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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七章 銅錢巷

金陵,秦淮河邊依然燈紅酒綠,鶯歌燕舞。

遠離喧譁之外,銅錢巷,一個用破帳篷支起的麵攤,帳篷邊有一盞昏黃的汽死風燈。

夜已經很深了,雨卻淅淅瀝瀝地下起來。

這種糟糕天氣,很少有人尋到這麼偏僻的角落只為吃一碗面,擺攤老頭有心收攤,他望望這昏黃的天,仍要準備著賣到天亮,這就是生活。

這裡的酸漿面,麵筋道,湯水清,不但好吃,又便宜,而且還可以賒帳。如果有一天他賣不動了,那有些老顧客豈不是很失望。

所以,只要眼睛還能睜開,既算每一天的日子都過得漫長而艱苦,他還是要賣面,他還是要熬夜。

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為了別人而活著的,如果你已經擔起了一付擔子,就不要隨便放下去。

賣面老頭心裡嘆著氣。

好在這時,黑暗中傳來了腳步聲,不急不徐的腳步聲,望著那朦朧的白色影子,賣面老頭那幹橘子皮一般的老臉笑出了菊花,道。“小張三。”

如此半夜三更,步行走到這裡吃麵的也只有張三了。

來到面攤前,張三還未開口,就已看見買面老頭用一種很驚訝的人情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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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輸光了?”買面老頭的聲音也帶有驚訝。

“輸了?”張三一愣,道,“我很久沒有賭錢了呀!”

“不是輸光了,這個時候你不在被窩裡睡著,跑來這裡幹什麼?”賣面老頭口是心非地道。

“來照顧照顧你的生意呀!”張三找了個乾淨位子,然後對身後人笑道,“祝先生,坐,別客氣。”

這裡來坐的,多為販夫走卒類的,粗手大腳,祝枝山這種白胖的少有,他鼻子上架的眼鏡也是個稀罕物。

賣面老頭看他的時候,祝枝山笑著道,“在這種鳥天氣裡,不喝個幾杯,實在對不起自己。”

“老樣子?”賣面老頭隨口對張三道。

“對的。”張三點頭道。

“對的,對的。”賣面老頭邊切滷菜邊哺哺自語道,“今天來了客人,怎麼也要加上幾碟菜吧,我又不收貴你的。”

他的滷菜味道真心不錯,很可惜,今天新來的這位祝先生,喝酒倒是豪爽,只是根本不夾菜。

張三叫上的滷菜,全部成了點綴,拿來看的。

祝枝山是來找朋友喝酒的,家有山珍野味,他也情願到處溜去找人一起吃喝。他吃的不是酒菜,而是那裡有朋友,有人的氣息。

一碟豆腐乾,一碟豬耳朵,一碟雞爪子,一碟滷牛肉,一碟花生米,五碟小菜擺在桌上,杯子兩個,酒兩壺。

祝枝山和張三兩人面對面而坐。各人面前一個杯,一壺酒。

這種地方的酒,當然口感會比技差一些,高梁燒。

祝枝山喝得很急,所以喝得笑起來了,“

醒時相交歡,

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遊,

相期邈雲漢。”

張三沒有人家的學問大,只是對方喝了一杯,他就悶聲陪著喝一杯。

祝枝山看著他喝下一杯,轉頭望向帳篷外,望向雨幕,吃吃笑道,“小戰,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張三抬頭,就看見一個長身玉立的年輕人。

查戰對他微微一抱拳,道,“查某打擾了。”

張三卻只是含笑遞給他一把凳子,道,“坐。”

賣面老頭在這裡賣了大半輩子,永遠不會想到,今晚僅有的三個客人中,一個是江南的大才子,一個竟然是戍邊的少將軍!

這樣有趣的三個人坐在一處,當然要每個人先悶頭喝下一罈再開始說話。

喝完一罈,祝枝山的腦袋開始不由自主地搖擺了起來,他吃吃笑道,“小戰,你的病……”

查戰道,“藥今天己經被送過來,所以……”

張三端起酒杯插口道,“半夜三更的,講什麼病呀藥呀,吃藥哪裡有吃酒有趣?!”

查戰含笑點頭道,“對,在下口誤,自罰三杯。”

祝枝山單指一點,搖頭笑道,“這哪裡是罰,明明是你饞壞了,找藉口搶酒喝。”

張三也陪著不甘示弱地“自罰三杯”。

祝枝山詫異道,“小戰,你如今本不應留在此地的。”

張三詫異道,“外面風大雨大,他又能去哪裡?”

“太湖!”祝枝山剛剛說完,忽然醉趴在桌面上。

張三看查戰的時候,查戰也在審視著張三,他們只能算是初識。

老人多言,是怕無語。動物出聲,是怕靜。好一陣尷尬的平靜。

查戰沒話找話題,道,“小哥一定是金陵的土著?”

張三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你也在找唐寅?”

查戰心底一驚,面不改色道,“此事從何說起?”

張三笑道,“祝允明廣結善緣,人贊他草繩子朋友遍天下,其實,他認定的真心朋友只有一個!”

查戰遲疑道,“唐寅?!”

張三點點頭。

人,一輩子不短又不長,無論是多麼風光過,還是多麼落魄過,到頭來,有一個朋友真心待你,足矣。

查戰心頭冒過一絲酸楚。

我,為什麼就不是他心中那唯一的一個?

張三舉杯道,“唐寅這個人脾氣臭,外人有事求他,如果不是老祝從中搭句話,十有八九是不成的。”

查戰笑道,“我會有何事去求著他?”

張三盯著他的臉,忽然大笑了起來,後來笑得腰都直不起來,邊喘邊道,“哈哈哈哈,你,肯定也是找他求畫。”

祝枝山還是靜靜地趴在那裡,靜靜地醉著。

查戰淡淡道,“你為什麼就能認定我是找唐寅求畫?!”

張三道,“直覺,你可能要用那畫大有用場?”

查戰冷笑道,“你那麼相信自己的直覺?”

張三點頭道,“我懷疑你不是普通人?”

查戰眉頭一緊,冷笑,“莫非當我是神仙?”

張三笑著一字一句道,“你是軍人,若說錯了,你可以把張三的腦袋現在砍下來當板凳坐!”

查戰現在不想砍下哪一個人的腦袋,更不願意坐那麼血淋淋的凳子,遲疑道,“還有什麼?!”

張三抓抓頭,道,“如果我是你,就不坐下來浪費時間了。”

查戰道,“為什麼?”

張三盯著杯子,杯子裡己經沒有酒了,他緩緩道,“唐寅透過靈霄閣通告江南:明天舉行“金盆洗腳”大會。”

只聽說,江湖人為了退隱,會遍請各派高手觀禮,舉辦“金盆洗手”大會,一旦儀式完畢,過往恩怨一概勾銷。

查戰道,“唐寅這“金盆洗腳”,鬧的又是哪一出?”

張三苦笑道,“盆是唐寅的盆,腳是他自己的腳,我又不是他肚中的蛔蟲,又怎麼會曉得他心中的鬼伎倆。”

查戰的心中忽然閃過不祥預感。

此時,雨越下越大,勁風吹得帳篷上噼啪作響,與淅淅的雨聲錯擾其間。

夜更深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