流暢運營至今的基石。
對此谷辰當然是感激不盡。
然而感激之餘，某種更凌駕其上的情絮卻也同時存在著。
以往谷辰都假裝忽略那股模糊的騷動，不過前次往常夏宮見女司書時的那番交心懇談，卻讓他多少得以正視這股時不時在心中浮現的曖昧情絮。
“說起來，到這邊也有好些時日了啊……”
端著花草茶的谷辰，把目光移到靠牆的書架上。
書架上依序陳列著閱讀過的書，另外還有些踏荒途中蒐集的別緻物件。
谷辰目光落到書架一格的手電筒。
這把可手搖發電的戶外LED手電筒，當初穿越時在商社倉庫搭帳篷暫住，全靠它提供照明才得以度過那段艱難時光。後來踏荒期間又被時常使用的緣故，導致其效能急劇下降，除非拿回地球去重新修理，否則今後大概很難再派上用場。
“拿回地球修理，不可能的吧……”
谷辰不禁啞然失笑。
迄今他也未能理解當初穿越乘黃的玄機，所以返回地球也就成了痴人說夢般的囈語——痴人說夢也罷，雖說當初谷辰想回地球的願望相當強烈，但事到如今也無所謂了。事實上，倘若像現在這樣在乘黃側成家立業，慢慢地度過餘生，谷辰也不覺得有啥不好。
說到成家立業，谷辰腦海裡自然浮現出眼角有美人痣的黑髮女司書的臉龐。
這番妄想倒也並非無的放矢。
好比前次掌府鄔言派遣他遊學皇領的意見，狂妄點理解的話，其實便已隱隱有託付妹妹終身的意思。雖然女司書身邊並無任何花邊新聞傳出，但谷辰卻沒道理確信，自己要比任何同袍都更接近女司書的芳心。
倘若鄔真只是尋常的領府司書，那谷辰猜想自己恐怕早在兩三月前就該提出正式交往的申請的。然而遺憾的是，鄔真的身份絕不普通。
鄔真是諸侯鄔氏的公主，其姐是掌府女傑，其父是黎陽公。
因黎陽公再無子嗣，所以迎娶鄔真的人，九成九會成為次任黎陽之主。
也就是說，整個黎陽領都會是鄔真的嫁妝。
倘若谷辰臉皮再厚點、野心再多點的話，應該會把這段婚姻視為飛黃騰達的契機而欣喜接受吧？而若是膽子再小點的話，或者乾脆就不會生出想跟女司書談婚論嫁的念頭——
谷辰的膽氣跟臉皮剛好介於兩者之間，而在婚姻價值觀上則偏向傳統，因而堂堂正正向鄔真提出交往，好好經營這段感情，是他所能做出的選擇。
說是這樣說，但實際鄔真是身世顯赫的諸侯公主，而谷辰卻是無權無勢的異邦流民，哪怕加上準造頭銜，雙方地位家世相差也太過懸殊，所謂“堂堂正正地跟鄔真提出交往”首先在物理上就不可能做到。
不過要是谷辰真的橫下心去求交往，搞不好女司書真的會答應，而掌府鄔言說不定也會很高興地推動這段姻緣。就理論來說成功的機率並不小，然而谷辰身為男人的矜持卻無法斷然接受。
在谷辰看來，哪怕他真以成家立業為前提向女司書提出交往，光動動嘴巴是絕對不行的，必須拿出相當的實績來。
這裡所謂的“實績”，至少也是能讓黎陽領擺脫當前窘境的功績。說得再具體點的話，大概就是惡黨蜃樓或鬼巖種之類的災殃禍源了——
就實際執行步驟來說，谷辰打算先掃平蜃樓的惡黨。
隱藏荒災幕後持續製造禍亂的蜃樓，是造成黎陽領近年窘境的罪魁禍首之一。倘若真和鄔真交往的話，那不論願不願意他今後都必然要參與黎陽領務，因而掃平蜃樓也有提前打掃家室的意義。
何況就算沒有這番考慮，有木野集的險惡先例，谷辰對蜃樓利用荒災製造禍害的殘暴手段也極其惱怒。雖然穿越乘黃以來谷辰還從未對特定目標抱有欲除之而後快的負面情緒，但摧毀蜃樓惡黨的話，無論在感情或理智上都不會有任何障礙。
掃平蜃樓，多少能幫助黎陽領擺脫當前的困頓局面。
然後可能的話，谷辰打算以這般實績來當聘禮，向鄔真提出正式交往的請求。
雖然這樣的想法不知道算不算唐突，但既然已有了乘黃側成家立業的打算，那與心儀女子結成良緣、共享人生，也並非何等不可思議的念頭。
“果然，很難想象那時候的光景呢……”
谷辰試著在腦海裡描繪想跟女司書手牽著手要抵達的風景，然而出現的卻只是隔著窗紙般的模糊影像。
這也難怪，畢竟谷辰也好鄔真也好，此前都有意無意地迴避了那方面的話題。縱然兩人在自身領域都堪稱專家，然而在男女情愛上卻只配得上生疏的形容，光是想象跟女司書變得親密的感覺，就讓谷辰禁不住陣陣慌亂，實際真要交往的話，恐怕那過程本身便是比討伐蜃樓更大的挑戰。
谷辰苦笑了下，把注意力移到眼前的具體實務上。
就算確立討伐蜃樓的目標，實際要把隱藏在迷霧中的蜃樓挖出來絕非易事。
谷辰姑且在腦海裡構想了一套方案，而若要實施的話，簡鎧則是不可或缺的關鍵道具。因而格物坊當前的首要任務便是確保簡鎧的量產，簡鎧量產鋪開了，接下來的安排才能次序推動。
“話說回來，單靠格物坊來推動確實比較勉強啊……”
谷辰自言自語著。
簡鎧是堪稱“重機”的坊造物，而重機量產以往都是數百千人規模的上造坊組才有能力推動的大型項目。目前格物坊成員剛突破個位數，靠這點人力去扛絕對下場悽慘，因而鄔真才提出向黎陽府求援的方案。
以領府的龐大資源為後盾，簡鎧量產無疑能更容易地實現。但對谷辰來說，既然掃平蜃樓有給女司書當聘禮的意義在，那連準備聘禮都要藉助鄔氏之手的話，男人的臉面何在？
因而討伐蜃樓必須依靠格物坊自己來完成，這也是谷辰難得的意氣。
誠然，格物坊的規模沒辦法跟上造坊組相比，不過在簡鎧量產的工藝上谷辰多少有點思路，而行不行要實際做了才知道。為湊齊運轉所必要的棋子，獲得黎陽府的許可是必須的，而且這事兒也不能委派給女司書，谷辰得親自搞定才行。
“要去跟那位掌府女傑談判麼……唉唉，一開始難度就搞得這麼高，還真是前途不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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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裡漏出坊主混雜苦笑的嘆息。同時間，相隔過道的司書私室裡，亦漏出若有若無的輕嘆。抱持著近乎愚直般念想的兩人，似乎並未察覺正是這般態度令彼此生出誤會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