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葉韜、章煜、蔣斐和葉瑩幾人被陳老婆子趕了出來，這會兒也沒回陳家, 反而蹲在田坎上喂蚊子。
葉韜的心情的有些沉重, 直到此刻，他終於明白葉薇在這個地方生活了十八年有多麼不容易了, 無論是生活上、還是精神上, 她幾乎無時無刻不在被折磨。所以無論她想法有多麼奇葩, 無論她的做法有多極端, 他都不該站在道德制高點去指責她, 說她的想法是錯的、說她的做法不對, 因為她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葉薇如果稍微有點別的選擇，她都不可能用自己的生命做籌碼, 那該是被逼到什麼樣的境地，才會讓她拼死一搏……
葉韜捂住臉, 一時間心頭萬緒，難以言表。
章煜拍拍他肩膀，想勸幾句, 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因為他自己這會兒心情也不好。
他對葉韜的感受還是有些理解的，畢竟他曾經也一樣不喜歡葉薇, 覺得她太過虛偽, 太會偽裝，甚至覺得她沒緣由的討厭葉瑩、針對葉瑩，是在無理取鬧，可是此刻, 他又覺得葉薇之所以會那麼討厭葉瑩，也不是沒有理由的，畢竟她遭受的一切本該是葉瑩該承受的，對她來說，葉瑩是佔有她一切的人，而她代替葉瑩受了這麼多罪。
氣氛有些凝重起來。
蔣斐就跟沒事人似的，往田坎上一頓，就開始噼裡啪啦打遊戲。
一時間，叮叮咚咚的遊戲聲在田坎上蔓延開去。
章煜抬腳踹了下蔣斐，蔣斐玩得專注：“幹嘛啊幹嘛啊，我要被你害死了！”
章煜：“……”
葉韜說：“我去旁邊安靜一下。”
說著，他便走開了。
葉韜是要抽菸的，他從兜裡摸出一支煙，抽了會兒，他又看向不遠處、山腳下的那棟破爛的瓦房子，它沉寂在一片竹林之下，便愈發顯得過於森冷起來。
“哥哥，對不起。”葉瑩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過來，因為有過上午的教訓，她這會兒已經換上了長衣長褲，一頭柔順的長髮紮成一個丸子，頰邊落下幾縷碎髮，一張白淨的臉龐上有著淡淡的紅暈，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他，有著愧疚和難過。
可葉韜卻想起了葉薇，想起葉薇穿著泛白的牛仔褲，起球變色的上衣，頭髮紮起卻又散亂，她臉上的皮膚是粗糙的，手上滿是幹繭，甚至於她的眼神也平靜得近乎麻木，佝僂著被生活壓彎的背脊。
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一句話：面朝黃土背朝天。
簡單幾個字，卻有多麼的不容易。
葉瑩著葉韜，難過的說：“對不起，都怪我，才讓姐姐吃了這麼多苦。如果不是我的話，姐姐也不會這麼辛苦了。”
葉韜就算這會兒心有愧疚，但也不是胡亂遷怒他人的人，道：“這事兒不能全怪你，要怪也該怪我，葉薇是我的親妹妹，我卻從來沒有想過要親自去瞭解一下她曾經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也沒想過她在外十八年有沒有受過什麼委屈，甚至還覺得一切保持原樣還挺好的，我根本沒想過這個做法是又一次把她推入深淵！”
他只是愚蠢又自我的認為，以死相逼也要離開原來那個家的葉薇太壞了，是她嫌貧愛富，是她想過上好日子，所以才會死也要逃離那個家。
可陳家能稱之為家嗎？那裡簡直就是地獄！
“我是真的沒想到陳衛國這麼自私自利，為了錢連自己的女兒都賣！呵，女兒算什麼，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能不管不顧，姓陳的簡直畜生不如，也不怕天打雷劈！”親耳聽到陳衛國說那些話和從葉薇嘴裡說出來的感覺是不同的，“幸虧葉薇她回來了，不然我都不敢想，如果葉薇還留在陳家的話，我現在可能真的都要做舅舅了！”
這個可能讓他打了個冷顫，連連搖頭，氣憤道：“虧我們當時看陳家窮，還想幫扶陳家，以感謝他對葉薇的撫養之情，不僅給了錢還給買了套房子，以為陳家的生活好了，葉薇也能過得好，那麼多錢只怕一分錢也沒用在葉薇身上，還不如直接拿去餵狗！”
葉瑩臉色有些難看，陳衛國說到底是她的親生父親，就算她對這個父親沒什麼感情，可這會兒被人這麼罵，也讓她臉上火辣辣的疼，讓她覺得自己沒臉見人了。
“對不起，我也沒想到，他是這種人……”
“你不知道也正常，畢竟這也是你第一次回家，這不能怪你。”
“……”回家？這個詞葉瑩不太喜歡，她覺得這裡很可怕，這裡根本不是她的家。
葉韜似乎想到了什麼，嘆息一聲，說：“我以前對葉薇太壞了，我以後要對她好一點。”
葉瑩看葉韜一臉認真的模樣，她也道：“哥哥，我也會對姐姐好的，姐姐代我吃了這麼多年的苦，我對不起她。”
葉韜嗯了聲：“等回去了，我就把陳家的情況告訴給爸媽知道，讓他們以後不用再幫陳衛國了，也不要再給他錢，就是陳奶奶那邊可以照顧一下，陳奶奶年紀這麼大了還一直幹活，只怕身上的毛病不少，我們等會兒去和葉薇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陳奶奶帶醫院去檢查一下，這事兒是為了陳奶奶好，我想葉薇應該會同意的吧。”
葉瑩看葉韜的樣子，就知道他終於開始真心接納葉薇了，所以才會開始為葉薇考慮，她知道她該高興的，可這到底是獨寵了她十八年的哥哥，她心裡還是有種屬於她的寵愛被搶走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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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很快振作起來，告訴自己不能這麼想，葉韜本來就是葉薇的親哥哥啊，而她只是個外來者而已，葉韜對葉薇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葉韜現在滿腹心思都在葉薇身上，自然也沒注意到葉瑩的情緒不對。
……
葉瑩告訴自己不要多想，葉薇受了那麼多委屈，葉韜對她好，本來就是應該的。她不想讓葉韜覺得她是個小氣的人。
自此之後，葉韜果然說到做到，他直接把行李搬去了陳奶奶家，章煜和蔣斐自然也是一樣，童可本來就是為了章煜而來，章煜去哪兒，她也跟著去哪兒，而葉瑩……她根本不敢留在陳衛國家裡，只要一想到陳衛國為了兒子能把女兒給賣了，她就直冒冷汗，她擔心自己哪天也被陳衛國賣了都不知道呢。
她也跟著收拾行李，去了陳奶奶家。
陳衛國和他老婆拉都沒拉住，好說歹說都沒能讓葉瑩幾人改變主意，又氣又恨的，恨不得時間重來！
而另一邊，陳老婆子下午才發了脾氣，這會兒見這麼多人過來，自然也沒個好臉色：“都滾都滾，我家沒地兒給你們住。”
葉韜說：“陳奶奶，對不起，我知道我們之前的做法很對不起葉薇，我知道錯了，我也是真的不知道陳衛國是這種人。幸好有您，才沒讓葉薇走上陳衛國安排的那條路，我是真的很謝謝您，我來就是想謝謝你，你讓我做什麼都成！”
陳老婆子滿是皺紋的臉龐盯著葉韜，她背有些駝了，比葉韜矮了幾個頭，可就是這麼個老婆子，看得葉韜幾乎抬不起頭來。
想他葉家大少爺，什麼時候這樣過？
陳老婆子說：“走吧，我家沒地方給你們住。”
葉韜趕緊道：“就隨便給我們個落腳地兒就成，其他的我們自己解決，我是真的想照顧葉薇，她每天那麼辛苦，我想您也希望她能輕鬆一點吧？”
葉瑩看了看葉韜，跟著說：“奶奶，讓我們留下吧，我也想幫忙，雖然我沒有姐姐那麼厲害、那麼能幹，但我可以盡我所能的幫她的。”
陳老婆子安靜片刻，這次倒沒那麼堅決反對了，她轉身進了堂屋，又坐下來剝包穀。
這就是預設了。
葉韜松了口氣，葉瑩也跟著笑了笑。
章煜道：“幸虧來的時候我帶了紙幣，不然這會兒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蔣斐伸手說：“不錯，給我吧。”
章煜直接把錢夾遞給蔣斐，蔣斐開啟看了一眼，說了聲還不錯。
童可茫茫然說：“你們在說什麼呢？”
他們沒說什麼，只是考慮到陳老婆子家的情況，準備去找村子裡的人買幾床棉絮被子回來鋪地鋪，他們這一行五個人，需要的棉絮被子不會少，陳老婆子不比陳衛國家，只怕沒什麼錢，他們也捨不得用老人家的東西。
葉薇對於葉瑩和葉天幾人搬過來這事兒沒什麼太大感想，她剛從地裡挖了一籮筐的芋頭、還挖了幾顆蘿蔔回來，晚上她準備燉個豬蹄，芋頭則留著第二天炒來吃，豬蹄還是她之前在鎮子上買的，她也沒敢多買，畢竟天氣大家裡又沒冰箱，放久了容易壞。
這會兒她把吊在井邊的豬蹄拿了出來，拿到菜板上哐當哐當的剁成了塊，焯水下鍋再放點薑片當歸枸杞之類的東西，架一大鍋火燉著就成。
等這邊下鍋了，豬潲也煮得差不多了，她提了幾桶到後面豬圈去把豬喂了，又把之前還沒煮完的牛皮菜拌了點糠去喂雞鴨。
葉韜在旁跟著打轉，一直想要幫忙，可他根本插不上手。
葉薇也不管他，就自個兒忙自己的，忙完了又去屋子後面挽柴，葉韜根本看不明白她在幹什麼，他只看見葉薇把乾柴砍成一下把一小把的，就穀草捆起來，“我來幫你吧。”
葉薇：“哦。”
葉韜看葉薇做起來輕鬆得很，可當他嘗試之後才發現這事兒也不輕鬆，因為這費力氣還傷手，他看了眼葉薇的手，她五指短有些肥，骨節卻很寬大，皮膚不是乾淨稚嫩的顏色，而是有些粗糙和黑暗，上面還有些細小的傷口，就連她此刻挽起來的手臂上，還有玉米葉子劃拉出來的細小的傷口。
他見她做了一天的活，自然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這樣一雙手。
他想和她道歉，為以前的事情道歉，可他也知道，有些東西，不是道歉就能解決的。
他曾經那樣不友善的對她，她應該很受傷吧，明明那麼滿懷期待的回來，結果他不理解不說，甚至還表現得那麼不歡迎他。
葉韜有些難受。
……
次日一早，凌晨五點的時候，葉韜就聽見葉薇起床的聲音了。
因為他們本來就睡在堂屋，而且睡得也不好，因為沒有蚊帳，更沒有蚊香，這一晚上，蚊子就圍著他們打轉，嗡嗡嗡個不停，根本就沒睡著過。
因為葉薇跟著陳老婆子睡，把床讓給了葉瑩和童可，她們倒是睡了個好覺。
所以葉薇一起，他們也跟著醒了。
葉韜迷迷糊糊的說：“你這麼早去哪兒？”
葉薇：“幹活。”
葉韜：“……”
葉薇話落，門已經搭上了。
葉韜沉默片刻，跟著起了床，跟著葉薇出門。
凌晨五點的早上，雞已經開始叫了，天都還沒亮，灰濛濛的，他跟在葉薇身後，深一腳淺一腳的上了山。
陳老婆子看著很老了，可她很能幹活，玉米也不止種了一塊地，昨兒收了一大半，還有更多的活等著她去幹。
葉韜第一次幹農活，學著葉薇的樣子，掰了玉米往身後的揹簍裡扔，開始他還輕鬆自如，可時間長了，等到天亮了，他的肩膀已經受不了了，那兩條細細的繩子，勒得他肩膀生疼。可他看見就跟個機器人似的，連停下來休息的意思都沒有葉薇時，只能咬了咬牙，繼續堅持。
他告訴自己快了快了，兩塊地而已，這麼幹下去，最多還有一天就能完，到時候就能休息了。
可他沒想到的是，這玉米掰完了，葉薇依然要五點就起，因為還有一大塊的落花生沒挖！
這個雖然不用一直揹著揹簍幹活，可是拿著鋤頭挖地也費力費腰，挖了花生出來，還得抖一抖泥巴，幾窩綁起來扔一邊，等會兒還要一顆顆摘下來，泥土裡的花生也得撿起來……
這多麻煩啊，山上還有蚊子，那種細細小小的蚊子圍著他打轉，咬得他滿身的包。
葉韜從來沒有這麼累過，這比他參加軍訓夏令營還要累。
他每次覺得自己累得快受不了的時候，就會想起葉薇已經過了十幾年這樣的日子，她還是個女孩子，明明那麼瘦弱，卻比他一個大男人還要辛苦。
好不容易幹完活，可以休息一下睡個懶覺，葉薇還得早起走一個多小時的路去街上買點肉和蔬菜水果的東西回來，家裡的飯菜雖然總是一炒一大盆，可她卻變著花樣的，給陳老婆子做好吃的，也會給她買軟軟的蛋糕回來，陳老婆子年紀大了，牙口不行，太硬的東西咬不動。
葉韜原本也想跟著去的，可他真的受不了了，難得睡了個懶覺。
葉瑩有時候都勸他休息一下，他也想休息，搖搖頭，總是想跟上葉薇的腳步。
葉瑩也發現了，葉韜如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葉薇身上，葉薇去哪兒他去哪兒，葉薇做什麼他也做什麼，明明他都累的不得了了，可他就是不休息。
他對葉薇越來越好，還會搶著幹活，然後讓葉薇去休息。
這樣固執的葉韜讓她有些難過，而且不僅是葉韜，就連章煜也是，葉韜對葉薇那麼好她能理解，為什麼章煜也對葉薇那麼好？要是有點重活的話，他們都會搶在葉薇前面去做，明明自己做起來手忙腳亂的。
葉瑩突然有些害怕起來……
這天，葉韜終於因為太過辛苦又沒休息好而生病了，他感冒了，還發燒，咳嗽個不停，葉瑩很著急的去找葉薇，問葉薇怎麼辦？可以不可以找個醫生來給葉韜看看？
葉薇說：“不是吃了藥了嗎？”
葉瑩道：“哥哥在發燒啊，只吃藥不行的！”
葉薇：“吃了感冒藥也吃了退燒藥，再看看情況，要是不行，再去醫院。”
葉瑩說：“不行，我們現在就去，我怕晚了……”
葉薇：“行吧，那你們去吧。”
葉薇不再說什麼，她轉身就走，葉瑩都被葉薇冷酷絕情的模樣給震驚了，“哥哥生病了，你都不關心一下嗎？哥哥是因為幫你幹活才生病的啊！你就不管哥哥了嗎？”
葉薇笑了聲，說：“什麼才算是關心？”
葉瑩咬住嘴唇：“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指責你的……”
葉薇：“你說得也對，我和哥哥相處的時間沒你久，肯定也沒你那麼關心他。”
葉瑩說：“我和哥哥在一起十幾年了，我瞭解他，因為哥哥輕易不會生病的，但他每次只要一生病，就會很嚴重很嚴重，如果不精心照顧的話，他會很難受的。”
葉薇看著葉瑩，也不說話，葉瑩被看得手足無措：“……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葉薇笑了笑：“你現在這樣表現對哥哥的關心，又在指責我不管哥哥，為什麼？你心慌了？”
葉瑩驚道：“心慌？我心慌什麼？”
“你當然要心慌，因為現在哥哥更關心我了，你是不是害怕我把哥哥搶走啊？”
“當然沒有！”葉瑩立刻反駁道，“我沒有這樣想過！哥哥關心你沒有錯，你是他親妹妹，我能理解。”
“但你不是他親妹妹啊。”
葉瑩愣了愣，看著葉薇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她一時間竟然有些慌亂和害怕起來，因為此刻的葉薇和之前那個只知道幹活的葉薇不太一樣了，她彷彿又看到了那個站在葉家、一臉不善的看著她的葉薇。
“姐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葉薇輕輕拍了拍葉瑩的肩膀，說，“當然是把屬於我的都搶回來。”
葉瑩猛地看向葉薇。
葉薇道：“你看，現在葉韜不就開始心疼我，關心我，照顧我，站在我身邊了嗎？”
葉瑩看見葉薇滿懷惡意的笑。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她之前的一切都是裝的？就為了讓別人心疼她、關心她、照顧她？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