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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暴雨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中午,範雲告訴衛明珠盯緊點,他坐上班車回家,想去拿一些夏天的衣服回來。

範雲算好了,中午兩個小時的吃飯休息時間,一來一去再加上他在家裡翻找衣服的時間,其實也差不多,就算是超時也超不了多長時間。

可誰知道,就在他坐上班車返回的時候。

天上。

下起了雨。

幸好他有先見之明。

早早的,看著黑鍋底似的天空,範雲決定不在家裡吃飯了,拿上衣服,立刻回城。

還好。

班車去得及時,來得也湊巧。

範雲坐在班車裡,看著回城的鄉道上,一輛輛鐵馬鋼牛從對面瘋了似的於自己身邊呼嘯而過。

前頭。

被大風吹吹得乾乾淨淨的柏油路,此時看上去黑的發亮。

不過。

老天爺的臉比它黑得多。

天上的雲彩,就跟浸了水的棉被那般沉重,似乎隨時都能從天上墜下來。

天黑得像是西遊記裡孫悟空和羊角大仙鬥法那場戲中,被哪吒用混天綾遮住了似的。

只見。

大團大團的雲彩烏黑烏黑的,裡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山巒,看上去,那些山巒倒像一隻只面目猙獰的怪獸。

這邊。

農婦因為急於歸家,丟鋤棄耙。

那邊。

牛羊忙著迴圈,一隻只東奔西走。

範雲上了車,車子還沒有開出去幾步路,豆粒子雨就打得班車的車窗沙沙響了。

先是一粒一粒的雨點,就像是國畫中的點墨手法,在擋風玻璃上落地開花。

繼而。

大概老天爺覺得點墨的力度不夠,於是開始一根根勾勒線條,最後,乾脆一生氣,潑墨般直接把雨倒了下來。

司機已經開啟了班車的警示燈和雨刮器。

再往前開一會兒。

那雨,水簾子似的從車頂上“涮涮涮”淌在了擋風玻璃上,已經開到三檔的雨刮器,拼命搖著頭,表示對玻璃上那些刮的沒有流的快的雨水,無能為力。

天地渾沌一片。

萬物收聲斂息。

那雨就好像水母娘娘倒扣了紫金盂,龍王爺爺崩塌了水晶宮,七天仙女打翻了洗臉盆,觀音菩薩推倒了淨水瓶似的一股腦倒下來。

範雲覺得。

成是天被誰捅漏了。

所以。

就連阻著牛郎織女的天河,也決了堤,垮了壩似的,只管發著小脾氣一個勁地倒下來。

班車上的人一個個目瞪口呆,嘖嘖連聲:“這雨,真大呀!”

往遠處看看。

只見門簷下挑著擔子的老頭,正悚悚而立。

堂屋裡,繡花的女人們一個個都噤著聲,表情肅然。

柴禾上抱窩的母雞,藏頭縮尾。

庭院裡梳羽的老鴨,看上去跟老桶一樣,傻不愣登。

雷。

“轟隆隆”,在人們的耳邊炸個不停。

閃。

“喇剎剎”在大家面前閃個金蛇亂舞。

也不知道震碎了多少寺廟房頂上的琉璃瓦,劈斷了多少山嶽崖頭上的萬年松。

看那架勢。

老天爺是打算把那些個不忠不孝之徒,嚇個魂飛魄散,這雷電,絕對能讓世間的仁不義之輩,膽戰心驚。

雨這樣發威,莫非是想洗盡人世間所有的汙垢,蕩平人間百般的不平?

此時。

鄉道兩邊一些車都開著閃光燈停下了。

也有個別著急趕路,膽子大的正在冒雨龜速前進,不過,看看那些車慢吞吞的架勢,似乎比止步不前也強不了多少。

司機剛想把車拐進前面鎮上的加油站,突然,右前方稻田裡從天而降一個大火球,“喇嚓”一聲巨響擊在田裡,嚇得全車人都渾身一哆嗦。

好玄!

這要是砸在車上,後果可真是不堪設想。

範雲在一剎那間,將自己從小到大做過的壞事濾了一遍,還好還好,自己從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虧心之事。

那個司機趕緊一打方向盤,把車開進加油站。

避避再說。

不能再走了。

這雨整整倒了接近半個多小時,才像發完羊角瘋似的,漸漸小下來。

司機把手中的菸頭掐滅。

繼續趕路。

路過鎮上的大橋時,只見那條平日裡如溫柔多情少女般的小河岔子,此時,已經化身成了一條張牙舞爪的黃龍,淹沒了平時女人們洗衣服的大青石板,蓋過了放牛的老頭飲牛的大水窪子。挾著泥、裡著沙,颳倒許多楊柳,拔起了無數野花,一路咆哮著向下游奔去

範雲看著班車窗外。

所有水溝都變成了一鍋鍋南瓜湯,當然,比南瓜湯還是稍微淡那麼一點點兒的。

這會子,那些水中的青蛙,倒“呱呱呱呱”叫了起來,樹上的蟬,也“知了知了”叫得比平時更加歡暢了。

到了城裡之後。

範雲看看手機。

自己整整遲到了一個小時。

不過沒關係,剛才下這麼大的雨,不會有人來管他,老魏肯定不會來查崗,楊大隊更沒有那個閒心。

範雲就走到餘麗拿的報刊亭處,把自己那一包衣服暫時放在她那裡:“喂,老餘,把我的衣服先放在你這裡,等下班的時候我再過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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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麗拿老遠就看見他過來了,一個勁兒的招手:“快來快來,範雲快過來,告訴你一個事。”

範雲看她那個樣子。

又緊張又嚴肅。

“什麼事?”

俞麗娜一邊接過範雲遞過來的衣服,放在報刊亭裡,一邊道:“剛才下大雨,就在後面狀元橋那,有一個女的抱著她的小孩看發大水,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的手沒抱住小孩,突然小孩在她懷裡一掙,就掉到水裡面去了。”

範雲一拍大腿一嘆氣:“這不胡扯嗎?

沒事的時候,抱著小孩到水邊去看什麼水呀?

多危險啊,那個小孩掉到水裡面去還有好嗎?上面發大水那麼厲害。”

餘麗拿“嘖嘖”了兩聲“嘖嘖,可不是嘛!

那個小孩一掉到水裡面去,馬上就被衝到下面去了

小孩他媽都快急瘋了,一個勁的喊旁邊的人,幫她救救小孩,急得她撲通撲通給旁邊的幾個小夥子磕頭。

有兩個水性好的小夥子,冒著大雨幫她把那個小孩撈上來的時候,那個小孩早已經被水給嗆死了。”

悲劇。

真是悲劇。

攤上這樣的一個媽,真是實力坑娃呀。

沒事的時候你到那個水邊去幹嘛呀?還要抱著小孩,是不是?

範雲眉毛都立起來了。

“哎呀,都不知道怎麼說那個女的好,這要是被她老公知道了,該怎麼辦?”

她老公肯定會知道的嘛。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誰能瞞得住啊?

餘麗拿道:“她老公知道了這件事後,眼睛都紅了,都快瘋了。

當時,他一隻手抱著自己渾身的小孩,一隻手拉著他老婆,大喊大叫著要和她去民政局離婚。

那個女人就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老公怎麼拉也拉不起來”

範雲嘆道:“哭有什麼用啊,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當時你湊什麼熱鬧啊,抱著小孩還要往危險的地方去。”

其實範雲也知道,小孩的媽媽也絕不願意發生這樣的悲劇,當時,她也只不過是想看個熱鬧而已,哪裡想到自己的小孩會那麼調皮,從她手中掙了出去,恰巧又落進了水裡。

這個怪誰?

怪小孩?

怪媽媽?

還是怪那個後來非要跟自己老婆離婚的老公?

不管怎麼說,發生了這樣的悲劇,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一個事實。

範雲又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實在無話可說。

說什麼好?

說什麼都沒用,於事無補,那小孩都死了,說那些亡羊補牢的話有什麼用呢?

範雲想起了一件事,就問餘麗拿道:“看起來淹死的也不一定全都是會水的,哎!對了,老餘,你會不會游泳啊?”

餘麗拿搖搖頭:“不會,我只能兩隻手扒著沙子底走。”

那叫什麼游泳啊!

範雲點點頭:“不會游泳也好,省得老是想往水邊去,那行,那就這樣吧,我到後面水街去看一看,看看那水大不大,現在什麼情況,等下回來告訴你。”

餘麗拿點點頭:“嗯,你去吧!”

範雲抄小路走到狀元橋。

他發現,平日裡清澈無比的靈渠,此時已經變成了一股濁流,挾著枯枝敗葉,連同各種垃圾從上游滾滾而下。

靈渠中的水位也比平時高了很多,水大的已經能夠從狀元橋的陡門處大鐵閘上方的空隙漫過去。

橋上。

倒是有幾個看水的人,但是,早已不見了餘麗拿口中所說的那個小孩。

範雲覺得大自然的威力實在是驚人,平日裡看上去那麼溫柔嫻靜的一條小河,如今,發起威來,居然也成了一個暴虐的大漢,看上去倒讓人覺得有三分嚇人,七分駭然。

不說別的。

光看那水就知道了。

那個渾濁的水,帶著席捲一切的架勢和威風,從上游不斷的推送而來。

別說是區區一個小孩。

就算是一頭牛、一頭大象掉到水裡面去,恐怕,瞬間也變得死無葬身之地。

人類自以為瞭解了自然,征服了自然,其實,卻不知道自己在自然面前仍然脆弱的不堪一擊。

範雲上了橋頭後,橋上看水的人倒也沒有議論什麼,大家各看各的,相安無事。

範雲在橋上站了一下,又走了下來。

他走到水街旁邊的青石板路上,順著青石板路往下游走,一直走到了萬里橋頭處的一家十字繡鋪子旁邊。

七錦堂。

範雲被這個小店裡的一副十字繡給吸引住了。

上面。

是一首楷書的小詞。

標題:思釣魚曉喻東洋。

秦皇開國,汝還蠻荒根淺葉輕,不自思量。

趁雄獅未醒之時,小醜跳樑張毒蛇血腥之口,意圖吞象。

年鏖戰,終至末路兩枚巨彈,苦果初嘗。

今復起狼子野心,賊謀伎倆窺視吾釣魚寶島、獸爪欲揚。

咦唏!魑魅魍魎,作勢死灰復燃,可笑口大腹會否爆爛肚腸。

怕只怕,天火燎原,蕩爾屍骨無存憂只憂,碧海怒潮,覆爾彈丸之強。

範雲覺得這首詞寫的不錯。

這首詩就和暴雨一樣,噼裡啪啦,讀起來讓人感覺酣暢淋漓。

範雲走到店裡面轉了一圈,那個低著頭在繡花的老闆娘並沒有理他,隨他轉,隨他看。

這種感覺就很舒服。

範雲到店鋪裡面逛的時候,不喜歡別人跟著他,特別是有些營業員像個尾巴一樣跟在他的身邊,一迭聲的問他:“先生,請問你要買什麼嗎?

先生,請問你要這個嗎?

先生,你看這個不錯,先生,您看那個不錯。”

他就感覺到很煩。

他看東西,喜歡慢慢的看,一邊看,一邊思索,而不是走馬觀花。

就像牆上的這幅十字繡一樣,對於他來說,他就十分看重這幅十字繡的內容,至於旁邊的那些花花草草,扛著水瓶的女人,反而不再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關注點不同,

品味的東西就不一樣。

當然,範雲的看,純粹就是隨便看,閒看,他並沒有打算花錢買什麼東西。

再說了,他買一副十字繡回去,又能掛在哪裡呢?掛在他的宿舍裡面嗎?那是公家的地方,似乎沒有必要吧。

畢竟,這是掛在牆上的東西,不像是一本書,一幅畫放在床頭就可以了。

範雲又看了看旁邊一個四四方方的十字繡掛鐘,那是一朵金色的向日葵,圖案非常漂亮,設計的也十分精巧,他比較喜歡。

只可惜。

沒地方掛。

範雲走出十字繡鋪子,又來到馬路上。

這一場暴雨下來,倒是給這個小城解掉了三分暑氣,範雲明顯的感覺到溫度低了一些,沒有那麼熱了,人也舒服了很多。

小城。

小城。

這個小城確實小。

範雲東走西走,東巡西巡,毫不誇張地說,他所管轄的範圍之內每一條街巷,都已經熟的不能再熟了。

真的是即使地面上有一些老鼠洞、陷馬坑,他也能夠說出個一五一十來。

範雲走上萬里橋,又看了看下面咆哮的渠水,現在,那些渠水雖然看上去渾濁不堪,其實如果要是不接著下雨,用不了幾天,這水,很快又會清澈如初的。

這也就是說,萬物都有自愈能力。

不管是有生命的,還是沒有生命的,都一樣。

這也正是大自然的神奇之處。

相對於宇宙和這顆蔚藍色的星球而言,人類和其他動物實在顯得太渺小了。

渺小得在億萬年的歷史進程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億萬年,恐怕也少。

範雲覺得,相對於宇宙而言,億萬年恐怕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而已吧。

他不由得想起了恐龍那種怪物,那麼大的一種東西,說滅亡就滅亡了,真是令人嘆息,範雲常常想,滅亡了的恐龍,最後變成了什麼呢?

是不是變成了煤炭?

又或者變成了石油呢?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