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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落三絃

祝枝山這幾日實在太過疲乏,興起之後,陪著玉摧紅多喝了幾十杯,掙了個宿醉不起。

早上,恍惚之中,他只覺得,自己早上便被人搬到了船上。

雖然一路顛沛,好在順風順水。

眾人棄舟上岸時,只覺車聲磷磷,顛簸不已,又似聞水聲淙淙,彷彿在水上,但腦中卻始終是一片混沌。有時覺得自己又回到許久許久以前,還躺在美人的懷抱裡。

終於,一切聲音歸於靜寂,一切幻象也全都消失。

原來到了虎丘,果然絕巖聳壑,氣象萬千。

祝枝山本來是吳中人士,自然知道,此處有三絕九宜十八景之勝。

他酒醒之時,己經到了一個池子,從上面看,這池宛若一把平鋪的劍,此處正是劍池。

祝枝山道,“不知道你水下功夫如何?”

玉摧紅淡淡一笑,卻不回答,其實答案很簡單,大多時候,水可以淹死魚,卻不一定淹得死他。

祝枝山神秘道,“要不,你下去,撈把扁諸劍或者是魚腸劍上來,祝某幫您高價出售。”

另一原因是傳說,當年為吳王闔閭殉葬,有扁諸,魚腸寶劍三千把。

玉摧紅只能苦笑了,想法雖然可行,吳中傳說,吳王闔閭墓的開口處就在劍池,但,當年秦始皇與孫權都曾來這裡挖過劍,劍沒挖到,劍池卻是由他們所挖而成的。

抬頭可見:“風壑雲泉”,是宋代四大書法家米芾所書。

大家站在這吳中第一名勝,側耳可聽風聲,舉目可觀賞岩石,抬頭可觀雲彩,低頭可看流泉。

只聞到處都是柔糯可喜的吳儂之言,祝枝山與他仍是談笑風生。

在這美麗聞名的城市,讓人心裡都不禁泛起一種溫柔之意,還有誰會想不開心的事情呢。

江南四大才子之一中的祝允明攜友重遊姑蘇,不可能風餐露宿。所以菜是姑蘇名廚的手藝,酒是姑蘇的陳釀。

宴當然要設在船上。

看著倒酒的少女青春可喜,聽著水浪撞擊船底的微微聲響,祝枝山還沒喝,便先覺得自己有些醉了。

湖邊岸上,此時傳過來的,卻是一陣古老而蒼涼的三絃聲。

伴著韶華女子略嫌嘶啞的伴唱,勾起一陣涼雲,掩住了天上的明月,水上的清光也消失了。

天地之間,竟然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哀愁,無可奈何的哀愁!

祝枝山還未反應過來,玉摧紅就己經小心將所有人都遣下船去。

一個人的口袋裡若是一下子多了廿萬兩銀子,就會變心情大好,有時簡直還要去擔心,晚上會不會在睡夢中笑醒。

“其實,此次無論拖到什麼時候,無論開到多高的價錢,最後付帳的,肯定還是我那親愛的岳丈大人。”祝枝山舉杯笑道。

“坑岳丈就那麼有趣嗎?”玉摧紅淡淡笑道。

這筆銀兩數目對於別人,可能幾輩子都掙不到,但是它對於富甲天下的鉅商嶽增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

“不但有趣,而且有趣得很。”祝枝山道。

“我選在這個時候,讓你將那幅春圖轉讓給嶽增,首先考慮的,卻是要破局了。”玉摧紅道。

“哦?”祝枝山道。

“少將軍查戰本來一直戍守邊關,也還算捨己為國,所以他這一次私下江南,竟然流連數月,引起我濃厚的興趣。”玉摧紅道。

“他其實一直在聯絡我岳丈,也不知怎地,總是錯過了又錯過。”一同經歷這許多之後,祝枝山此時也不將玉摧紅看作外人,乾脆敞開了說道,“他找我岳丈求購的……”

“噓!”玉摧紅將他話頭打住,小聲道,“最後此事,始終要著落在嶽戴梓身上。”

“原來,師父大哥想明白了。”祝枝山笑道。

“開始時,我也沒想清楚的,偏偏鐵無雙橫插上一腳,孤島擄走查戰,我正巧被你帶去了現場。”玉摧紅道。

“查戰被擄時,你在一旁袖手旁觀,師父大哥,總是蔫壞蔫壞的。”祝枝山吃吃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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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那時玉摧紅腰傷未愈,確實不便也不願出手。

“直到鐵無雙嘯集太湖黑道上的兄弟,引得嶽戴梓炮船趕來。”玉摧紅頓了一頓。

“嶽戴梓那貨是個直腸子,鐵無雙揪著他發小(查戰)胡鬧,己經讓他不順眼,水賊們又敢在他試驗船炮的太湖水域內舉辦大型集會,當即惹發了這呆子的無名火,一聲令下,炮船開火,威力無比,不小心火毀寒山寺,只可惜了……主持大和尚。”祝枝山嘆道。

“我正是在此時……才看出了其中的商機。”玉摧紅道。

“師父大哥,非常人也。”祝枝山道。

“只是人到了嶽增這個地位時,做生意除了考慮掙錢之外,還要對方順著他的脾氣。”玉摧紅道。

“在沒有得到唐寅的春圖之前,我岳丈根本不會見查戰。”祝枝山道。

“偏偏這條件千難萬難,唐寅與岳家,雖然說不得仇深似海,但是唐寅的心中己經有了一個死結。”玉摧紅道。

祝枝山點了點頭,唐寅做為當年“弊案”的最大受害方,以他分裂的個性,恨嶽姓人等己經恨到了極致,嶽增既算開出天大的價碼,唐寅寧可“金盆洗腳”封筆,也絕不可能為岳家作畫。

“大家己經耽誤了查戰不少時間,現在該為他幫幫忙了。”玉摧紅點頭道。

“以魚嬋姬為女主角的絕版春圖《花陣六奇》,唐寅當然寧死不畫,便只能由我祝允明替這大頭兒子來完成了。”祝枝山得意道。

“雖然允明兄畫出來了,假的始終是假的,怎麼讓嶽增相信?”玉摧紅忽然問道。

嶽增能將生意做到這麼大,最大法門就是他始終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抱有懷疑態度。

“所以,這一次又要鐵無雙從中攪和?”祝枝山道。

“鐵無雙領會了這個意思,故意將這幅絕版春圖價格炒到天高,這才惹得各數賞金殺手們聞腥而來。”玉摧紅笑道。

“眾家瘋狂追殺鐵無雙,這又是一場師父大哥排練出的一場大戲?夠逼真的了。”祝枝山道。

這時,昏黃漁火之後,讓人看清奏與唱的都是兩個老人。

三絃之聲忽而變得平緩,悲愴之後盡是惆悵。

寒意越發濃了,夜色越發濃郁。

想到美人終究會遲暮,英雄難免會白頭,生命中所有的榮耀刺激,遲早都跟你我眾人全無關係。

滿面笑祝枝山竟然眼中一潤,“人生短促,做人,又何必斤斤計較呢。”

“錯,那筆史上最高的懸紅其實是你岳丈掛出的。”玉摧紅道。

可嘆,只有為之而產生血腥的爭奪,才能讓慨嘆年華都已老去嶽增對此畫更有興趣,而,在這其中攪和的鐵無雙,但凡有一著走錯,便要死在這場血腥遊戲之中。

“以一幅託名唐寅假圖,竟然能透過了十二大名家的鑑定,祝先生出手果然不凡。”玉摧紅笑道。

若不是擔心隔船有耳,祝枝山便準備將自己此次創作假畫的心得拿出來吹噓一番。

“如今,岳丈銀子也使出去了,心儀的春畫終於到手,查戰也自由了,今夜,正是大家苦苦的等候的“太湖泛舟”。”祝枝山笑道。

“這個局,終於是破開了。”玉摧紅淡淡一笑道,“我們還要回金陵去忙那“花魁爭豔”呢。”

風靜,水平,月落,星沉,兩岸的漁光卻顯得更加亮了。

遠處最大那條畫舫之上,本來鶯歌燕舞,在女子歡叫聲中,一道銀灰色的火光衝天而起,在幕色中一閃而沒。

在此時,

水平如鏡的太湖上,忽然裂開了一條白色的浪花。

一條敞篷小船從黑暗中竄出,就像是一把快刀割裂獸皮一般,割開了這平靜的太湖,箭一般急駛而來。

一個削瘦的青衫人,站在船頭之上,長衫大袖逆風飄舞,口中唱道,“

兩竿落日溪橋上,

半縷輕煙柳影中。

多少綠荷相倚恨,

一時回首背西風。

秋聲無不攪離心,

夢澤蒹葭楚雨深。

自滴階前大梧葉,

幹君何事動哀吟。”

?正是借用了晚唐大詩人杜牧的《齊安郡中偶題二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