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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1:超凡

齊國,北疆,流芳城。

時逢年關將近,縱使北風像刀子般呼嘯,街市上也依舊熙熙攘攘,歡騰四溢。

相比之下,在偌大的右執事府裡,卻冷清的可怕。

一介衣著淡黃色棉袍的俊逸少年靜靜的坐在古色古香的庭院裡,左眼上戴著一隻青色水紋眼罩,臉色透著病態的白。雙手緊緊攥著衣角,風吹過,牙齒情不自禁噠噠噠的直打架。

他叫蒼寒,是府裡的少爺,是堂堂右執事大人的兒子。

但他什麼都做不了,目中所望,是一襲紅色喜鵲襦裙的孃親在與城裡的李醫師討價還價。

父親惡疾兩年來,時好時壞,傾盡家財也阻攔不了這愈演愈烈的病情。

今早復發的昏迷過去,直讓眼前這七八個灰衣小廝進進出出,幾乎將府裡搬空,多是字畫器具,一一不凡。

“李醫師,這些,已是全部……”孃親洪雀的臉上佈滿著濃濃的憔悴,目光閃爍,憂愁中帶著一絲期待。

“恩…看的出來……”

鶴髮童顏,身穿白袍的李醫師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四周,撥弄了幾下手裡的金算盤,沉吟一二後,略顯凝重的作揖道:“夫人,這些古董確實不菲,但若是換成救命的藥,也就一日的份……”

“一日?這可如何是好……”洪雀聽著花容一顫,心神恍惚,彷彿天塌了般失魂落魄。

“夫人,一日確實不多,但您應該也知道,這些都是靈藥,其中有很多藥材都從遙遠的中土運來。”

“加上右執事大人的病情越發嚴重,用量上也越來越多,老朽委實不賺什麼銀子。”

李醫師言之鑿鑿,說的是異常的誠懇,挑不出絲毫毛病。

“狗東西,故意抬價!”

蒼寒當即罵了一句,聲音很小,心卻很痛。

這老狐狸把古董字畫的價砍了一半,還信誓旦旦不賺錢,簡直臭不要臉!

耳聞府外歡慶如海,眼前一幕卻是家徒四壁。一門之隔,雲泥之別。

“少爺彆氣了,別又氣壞了身子。”

貼身丫鬟芯兒安慰著眼前的主子,今日可是對方的生日。眼下她雖然也氣不打一處來,卻不希望少爺和老爺一樣病倒在床榻上。

蒼寒緘默,他看著孃親悲慼,看著父親病倒,看著傾家蕩產也難以扭轉的困境,攥著衣角的雙手,擰出了水來。

他心中悲涼之意似能冰封三尺,苦不堪言,面對著眼前種種,什麼法子都沒有。

雖然自己頗具文才,十二歲就中了舉人,還在私塾裡教授稚童們識字學詞,但那點月錢著實不值一提。

“寒公子?”

李醫師的一聲叫喚,讓蒼寒目露異色。

“老朽看你印堂發黑,目光渙散,怕是心情不佳,鬱郁成疾啊,雖然右執事大人臥床不起,但公子還是要好好修養為上啊。”

“我黑你老母!”

蒼寒本就火大,眼看李醫師一臉笑吟吟的醜惡嘴臉,當即腹誹一句,至於嘴上,卻是一針見血道:“怎麼,我蒼府又有什麼被李醫師看上了?”

“哎呀,公子所言極是,心有靈犀啊。”李醫師賣笑著,樂呵呵的。

說罷,便努了努嘴,目光落在蒼寒身邊的那貼身丫鬟芯兒的身上。

但見芯兒一身粉紅色襦裙,蠟黃黯淡的臉上仍舊可以看出姣好的五官和一縷甜美的氣質,活脫脫的美人胚子。

雖然眼下的日子清貧如洗,可只需好好養養,自是一番水靈靈的小美人。

李醫師看了兩眼,這般想了想後,打定主意,這才笑嘻嘻的開口:“一直聽聞芯兒姑娘聰慧,更是心靈手巧,若來當老朽的藥童,再合適不過。”

蒼寒眉頭一皺,心中嗤笑,老東西表裡不一,果真噁心。

眼看蒼寒沉默,李醫師以為他在猶豫,隨機添油加醋道:“老朽知曉芯兒過往坎坷,但丫鬟畢竟是丫鬟,與令尊的性命相比……”

“送客,”蒼寒深吸一口氣,送了一雙白眼過去。

“唉,寒公子您三思啊,賣一個丫鬟,便是可以多換一天的藥錢,父母為大!”

李醫師饒是遇阻,也還喋喋不休,實在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本少爺說好聽的叫送客,說的難聽點可就是……”

蒼寒冷目瞪去,狠狠拂袖,他在努力的控制情緒,不想已然悲愁的府邸再生波瀾。

父親的救命藥,向來五日一個療程才能康復,而今還差四日的份,就算賣了芯兒也還差三日,狗東西這是要整垮他蒼府。

“得令,老朽這就滾!”李醫師這種老江湖,豈會不知分寸,只是私心氾濫,一時昏了頭。

如今自然留下一日份的救命藥,帶著小廝們匆匆出了蒼府。

不過剛出了門外,便又是嘴臉一變喃喃冷笑道:“哼,莫不是官老爺得罪不起……呵,死到臨頭還嘴硬,等明日,你還不是得低聲下氣的來求藥?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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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爺,府裡已經空了……不行賣了奴家就是……”

芯兒不過十二,雖然年紀不大,但心理成熟的很,眼下嘀咕著,似乎有了決意。

“此事作罷,不用再提了。”蒼寒微微搖頭,接著端起碗,把裡頭剩餘幾口泛著涼意的麵條嚥下。

那老東西雖然醫術精湛,但私下卻是亂的很,極喜陰陽合歡之術,毀了不少良家少女。

衣冠禽獸,再恰當不過。

蒼寒方才若是答應,豈不是要將芯兒往火坑裡推?

但縱觀整個流芳城,又誰不知道,當年就是他,將芯兒從火坑裡救出來,待如妹妹一般。

此刻揉了揉眉心,站起身來,攙扶住步伐不穩的孃親,欲言又止。

“寒兒的做法是對的,不要自責,”孃親似可以看透他的內心,嘴角勾起,浮現出難得的微笑。

蒼寒抿了抿嘴角,微微的點了點頭。

“天越來越冷了,記得多穿些衣服,別凍著。”孃親關切的摸了摸蒼寒的臉頰,那是自始至終無微不至的愛。

“恩……”蒼寒剛應了一聲,就吃疼的眨了眨右眼,彷彿被尖銳的鐵針生生刺進瞳孔當中。

他咬了咬牙,抬起手用拇指按住顎骨,其餘四根手指頭戳在眉毛位置,像是要把眼珠子給摳出來。

“又疼了?”孃親見狀,愁容更甚,一如既往的不知如何是好。

便是蒼寒,也沒有辦法,只任由這打小起就時而刺痛的感覺忽然的出現,再漸漸消失。

許是因為左眼被挖去後留下的後遺症?又或是什麼,便是那李醫師也說不出個理所然。

他駐足停下,開始深呼吸,伴隨著眼眸裡閃過的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模糊畫面,數息之後,刺痛感逐漸淡去。

“沒事了,孃親莫擔心。”

蒼寒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心裡卻是透著一抹凝重,最近幾天來這刺痛感的次數比起過去要多多了。

“沒事就好,孃親先去給你爹熬藥,”孃親說著,就喚來芯兒,讓給攙扶住蒼寒扶到屋裡休息,隨即帶著丫鬟青兒離開。

“少爺要不要睡一會?”

“不用了,”蒼寒沒有去屋子,反倒是折回步子,邁向府外:“走,隨我去城裡逛逛。”

“可是……”芯兒愣了一下,眼看蒼寒頭也不回的大步而去,無奈中連忙跟上。

…………

此時正直午後,灰濛濛的天色雖然不討喜,但這快要過年的氣氛,卻是愈加濃郁。

蒼府地處流芳城的一環,說白了,就是正中央那一撮地,四周的其他宅院,都是官府,包括都督府,左執事府等等。

外面一圈,便是二環,也是最繁華的地方,秦樓楚館,酒樓戲院……多到一眼看不過來。

只是蒼寒毫無興致,他的臉上前所未有的凝重,家如危卵,父親危在旦夕。

他需要錢,需要足以買下餘下四日藥材的錢。

足足一百兩黃金,堪稱天價,否則也不會讓他堂堂右執事府淪落至此。

然而,也就大名鼎鼎的李醫師可以弄來靈藥,讓他氣惱中又別無選擇。

流芳城很大,活很多,但動輒百兩黃金的差事就不可能了。

至少在短短一日裡,是很難實現的。

蒼寒四處奔波,所過之處,外人的竊竊私語時而傳來。

“那不是寒公子麼?聽說他爹右執事大人快不行了……”

“聽說今個連府裡的字畫古董都賤賣了還遠遠不夠,真慘吶……”

“還不是右執事大人生的那怪病,兩年來不知道吃了多少靈丹妙藥都無法根治,連神通廣大的李醫師都沒轍……”

“可惜啊,真是應了那句話,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吶。”

“話是這麼說,但要我說啊……說句不中聽的……那右執事大人活著也是受罪,還拖累家人,不如…早…早死早超生……”

關於這些閒言碎語,蒼寒便是聽見了,也當是沒聽見一樣,麻木的連個眼神都不會有。

直至走到那物是人非的醉仙樓前,才生了些光澤,這曾是他蒼府的家業,曾是父親所建立的酒樓,已然在數月前變賣。

芯兒跟在後面,睫毛微顫,滿目懷念。

他走走停停,大冬天熱的滿頭大汗。

天陽昏昏,隱藏在雲層當中漸漸傾斜,直至蒼寒逛遍了大半個流芳城,來到了那千秋賭坊外。

他微微抬頭,望著那塊鍍金的鐵疙瘩明晃晃的掛在大門上,怔怔出神。

這是城裡最大的賭坊,時常傳出一夜暴富的事兒,金銀如水,滔滔不絕。

“少爺……”

芯兒擔憂,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喲,這不是蒼府的寒公子麼?”

千秋賭坊有六層,此刻在這三樓的臨街一面的床沿處探出一位白白胖胖的少年,正饒有興趣的俯視著蒼寒。

少年叫葉辰,四大家族之一的葉府三少爺,有錢任性,十足的紈絝子弟。

蒼寒翻了翻眼皮,掃了對方一眼,便要離去。

“想賭,卻又不賭,錯過今日,你還有機會?”

葉辰的聲音,向來有些陰陽怪氣,聽著讓人很不舒服,如今更是帶著一抹諷刺般的嘲笑。

蒼寒走了兩步停了下來,頓了頓又繼續邁步。對方說得不無道理,他自然想賭,唯有賭,才可以最快速度的來錢,而且是大錢。

可他的賭術,向來尋常,而今,亦沒有太多錢財押注。

便是贏了,也不多,萬一輸了,更是火上澆油。

“一百兩,一百兩黃金!”葉辰言語狂妄,倒也是真的財大氣粗。

他彷彿知道蒼寒缺這麼多錢似的,一時之間,吸引了很多百姓的圍觀。

“大字不識的蠢貨,與你賭?勝之不武。”

蒼寒抖了抖肩,反諷過去後,再不回頭。

“你放屁,你你你給我站住!”

“什麼狗屁勝之不武,你就是不敢賭,你就是怕輸你就是窮!”

葉辰在後面揮舞著手不斷叫罵著,像只漲紅脖子的公雞,氣的腦瓜疼。

在外人眼裡,關於蒼寒敢不敢賭是一番說辭,但葉辰大字不識倒是真心話,傳聞那貨連自己的名字偶爾都能寫錯。

一時之間,四周便蔓延開歡快的氣氛。

…………

黃昏將至,蒼寒最終跑去私塾看看,猶豫再三,咬牙狠心後,挨個尋了能開口的幾家,打算讓他們預付接下來一年的讀書錢。

他知道這很冒昧,非常非常的冒昧,但自己也是無計可施了,肚子裡墨水雖多,也難以一下子變現。

“一年?”

“這……”

很顯然,提前付一年的銀子委實讓幾家大人出現了猶豫,畢竟不是一筆小數目,而且古往今來也從未有這個規矩。

蒼寒目光黯淡,沒有反駁,更沒有任何解釋,他知道自己此舉非常不妥,很多人無法理解,再正常不過。

且,本就沒有抱什麼希望,無非是心中僥倖罷了。

“哎,莫不是右執事大人又病重了?我提前付一個月的好了。”

“我…我家付兩個月的吧……”

蒼寒一一道謝,收下了一部分銀子,又把自己的字畫一一賣光,甚至在這靠近黃昏的天色裡當場寫詩。

然而一切,都杯水車薪,微乎其微。

芯兒不忍,又不知該如何為主子排憂解難。

兩人坐在私塾門口,看著夕陽西下,像邁入暮年的老人,不言不語。

坐久了太冷,半晌過後,蒼寒漫無目的逛到了城頭上。

遠離了喧囂,迎著刺骨的寒風靜靜的矗立著,看著夕陽餘暉默默無聲。

眼下斷斷續續賺了百多兩銀子,十不足二。

連一日的藥錢都買不了……讓他異常的苦惱。

心裡還是牽掛著如何賺錢,如何解這燃眉之急,可又明確的不敢去賭。

因為無論是這葉府,還是其餘幾大家族,一直都很覬覦他父親的官位,都巴不得他父親快些死去。

所以李醫師會故意抬價,還有葉辰的邀賭,透著股貓膩,碰了肯定會輸。

他自嘲,自嘲這世態炎涼,江湖詭譎,自嘲自己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孤苦無助的他,好似回想到三歲時候的自己,飄在這南城門外的忘川河裡等著活活凍死,那種孤立無援,被天地所棄的絕望。

當年,有養父施以援手,而今,又有誰,能幫一幫他蒼府,幫一幫他摯愛的父親。

蒼寒在絕望之際,腦海裡驀然滋生出一個想法,一個極為大膽的想法……

他嘴角攢動,心神顫抖,毅然轉身下了城頭。

“少爺?你這是要去哪?”

“父親說過,萬事開頭難,堅持更難,堅持到底難上加難!”蒼寒字字珠璣,目光炯炯,突有一抹大無畏,瞭然於心!

芯兒聽著一愣,回味中赫然發現主子竟往城裡最大的青樓如夢閣走去……

“少爺,少爺,你要幹嘛?”

芯兒一把拉住蒼寒,死死的抱住拖住。

她這才反應過來,反應過來主子要做什麼。

“你說,作為流芳城裡最俊的少年,第一晚得多少兩銀子?”蒼寒端著那俊美容顏,饒有興致的問起。

“不行的,不可以,不可以的!”芯兒花容失色,未曾想主子要去賣身?

“怕什麼,不過是一些老女人,大不了後庭一疼,就過去了。”

“但凡能救父親的命,讓我做什麼都成!”

蒼寒大笑幾聲,好生爽快,過去一直不敢想的醜事,現今再看,儼然是一夜暴富的完美途徑!

他神采奕奕,發現自己太聰明了。

名聲?尊嚴?臉面?

相比父親的命,一切都可以放棄!

“少爺你這樣,還不如把我給賣了!”芯兒狠狠的一剁腳,生來第一次朝主子發火。

“你?固然好看,但遠不足我。”蒼寒摸了摸芯兒蠟黃的臉色,搖了搖頭。

“玩處子,流芳城裡每隔幾天都在發生,太稀疏平常。”

“然而玩男娼,還是右執事大人的兒子,定會轟動全城,不,是轟動整個北疆!”

蒼寒越說越是興奮,像是尋到了一條發家致富之道,喜出望外。

“少爺你瘋了……”

芯兒傻了眼,徹底的傻了眼,她知道主子是無計可施之下的妥協,但仍舊難以接受。

蒼寒一步一步向著如夢閣走去,他的瘋了麼?或許吧,如果瘋癲可以用來麻木心神,倒也未嘗不可。

兩年來,他蒼府早已入不敷出,不知道借了多少人家的錢。

便是連掌管流芳城的都督大人都借予很多,更尋找了很多名醫和藥材。

但惡疾非朝夕,一次又一次的復發,使蒼府虧欠了太多人。

現今,除了靠自己,再沒有任何辦法。

快要到那燈火闌珊,載歌載舞的如夢閣時。

忽的,右眼又疼了起來了,加上下午的一次,今日已有三次了。頻繁的刺痛,讓蒼寒本就苦惱的心情愈加煩躁。

這眼珠子從小到大除了刺痛外,還在一直吸收著天地間的靈氣。

看起來似乎不凡的很,卻將他每一次修仙時匯聚的靈氣也給吞噬了。

使得天資不差的他,偏偏至今毫無修為,很操蛋的感覺,這就好比明明有很多錢,偏偏用不了。

時間一息一息過去,蒼寒停了下來揉著眼眶喘著氣,不成想這一次的疼痛愈演愈烈,如同蜂擁的潮水,要將他整個人漫過。

他捂著眼睛,漸漸忍不住的發出低吟,芯兒見狀,竟發現自家少爺的右目赫然化為漆黑如墨的一片,並且泛著攝人心魄的光澤,彷彿一個嗜血的漩渦,彷彿一切的歸墟……

此刻的蒼寒,聽不見芯兒的聲音,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發生了什麼,只有疼痛,劇烈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