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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節 沉淪

一間茅草屋,立在竹林裡,斑斑駁駁的石板路通向院子門口,遠遠的傳來潺潺流水聲。

這裡的霧氣比河雒府裡的還要濃重,四下望去,看不清山巒,只有明明暗暗的影子。

還有濃重的溼潤泥土香。

獨角獸在石板路上健步如飛,後面板車上的江抒言跟江櫻兒顛得亂顫,江櫻兒擔心他被顛得難受,就把他抱在懷裡,施展術式。

板車的輪子下,石板路上,開始結出厚厚的一層冰,路面比原先平整了許多,但是輪子卻打滑根本轉不動,板車被硬生生“拖”著走。

江抒言看不下去了,“這是木輪,不是雪橇。”

“我想讓它做什麼,它就該做什麼。”

江抒言無語,他略一運靈,想要讓冰面變成稜稜角角的摩擦面,卻發現一點兒靈力都運不起來,更別說讓這些冰聽自己的話,乖乖變成適合輪子行駛的路面。

他方才意識到,自己已是廢人了。

茅草屋越來越近,獨角獸停下腳步,在小院門口打了個響鼻,院子太窄,它進不去。

獨角獸回頭看了自己的主人一眼,江櫻兒正跳下板車,想要將江抒言抱下去。

江抒言推開她。

至少,獨自行走的力氣還是有的。

江抒言走進院子。

院子四周花草繁茂,看得出來經過精心修剪,甚至看不到一點兒雜草。屋門兩級臺階,乾淨如洗,江抒言抬腳進去,推開屋門。

這是一間簡陋卻整潔的房間,左手靠窗一張桌子,一張椅子,桌旁一個洗臉池架子,右手一張床,看得出來,床單被褥時常清潔,曾有人在這裡住過的樣子。

“很久沒來過這裡了。”江抒言感慨道。

他十幾歲的時候,嫌河雒府的練習室四處都是石壁,不好看,求著老掌權在山間專門為他蓋了間茅草屋,後來冷清夫過來看他 “其實爹知道你不是嫌石壁不好看,你只是不想浪費時間跟那些公子們玩耍,但不跟他們玩耍,他們又會說你恃才傲物,不把人放在眼裡,所以爹才特地為你選了這個地方,可以遠離他們。”

江抒言笑了,說冷清夫可以隨意來這裡找他。冷清夫接著道,“我不喜歡這個茅草屋,如果你真的住在這裡了,我可以勉為其難常來看你。”

江抒言哈哈一笑,突然想起小時候,老掌權想把冷清夫安排在山林裡,這樣可以避免被其他公子們欺負,可冷清夫卻十分倔強,堅決不住在這裡。

小時候,江抒言沒了父親,老掌權成了他的至親,為了討得老掌權歡心,江抒言便努力去做老掌權心目中的兒子,努力修煉術式,維持河雒府第一水術天才的名聲,就是為了將老掌權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自己身上,直到那一次——

河雒府的練習室一個房間一個房間都集中在一起,依山而建,名為“御術樓”,壘得高聳入雲,低階位的水術師在低層訓練,高階位的水術師在相匹配的中高層訓練,御術樓最高層“江、河、湖、海”四個房間,是河雒府掌權和幾位長老專門的修煉之地,但是他們卻很少去,一般情況下,聖術師級別的長老都各自有自己親自挑選的地方,因此這四個房間常常空著,江抒言成了老掌權的親傳弟子之後,便成了第一個可以進入“河”字號房間的低階水術師。

有一天,江抒言站在“河”字號房間外的長廊上,遠遠看到地面平臺上有幾位水術師在鬥法,這本沒什麼奇怪的,此地天天有人如此,但那天在幾位水術師中間,還有一個人,這個人身著青衫,傲然挺立,卻一動不動,旁邊的幾位術師則哈哈大笑,接著青衫男孩似乎在掙扎,在喊叫,然後跌在地上,但是雙腳仍然牢牢固定在平臺上,江抒言定睛看去,才發現他的雙腳結冰,與地面凍在了一起。

江抒言很是驚訝,這個青衫男孩竟如此羸弱不堪,融冰術是最最基本的術式,他竟使不出來,還被其他術師如此欺負?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青衫男孩可能是河雒府內打雜工人的孩子,無意間闖到了御術樓,被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子弟欺負著。江抒言運起靈力,從高層搭了冰階走下來,青衫男孩雙腳上的冰逐漸消融,男孩摸著溼漉漉的褲腳和鞋襪,委屈的樣子,卻倔強地不肯哭泣。

旁邊的水術師看到他們的法術被人化解,很生氣,本想看看到底是誰這麼不開眼,隨便插手別人的事,結果回頭一看,是江抒言冷著臉站在那兒。

幾人笑了。

其中一個水術師道,“我說是誰呢,原來是河雒府唯一一個可以進入高階練習室的低階術師啊。”

這幾位術師年紀都比江抒言大,他們的房間大致位於中下部,正是苦苦修煉,靈力和操縱成熟度卻增長緩慢的階段。在他們看來,江抒言只是拜了個好師父,就一躍成為河雒府的“高階術師”,他們的火正愁沒處撒呢。

另一位水術師嘲諷的語氣道:“這不在高階練習室才待了幾天,就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到處多管閒事了!”

第三個水術師哈哈大笑,“看來是要我們教教他怎麼做人吧!”

三個人朝江抒言聚過來,江抒言面不改色看著幾人。

第四個水術師拉著三人,“他再怎麼說也是冷掌權的親傳弟子,別做的太過分了!不然冷掌權一生氣……”

為首的甩開第四個水術師,“你要是害怕,就乖乖逃走吧!被一個娃子嚇跑,以後看你在河雒府還有何臉面?”

話音剛落,為首的亮出冰劍,冰劍上溢滿靈力,散發著藍盈盈的光,朝江抒言喉嚨猛地刺過來。

若江抒言真是個普普通通的幼年水術師,他這一劍刺來,直奔要害,江抒言是決計無法化解的。對方抱著殺意,這是江抒言沒有預料到的。

江抒言驚訝之下,伸出雙指,輕輕夾住了冰劍。

江抒言緩緩道,“除了雪山之巔的萬年寒冰,這世上沒有我融化不了的冰。”

為首的水術師聽這話一皺眉,果然看到江抒言的兩指之間,自己的冰劍劍尖已然消失不見!

為首的驚恐道:你怎麼……你小小年紀,靈力不可能比我深厚……

江抒言冷靜地說,“因為我從來不用靈力融冰。”

為首的愣在那兒。

旁邊幾位術師沒搞清楚狀況,以為大哥在一個娃娃面前佔了下風,為保全大哥的面子,他們一擁而上,各自使出冰鞘、冰針、冰刀,卻在瞬間化為雪水。

幾位術師面面相覷,為首的一擺手,“罷了,我們走。”

他現在突然明白,老掌權這弟子不是白白收的。若再對決下去,他們才是會被整很慘的那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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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突然聽到江抒言的聲音。

“等等。”

為首的停下腳步。

“向他道歉。”

江抒言手指青衫男孩,青衫男孩早已被江抒言的術式折服,雙眼發亮看著他。

幾位術師不想理,但為首的卻轉過身來,朝青衫男孩鞠了個躬,“對不起。”

青衫男孩緩緩站起來。

為首的看一眼江抒言,突然間意識到了一件事,他嘴角泛起譏笑,對青衫男孩講了一件事,就此成了橫亙在兩個孩子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他說,“冷清夫,你可知道他是誰?他就是你爹的親傳弟子,江抒言。我要是你爹,我也要像他那樣的天才做兒子,不要像你這樣的廢物。”

為首的帶著他的跟班們大笑著走了,留下驚愕的江抒言以及冷清夫。

江抒言方才知道,這個連最基本的融冰術都做不好的孩子,竟然就是冷掌權的兒子!

江抒言向冷清夫走過去,伸手扶他。

冷清夫低著頭,雙手攥拳,攥得出血了。

江抒言道,“起來吧。”

冷清夫抬起頭來。

江抒言預感到那將會是一張充滿不甘與羞愧、憤怒的臉,沒想到抬起來面對他的,竟是一張平靜如水的面孔。

冷清夫的眼底湧動著波瀾,卻對江抒言微微一笑。

“謝謝你。”

從那以後,冷清夫便成了他的朋友。

冷清夫這個朋友,從未對冷掌權偏愛江抒言有任何微詞,也從不在江抒言面前露出任何嫉妒羨慕的樣子,日子久了,連江抒言自己都忘了,冷掌權還有一個兒子,就是他自己的好朋友。

江抒言輕嘆一口氣。

“清夫……”

“別再想冷清夫了。那個混蛋,關鍵時刻都不肯給你作證。”

江抒言苦笑一聲答應著,走到床邊,端坐其上。

“櫻兒,至少一年之內,我都要被困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