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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太初始也 17.乞丐

沈歸沒覺得走出多遠,再抬頭已經來到南市場的大牌樓下面了。這沐浴在晨光中的南市場,此時各家秦樓楚館剛剛送走最後一批散客,竟露出幾許蕭索來。沈歸遠遠的看著綠柳樓的招牌,不由想起了前些日跟隨大金牙遠走的齊返,心下更添上幾分擔憂和思念來。“也不知這小子有沒有被外人欺負了。”沈歸坐在牌樓下的石階上發楞。

辰時的南市場街頭,本沒多少人,所以北風刮過禿樹枝的聲音都異常明顯。在這萬籟俱靜的冬日清晨,街遠處竟來了洞簫之聲。這蕭聲清幽悽婉,在這空蕩蕩的大街上慢悠悠地轉出了好遠,打到了滿腹悲涼的沈歸耳邊。沈歸一聽眼淚都差點被蕭聲催下來,趕緊站起身來活動幾下,又拍了拍褲子平復心緒,再抬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路的盡頭,有人慢悠悠地推來了一輛木板雙輪車。

這車前的木板上坐著一個老頭,花白的頭髮鬍鬚披散著根本看不清面目,後面有個竹竿一樣瘦的高個男子端著車把推車。再走的近些,除了洞簫之外,又多了這破舊獨輪車負重前進發出的吱吱聲響。

這車慢慢的推在了沈歸面前,大約十步遠的距離,坐車的老頭蕭聲驟停,瘦高男子發覺蕭聲停了,就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車把。沈歸仔細打量了兩人後,面帶訝異之色。這坐車的老頭和推車的男子,兩個人身上誰也沒有一片完整的衣服,撕碎的布條和各色補丁密密麻麻的掛在身上,根本就看不出這原本的樣式。再往臉上看去更是奇怪了:這年輕人渾身上下雖然全是裸露的皮膚,但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但是反觀坐車的老頭,身上雖然和推車男子一樣髒,但皺紋交錯膚色古銅的臉上,卻十分地乾淨。右手握著一柄紫竹洞簫,極其精美。

這男子走到車前,背起老頭來到了牌樓下的石階靠住,又問了一句:“五爺爺你今天就在這啦?”這五爺爺點了點頭,又晃了晃手中的紫竹簫。這男子鞠了一躬,推著小木車走了。剩下這個一身破布條的老頭斜靠著臺階,活像一條岸邊花了鱗片擱了淺的魚。他用渾濁的雙眼看著旁邊的沈歸,伸出洞簫敲了敲他的小腿說:

“這位好心的少爺啊,您說這天,冷不冷?”

沈歸看著這個奇怪的老乞丐,機械的點了點頭。

“那您看小老兒我”說到這,用手中的簫在自己的身上一比劃,‘嘶啦’一聲,又扯破了一條布。

“那您看小老兒我,這麼冷的天穿成這樣,涼不涼?”

沈歸一頭霧水地又點了點頭。

“那來吧,脫衣服吧。”

沈歸整個人都崩潰了。這老頭幾句沒頭沒腦的話,一下把自己悲傷的心情全都趕到了九霄雲外,只剩下了整臉的蒙,目瞪口呆地說:

“什麼就脫衣服啊,你冷不冷與我何幹啊!您認識我還是我欠您錢啊?”

“這麼冷的天,又這麼早。這附近除了你,可就剩街邊那條狗了。我剛才一路吹簫過來,除了你也沒別人聽見。既聽見了,就多少也得施捨點。要不然的話,吹簫還是好的,你瞧見沒有”說到這,老乞丐從腰帶裡抽出一副竹板來:“老頭子可還有難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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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歸整個人快瘋了。他怎麼想不到,本想出來散散心,結果卻被一個老乞丐勒索。惹不起總躲得起,立刻起身準備離開。

“什麼都不撂下就想走,沒王法了?你今天要是再走一步,明早要是少於五十人在中山王府門口唱喜歌,那就算老乞丐我白活這輩子。”老乞丐眯著眼睛撇著嘴,右手還用紫竹簫在身上不住的噌癢癢,一臉的無賴相。

“這花子行裡的文武兩道,算讓您給玩透了。”沈歸一跺腳又站在了原地,看著這個滿臉無賴的老乞丐,正用餘光夾著自己。沈歸自己也明白,要和這老乞丐說理,那絕對是自找不痛快。隨即只能一咬牙,脫下了身上的錦緞棉袍就扔了過去。

老乞丐身手抄過衣服就披在了自己身上,下半身癱軟著上半身搖來晃去,用棉袍緊緊的包裹住自己瘦小乾枯的上半身,嘴裡還嘟嘟囔囔:“真暖和,不愧是王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樣。”

裹緊了棉袍的老乞丐又以先前的姿勢靠在牌樓下的石階上,眼睛半睜看著身穿單衣的沈歸:“小孩可不該貪涼啊,大冬天的出門可得多穿吶。萬一凍出了病根,到了老乞丐我這個歲數,就什麼毛病就都找來嘍。”

沈歸氣的渾身發抖,咬著牙看著懶洋洋的說著風涼話的老乞丐,氣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天啊,說涼就涼了,要是再有幾口酒,估計那五十個乞丐也不願意出門了吧。”老乞丐收起竹蕭,右手在懷裡上下撓著,一直用眼夾著沈歸。沈歸被這得寸進尺的勒索磨得一點都沒脾氣,只能轉身離去,打算去尋一個晨間開門的酒館飯莊,好給這老而無德的乞丐買酒。

丐幫,也稱為花子行。普通人認為的,那些因家遭鉅變或天災戰亂而無家可歸無食可吃,進而外出尋活路的窮人,只能叫流民而不是乞丐。真正花子行裡的人,都得是有丐頭有堂口的。丐幫除了確定每個乞丐的行乞範圍之外,更有些資質出色的乞丐,還會得到幫中前輩的提攜。這樣才能在幫冊裡標名掛號,進而稱為真正的丐幫子弟。乞丐也分文武兩道:這文道者,大多都識文斷字,更有些破落的秀才也混入其中。行乞之時,文乞都會攜帶樂器手託缽盂,樂器多是小鼓竹板骨搖鈴等等,一邊打著節奏一邊唱一些吉祥話勸善歌之類的小曲小調,以求討來賞錢過活,因此有些地方也叫他們為響丐;

而武道乞兒,則大多是些身強力壯之人。他們或執棒或牽狗,更有些善於玩蛇的偏門蛇丐。行乞之時也多為強討硬要,更有甚者連吉祥話都不說,直接用自殘碰瓷叫門等手法,半討半勒索的行乞。當然,和一般街面上的地痞流氓還是有本質區別的。因為即便最寡廉鮮恥的武乞,也不會使用武力傷人,一切乞討手段若是需要動武,也只能以自殘來脅迫對方。當然,乞丐整日在街面上混,也難免有個火氣衝頭的時候。若這時由武乞之手而給對方掛了彩,事情了結後也自會有幫中之人前來取他的性命。畢竟,哪怕不談江湖和官府暗地裡的默契,為了維護幫中規矩,使一個乞丐死去也不是件多麼大的事,根本不會有什麼人前來過問。

那麼無論文武兩道,一旦有人走投無路就加入丐幫尋一口吃的過活,等渡過難關之後再退幫,這不就成了善堂嗎?當然這麼想的外行人也不在少數。花子們也都是江湖人,心中也自有一份江湖義

氣。無論你每日乞討收成如何,丐幫中人都會視你為親兄弟,好歹也會有你一口吃的·,都會盡全力使任何一個兄弟不被餓死。但若是你曾在丐幫中標名掛號,承受過叫花子兄弟的幫助。那麼當你渡過難關重新置辦起了一分家業後,所有丐幫弟子都可以來到你家,推門就進,有吃就吃,喜歡就拿。這樣的權利沒有期限,一入丐幫,終身如此。這規矩也是在無形中提高了行乞的門檻。這樣看來,無論是託缽還是拉桿,做乞丐也不是一件多麼容易的選擇。

無論文武兩道,男女老幼,丐幫中人雖然也有小部分無路可走的流丐,或是部分聾啞瞎瘸的真正窮家門人,絕大部分的,還都是些膽小怕事又好逸惡勞的懶漢無賴。

沈歸經過林婆婆在撫山縣的言傳身教,也勉強算得上是一個半開眼的老合(半知半解江湖人)。他一看便知,這老乞丐臉上乾淨,又有專人推車接送,想必已是不用親自乞食的丐幫前輩。招惹了這類人,雖肯定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但是自己的外公畢竟是幽北唯一異姓王,前代太白衛大統領,中山王爺郭雲松。若是每日從清晨到傍晚,都來上幾十上百的叫花子堵著王府門口叫嚷討食,估計老王爺直接就能氣得風邪灌頂,無師自通便彈了弦子。

沈歸轉身琢磨著去哪打酒,身後的老乞丐又扯著破鑼嗓子嚷著:“這大冷天的要是喝寡酒,老乞丐我肯定得鬧病。要是喝城北頭酒仙居的桂花釀呢,那我得燉條大鯉魚;若是城南河邊五里坊的西鳳,那就得配只葫蘆雞;若是你小子再發發善心,來一壺河中大街會友樓獨賣的葡萄釀,那就順便再帶些牛肉回來,來個水火兩吃。”

沈歸半刻都不敢再等,加快步伐地離開了南市場街。這老乞丐看著沈歸的背影慢慢消失,哈哈大笑地拍著大腿說:“這小孩兒還真有意思,林思憂這丫頭果真沒騙我。”

沈歸賭氣的僱了一個牲口把勢,連人帶驢的談好了價,就叫對方牽著驢跟在自己身後,慢慢的朝城北走去。故意磨磨蹭蹭事無巨細的閒逛奉京城,把老頭點的三種酒都備齊還不算完,轉身又去了市集。等他把能想到的食材都買齊,這才一步三搖的跟在驢身後,慢慢悠悠的走回了南市場牌樓下。經過這一番做作,天色已近正午時分。沈歸大老遠就看見那個老乞丐,他還躺在原地,而且完全沒受街上行人漸多的影響,呼嚕聲打的震天響。沈歸暗嘆晦氣,硬著頭皮走過去。

“嘿嘿嘿,醒醒醒醒。老頭兒,我把酒給您買回來了,趕緊開始趕緊結束趕緊散場。我他媽今天這才叫無妄之災,下回出門一定得先看看黃曆。”

老乞丐眼睛都沒睜,只是長長的打了一個哈欠說:“就把東西放這吧,你再去前面城門外土地廟喊一嗓子,讓他們把五爺的傢伙式搬到這來。”說完又轉身繼續睡去。沈歸一揚手把銀子扔給了牲口把勢:“東西卸在這你就回吧。”

這牲口把勢一見銀子連忙伸手接住,又看了看沈歸,有些不放心的說:“少爺您這買的可都是上好的東西呀,卸大街上萬一要是丟了呢?”

沈歸一咬牙:“他不偷別人就萬幸了。”說完轉身就朝著城門走去,一邊走一邊用惡毒的語言安慰自己:沒事沒事,這孝帽子都戴上了,也就不差再哭一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