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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幽北風雲 194.無間地獄

“老哥,你知道你老家是哪裡的嗎?我小時候呀,曾聽家中老孃提起過。她的家鄉在南康一個靠海邊的地界,好像叫做什麼東甌,還是叫什麼的,年頭太久,我也記不大清了。後來呢,她是跟著我的外祖父,居家搬來北燕做些小生意餬口,這才在北燕樂安亭扎了根的……”

正啞著嗓子說話的人,是一位剛剛逃出火海的老石匠。此時東海關東城門外散落的這一千餘‘幸運兒’,如同被抽出了骨頭一般,全都癱軟在了護城河的岸邊上。沒有人大聲呼喊,也沒有人起身逃離;這些人或平躺在地上,或背靠著什麼東西,胸部卻都一上一下地不停拉著‘風箱’。

而這個老石匠如今正在對著身邊的一位俯面朝下、正趴在地上的老頭說著閒話,即便對方未答一言,這位正在享受劫後餘生的老石匠,也渾不在意地繼續說著:

“據說東甌那個地界啊,有一種很好吃的瓜,當地人都叫它寒瓜。我老孃說,那玩意兒長得就像冬瓜似得,有一層綠色的外皮,但是瓜瓤卻是紅色的;一口咬下去,滿嘴都是鮮甜的汁水,解渴極了。據我老孃說在人家東甌當地啊,這種寒瓜都會放在水井之中貯藏,等到想吃的時候呢,再把它拉出井口抱回家去。一刀當中切開,那脆響好聽極了……我今年啊,已經五十有二了,也不知這輩子到底能不能吃上一回寒瓜,也不知那瓜到底是個什麼滋味的……”

這位死裡逃生的老石匠,就這樣靠著被大火燻得滾燙的東海關城牆,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老淚橫流。他原本就是個住在樂安亭的普通石匠,平日裡幫富人雕雕珠寶玉石、幫窮人修修房屋院牆,生活過的算不上多麼富貴,但一家老小也不愁吃喝。可自打老侯爺郭興死後,自己便被當地衙門強徵入伍,發配到了這東海關前線,每日裡做一些修整城防的差事。雖然工作有些辛苦,但好歹能換來家中男丁不用再被‘捉丁’。以自己這個風燭殘年的老朽,能替換家中年輕的兒子,這筆買賣也還算過得去。

可是今夜這一遭,也不知是軍中哪位老爺觸怒了那位叫什麼‘火石之靈’的天神老爺,竟然降下了這滿城撲不滅的‘神火’,把東海關中整整二十萬人,全都燒了一個灰飛煙滅。就剩下這一千餘人,還是仰仗著梁大人這個難得的‘好官’,才逃得了一條活命。

這位已經死過一次的老石匠,此時腦中什麼都去不想。唯一想的就是能不能在有生之年,能親口嘗一嘗老母親口中所說、那種冰涼解渴、汁水甜美的寒瓜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就在老石匠背靠著東海關那‘溫暖’的城牆,羨慕著東甌百姓有福氣的時候,由打東邊官道之上,亮起了點點火光。

此時原本還是一片墨色的天空,已經隱隱有了些轉亮的趨勢,根據他的經驗,算算如今的季節,再加上現在此時的時辰,一起判斷,如今應該正處於醜寅交替之間。他扶著牆壁站起身來,茫然地環視了四周,發現順著這護城河的兩岸,正橫七豎八地躺著那一千餘幸運兒,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東面的點點火光。看來這一千餘人都還在沉浸在東海關的悲劇之中,一時半刻根本醒不過來……老石匠看了看眼前這般景象,只覺得這一千餘人,與城中的‘焦炭’也差不了許多了。

老石匠顧不上兩條酸脹軟綿的

大腿,順手撿起路邊不知哪來的一截木棍當做柺杖,跌跌撞撞地捋順著岸邊端詳起所有人來。

終於,他在護城河邊看見了兩位靠在一起、正閉眼打盹的士卒。

“二位軍爺,二位軍爺!醒醒,東面有亮光,好像來人了……”

這位勞累過度的老石匠已經彎不下腰了,只能用手中的木棍輕輕撥動了兩下這兩位身穿鎧甲的平北軍卒。

這二位正是最先爬出城門甬道,接應其他人轉移的矮壯軍卒。還是年長一些的最先醒來,他用盡渾身力氣挑開了半截眼皮,看見撥動自己的人是一個老頭,嘴裡便含糊不清地問著“什麼?再說一遍……”之後,便又閉上了雙眼。

“東面好像來人了……”

這位勉強搭話的平北軍聽過石匠的話,也並沒有什麼反應,仍然還是緊閉著雙眼,卻把嘴角翹起一個細微的弧度來:

“來就來吧,您老回頭看看這些人,個頂個都是不吃不喝累了一夜的,誰身上還有力氣站起來迎敵的?況且我們此時除了身上這身破衣裳,手裡連一件像樣的傢伙都沒有,還怎麼與敵人廝殺呀?難不成用您老手中那根木棍迎敵嗎?”

老石匠聽了他這話,既帶著些不解,又帶著些氣憤。他不知道這些人都怎麼了,明明剛才還在同心協力之下、頂著神靈親自降下的天火,硬生生從身後那座人間煉獄裡逃了出來;可在大家逃出生天以後,怎麼反倒都變得這般憊懶呢?

老石匠憤怒地用手中柺棍杵了地面兩下,發出了清脆的‘咚、咚’兩道聲響:

“我說軍爺,小老兒也沒有讓您上前與敵人廝殺意思啊!可您看那火光的方向,分明就是衝著東海關來的!梁大人拼了一條老命不要,才給咱們奪回來的一條生路,哪能就這麼糟踐了呢?趁現在那些人離得還很遠,咱們不如早作打算,先找個地方躲上一躲;據小老兒想,等他們辦完了自己要辦的事,肯定就會離開了,到時候咱們……”

“老爺子您說的也對……”這位年長的平北軍實在受不了老石匠的勸說,勉力地睜開了眼睛,伸出一隻手指朝著四周劃了一個圈之後,又回過手指了指了自己的鼻尖:

“咱們這些人裡,既有隊長是也有校官、就算有個把營正,也不是什麼奇事啊!我們哥倆呢,也就是普通的大頭兵,平日裡就是聽喝的,根本做不了別人的主!所以您老跟我說這個事兒它也沒用……而且您瞧見了嗎?這麼多人有一個還願意動彈的嗎?就靠咱們爺仨,能使喚的動誰啊?您啊,那邊尋尋去,找個衣甲鮮亮的官老爺說說興許慣用。”

說完這年長之人把眼睛一閉,任憑老石匠再怎麼絮叨,他都不再出聲了。而老石匠見他這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也是嘆了口氣,打算再尋一位能做主的將官。但沒想自己扯著脖子喊了幾遍,除了有幾個翻身之人,愣是沒有一個搭理他的;身邊有一位可能是被吵醒了美夢,還朝著自己揚手扔來了一把沙土。

這一把沙土算是撒到了老石匠的心眼裡,他徹底放棄了別的念頭,就勢轉過身去,顫顫巍巍地走回那個趴在地上,聽他嘮叨了好一陣的老

者身邊,用柺棍使勁地撬動著他的身子:

“老哥醒醒,幽北蠻子殺來了,咱們託梁大人的福,好容易才得一條活命,可不能在這糟踐了……老哥……老哥……”

老石匠費勁了渾身的力氣把這位‘老哥’翻了過來,才發現這個白髮蒼蒼的老頭,正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自己。這一下,老石匠不用探鼻息也明白過來,他的這位‘老哥’可能早就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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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石眼含熱淚嘆了一口氣,費力地跪在了地上,把這位老哥的雙眼合上之後,又拄著柺棍,顫顫巍巍地越過了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這些‘幸運兒’,邁著緩慢的步子,朝著城北方的山林處走去……

就在老石匠踏上山道的同時,腰間纏著繃帶的顏重武,帶著他手下五千殺氣凜凜的幽北精騎,終於趕到了東海關前。

顏重武與麾下的士卒,由打老遠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煙火氣。可如今畢竟已是初夏時節,水分充足,根本就不容易生出野火;剛開始他還以為是官道附近的哪個村落生了一場大火,若是沒有緊急軍情在身,沒準就過去幫忙救火了。

可隨著東海關的距離越近,那不知從何而來的煙燻味道就愈加濃厚。顏重武一邊騎在馬背上,一邊思索出了許多種可能……

但當他親眼見到那在熊熊烈火的映照之下、亮如白晝的東海關時,心中頓時翻起了一片驚濤駭浪:他早就知道沈歸別有圖謀,事先也曾得到沈歸語焉不詳的解釋;可自己做夢也沒想到,沈歸所說的那句‘真正的勝負手,其實在東海關’,背後真正的含義竟然會是這個樣子!

他看著遠處已成一片火海的東海關,伸出一隻手向左勒了勒韁繩,身後的五千騎兵見狀便集體左轉,跑開了一個圓場,停馬不前了。

隨即不用顏重武吩咐,一小隊斥候便策馬向前,衝到東海關前四下打量了一番,便神色有些尷尬地跑回了顏重武面前:

“顏帥……東海關前橫七豎八地躺了一群北燕人,不過臉上身上都讓火給燻黑了,也看不清楚都是什麼來路……不過從衣服的樣式來看,他們有的是平北軍,有的是北燕各地的督府軍,還有的穿著普通老百姓的衣服……”

顏重武仔細思索了一番,隨即便跳下馬來,抽出掛在馬鞍之後的鋼刀,朝著自己身後的飛熊軍騎兵一揮左手:

“把戰馬給跑死的那幾個廢物都滾出來,拿上傢伙式,跟帥爺我去審審這些北燕人……哦對了,你們哨騎隊還能行嗎?要是能行的話,給我把警戒線往西南方向放出二十裡!”

放下東海關不提,單說那位提前離開的老石匠。

他一路上經過了千辛萬苦,最終還是回到了家鄉樂安亭。憑著他精湛的手藝活,晚年生活仍然過的極為富足。直到他七十三歲的那一年,這位老石匠才在睡夢之中離開了人間。

對於老石匠來說,這一生過的還算順遂。生前唯一還有一個遺憾,便是有生之年,都未能親口嚐到自己母親口中的那種‘寒瓜’,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