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良造監司，一諸侯公主，一滅法使，以上隨便拿個身份拿出去都足以讓人頂禮拜膜的大人物們，此刻卻是鬼鬼祟祟地蹲在牆角，像三流蟊賊般的偷聽著相鄰客廳的動靜——
雖然落在外人眼裡恐怕是匪夷所思的光景，不過當事人卻沒人能笑出來。
隔間裡鴉雀無聲，只有不甚熱烈的交談聲隔著牆板隱約傳來。
“……話說本造在欽造司時也曾參訪過諸多坊組，但像格物坊這般的生產方式卻是聞所未聞，真是大開眼界。谷造究竟是怎麼想出那般不可思議的方法的？”
“這個嘛，那叫流水線，在我家鄉其實是蠻常見的做法。”
“哦？聽說谷造並非黎陽出身，而是來自叫狄邱的異邦，原來是真的。只是不知狄邱位於何處，要是有機會本造也想去參訪下。能生出這般卓越的生產方法，狄邱的坊造水平應該足跟皇領相比吧？”
“呃，其實我也想知道該怎麼回去……”
隔著牆板傳來的交談，朱慎言辭裡融進了甚稱過剩的熱情，而谷辰的回應卻略有困惑。畢竟他並不知曉朱慎跟黎陽的因緣，到目前為止也只依照常識跟禮貌來對應朱慎的籠絡。鄔真等人為防干擾坊主而築起的情報壁壘，這時候起了反作用。
哪怕僅是禮貌性的交流，氣氛也漸漸活絡起來。
“格物坊不用說，那輛鎧車也是足以媲美御寶的神妙造物，實在不像是出自黎陽僻地的物件啊……”朱慎稍稍頓了頓，語氣變得曖昧起來。“其實本造奉命巡遊諸邦，就是為朝廷發掘可造之才，而谷造如此年輕就造出鎧車般的妙物，當真是難得。既然有此緣分，那索性就由本造將你引薦給欽造司如何？有本造推薦再加上鎧車實績，透過資格審定不成問題。”
“資格審定？”
“資格審定後就是小造位。小造位會記入欽造司名冊，優秀者朝廷還會予以特別褒獎跟資助，若有意願亦可前往坊造府修學。皇領的坊造業絕非黎陽僻地所能比擬，以谷造如此年輕有為，若轉到成湯勢必會更上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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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隔間裡陡然響起沉悶聲響，回頭望去，只見女炎使捂著腦袋重新蹲下。
“那混蛋，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口胡，既然如此老夫也不能再坐視……”
晁參也氣得吹胡子瞪眼，當即撩起袖子就準備往客廳衝，然而站起來時卻意外被人扯住。晁參低頭看去，隨即驚訝發現抓住他衣角的不是別人，正是先前比誰都要緊張的女司書。
“我們，應該相信公子。”鄔真的手有著明顯顫抖的痕跡，臉色亦相然蒼白，但卻向晁參緩緩搖搖頭。“公子曾說過，要留下來幫助黎陽……我，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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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牆傳出砰的聲響讓我稍稍分神。
印象中那裡是堆放雜物的隔間，是侍女們在搬運物資嗎？該不會打算招待眼前的巡監使吧？倘若真是欽造司派遣的使者，那按理說格物坊也確實該盡下地主之誼，但說實話，真心不想跟這傢伙牽涉太多呢。
我把目光移回到眼前的瘦削男子身上，微微皺眉。
名叫朱慎，是欽造司派遣的巡監使，亦是朝廷認可的良造坊造。就位階來說跟信和坊的晁翁齊平，然而雙方氣質相差卻有如雲泥天壤。如果說晁翁給人感覺是滿腹學問的古板教授，那叫朱慎的傢伙充其量就是整天鑽營卻乏善可陳的小科員。
處當初拜訪時的態度還以為多少謙和的人物，不過這般印象在實際交談後迅速破滅。雖然不知道那家夥吃了啥虧而把姿態放得很低，然而言語間流露出的無知跟傲慢卻讓相當不爽。
格物坊是我的地盤，看得不爽的傢伙當然可以趕人。不過對方好歹也是朝廷欽差，就隨便敷衍兩句再趕人好了——我這樣想著，便耐著性子把談話繼續下去。
“……也就是說，大人是想推薦我去欽造司深造？”
“正是。”朱慎神氣似的點著頭。“欽造司畢竟是統轄天下坊務的朝廷機構，一般想進欽造司必須經過格外嚴格的稽核，還要世家推薦才行。不過本造作為巡監使有有舉薦賢才的特權，程式上多少還能安排下。”
“那還真是謝謝了。”我把嘆息扼在喉間，搖搖頭。“不過用不著，我沒打算離開黎陽。大人美意就心領了。”
“你說，你不想去成湯？”
朱慎滿臉錯愕地望過來，那神情似乎根本不相信會有人拒絕這般好事。但說實話我真想要去成湯的話，早先鄔言派遣遊學時就去了，還用得著你推薦嗎？當然朱慎也不知道這回事兒，在稍稍定神後再度開口勸說。
“你……你要不要再慎重考慮下？皇領成湯的繁華，根本不是黎陽這等蠻荒僻地所能比擬的，欽造司中亦是人才濟濟。雖然待在黎陽的你大概很難想象，但實際見過後肯定會改變想法的……”
“恕我直言，皇領的繁華未必能勝過狄邱。”我冷笑著。
造出虹船的先民就罷了，連工坊流水線都沒有的成湯到底有多繁華，那用腳指頭都能想到。對朱慎描述的繁華我真心沒啥興趣，而且沒興趣也就罷了，現在我是真心對眼前這貨感到嫌惡。
“至於欽造司人才濟濟嘛……呵，大人是朝廷欽造司的遣使，黎陽卻是諸侯鄔氏治理的國邦，身為訪客卻如此肆無忌憚地貶低主家，是何道理？恕鄙人僻鄉野造，對欽造司的風儀實在高攀不起。”
“什麼……”
大概沒被人這樣懟過吧？朱慎臉上像被人猛揍了拳。
“大人百忙中抽空拜訪格物坊，本該留大人吃頓便飯才是。但大人看來事務忙碌，敝坊就不耽擱大人時間了。”本想留點面子，但既然話都說到這步了，那也沒必要再假惺惺客氣了。我擺擺手做出送客的架勢。
“你你……”大概此前沒遇到過這般待遇吧？朱慎目瞪口呆地望過來，臉色瞬息數變，假面也徹底碎裂。“豈有此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欽造司可是審定坊造資格的機構，你對本官如此無禮，今後還想不想升小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