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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荼蘼事

“踏雪烏騅”在狂奔!

這匹寶馬本來乖張無比,性情又爆裂,若誰敢把它上了套去拉車,只怕金蓬馬車也不夠它拆的。

所以玉摧紅一直都是任由著它想吃便吃,想走便走,便如同野馬一般的自由。

唐寅駕金篷馬車離開之後,它終於找到了玉摧紅。

如今,鞍上的玉摧紅俯身貼在馬首飛揚的鬃毛當中,烏黑色的鬃毛粘結著一團團半凝的血塊。

偶而間,玉摧紅仍會咯出一口血來。

如果說玉摧紅百毒不侵,經唐虎杖調製出的毒藥肯定是那一百種毒藥之外的第一百零一種,讓他受的內創不輕。

玉摧紅本來是強自支撐,經由著唐寅駕馬車一番折騰,已經使他覺得血氣反湧,腑髒滯重而悶鬱,躲到無人處,一口一口的汙血便忍不住口外噴嗆!

玉摧紅感覺,體內的血液快被吐完了,整個人都是暈暈沉沉,軟軟綿綿的,現在的自己就在騰雲駕霧一般。

兩眼望出去,遠處的山近處的水,似乎都隔著無數屢煙雲,顯得或者重疊,或者扭曲,一片朦朧迷離。

“馬兒啊,馬兒,我是不是就要死掉了……?”

“踏雪烏騅”答以一聲沉重的響鼻!

它四蹄翻飛,速度如同閃電!

玉摧紅己經不知道,“踏雪烏騅”是朝哪個方向賓士。

他努力睜大眼睛,看著眼前一切飛速地向後退去,只有斷續的馬兒噴鼻聲響……

也記不得它跑過了多少時間,“踏雪烏騅”的奔速放緩下來,終於停住,馬兒身上的熱汗順著毛梢答答地滴下來,落到地上竟然是血紅色的一點點!

馬兒駐足的地方,是─座山的山腳下,遠處有一片輝煌的建築,巨大的庭院之中只種植著一種植物,數尺高的苗木,而今己修剪整齊。

春天到了這個時候,那些樹上竟然還沒有一朵花兒。

院子外,一灣清溪蜿蜒迤儷,溪上搭得有木橋,小橋流水,山色幽翠。

這裡又是誰的住所?

“踏雪烏騅”居然鬼差神使的跑來了這個地方!

現在,馬兒走在木橋之上,單調又沉重的蹄音敲擊木板,發出空洞的迴響。

於是,烏漆的大門慢慢地開啟,一個丫鬟模樣女孩子探頭出來張望著,又很快地退了回去。

一個的少婦終於走了出來。

可以看得出,這個俏麗卻顯得清憐的少婦年近四旬了。

玉摧紅強自向對方一笑,然後暈了過去。

面對一個如此英俊卻又如此狼狽的年輕人,少婦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悸動,她回頭低促的呼喚,叫出幾個體態壯健的僕婦,她們匆忙上前,合力將玉摧紅自馬背上扶了下來,攙著他進入院子。

玉摧紅被遠處隱隱的犬吠聲驚醒,當他睜開沉重的眼皮,定下神來之後,首先映入視線的,便是少婦那張眉宇微鎖的臉龐,以及那抑鬱深邃的眼睛。

四日相對之時,少婦微微一笑。

玉摧紅道,“打擾了。”

少婦不急不慢道,“你已經整整暈睡了十二個時辰,僕婦們將你身上汙垢洗淨了。”

玉摧紅道,“我的……傷(毒)?”

少婦搖搖頭,似乎在講:你到底過的是種什麼日子,到底有多少仇家?竟把你傷成了這副模樣……

玉摧紅輕咳幾聲,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已經有僕婦端過來一碗湯來,這家的規矩相當周至,僕婦並不要玉摧紅自己用手拿,舉碗湊近玉摧紅的唇邊,竟是以哺喂的方式服侍玉摧紅。

溫湯濃郁香純,入口甘潤,還有一般淡淡的苦澀,玉摧紅乖乖的喝完這一碗,頓覺腑髒熨貼,五內舒坦,精神也振作了不少。

僕婦收回碗去,少婦又在床頭邊的錦椅上落座,她望著玉摧紅,柔聲道,“覺得好一點沒有?”

玉摧紅咧咧嘴,擠出一絲微笑,只是聲音有些嘶啞,道,“好多了,謝謝夫人施藥。”

少婦淡淡一笑道,“只怕,先要謝過你自己的馬兒。”

頓了頓,玉摧紅又歉意的道,“夫人,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彷彿一睜開眼,就看見你在面前……”

夫人道,“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來的,昨天天不亮,丫頭們聽到門外有馬蹄聲,一走一頓顯得十分乏累。”

玉摧紅嗯了一聲。

少婦又道,“丫頭們開門出去看,竟是你趴在馬背上,人也陷入半暈迷狀態……”

玉摧紅喃喃道,“‘踏雪烏騅’這傢伙真是奇怪,哪裡不好去,怎麼偏偏跑來了這裡?”

少婦道,“你不喜歡來我這兒?”

玉摧紅急忙解釋道:“不,夫人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傢伙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它居然單單選擇到你的住處來,卻不知是個什麼心思?”

少婦笑道,““踏雪烏騅”是馬兒的名字吧?”

玉摧紅點了點頭。

少婦道,“你去問它吧,我答不上。”

玉摧紅信目瀏覽著自己躺臥的所在,一床一幾,外帶一張小小的紅木妝臺,看似簡樸無華,材質卻是極其名貴,卻顯然是屬於女姓的寢居。

少婦道,“你在看什麼?”

玉摧紅有些過意不去,道,“夫人,呃,這裡,是您的臥房吧?”

少婦悽清一笑道,“是我做姑娘前的房間,那時候,住的地方比較簡陋,這裡面老老小小的全是女性,本來不方便留你,可你受傷如此嚴重,思來想去,只有將就你住在這個空置的雜房了。”

玉摧紅苦笑道,“如此打擾,實深歉疚,夫人,大德不言謝,且容後報吧!”

少婦嘆了一口氣,凝視著玉摧紅道,“你原是個豁達大度的人,怎麼也變得小家子氣了?”

玉摧紅半倚床頭,連連拱手,道,“夫人認識在下?”

少婦道,“燕歸雲的狐朋狗友不多,你這個人,又比較好認。”

她,怎麼會認識小燕公子燕歸雲?

玉摧紅道,“謝謝了。”

少婦盈盈─笑道,“說過要謝謝你自己的馬兒。”

玉摧紅“哦?”了一聲。

少婦道,“剛才的藥味如何?”

玉摧紅道,“好。”

少婦道,“是調出來的荼蘼精油。”

玉摧紅當時一驚,開到荼蘼花事了——荼蘼過後,春天便不再了。

少婦道,“這馬兒進了院子之後,一直流連在樹下,驅趕不去……,我想它就是奔著這“荼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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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摧紅笑道,“只是,現在還不是荼蘼花開的時候。”

少婦道,“荼蘼的枝,葉,都是吃不得的,這院子裡,又沒有什麼人懂醫術,只好用荼蘼精油給你先對付著。”

玉摧紅笑道,“死馬當做了活馬醫……”

“你願意把自己當成是馬,我不攔著你。”少婦笑了,道,“只是,你現在卻該要走了。”

玉摧紅一怔。

少婦道,“你的朋友己經來接你了。”

玉摧紅的朋友很多,他怎麼也想不到,這次來接他的朋友竟然是祝枝山!

如今玉摧紅的身體並沒有完全恢復,既然此地不便留人,他也只好由人抬上祝枝山的馬車。

他恭恭敬敬的給少婦請安,恭恭敬敬地向少婦致謝,恭恭敬敬地與少婦道別,一向嘻皮笑臉的祝枝山,到了這位少婦的面前,他竟然變得一本正經!

人在車上,車在路上。

半夢半醒間,有女聲撫琴而唱,“

謝了荼蘼春事休。

無多花片子,綴枝頭。

庭槐影碎被風揉,

鶯雖老,

聲尚帶嬌羞。

獨自倚妝樓。

一川菸草浪,襯雲福。

不如歸去下簾鉤。

心兒小,難著許多愁。”

竟然是“佳處不減李易安”之吳淑姬的詞。

人前強笑,昔人彈淚是怎樣的一種哀怨?

祝枝山的笑容中卻也有了陰影,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師父大哥,我去找你,只因為我有件事要你幫手。”

他為什麼要這麼嚴肅?

玉摧紅道,“不管你要我做什麼事,都只管說,我欠你的情。“

“明天有一個女選手正式參賽,我要你為她拉票。”祝枝山的雙手都已握緊,道,“一定要為她拉票!”

玉摧紅笑得有些勉強,道,“她是誰?這,只怕有些不合規矩吧。”

祝枝山道,“她參加了,就只能是冠軍!”

他臉上的表情又變得遲疑。

他本不願在玉摧紅面前說出這個女選手的秘密,但玉摧紅卻是最關鍵的評委之一。

玉摧紅道,“這要求也太極端了吧?”

祝枝山的臉色變了,做為“花魁爭豔”的主持,本來是一份好差事,只要現在賽事平平靜靜地進行下去,他就覺得自己很幸運,很開心。

但祝枝山的臉色非但變了,而且變得很嚴肅,道,“我一直覺得,誰最後奪得這個天下第一美女的名頭都不重要,可是現在……”

玉摧紅點了點頭,道,“現在,“她”己經出手了,就非要奪得這個冠軍?”

祝枝山道,“你必須幫她!”

玉摧紅道,“可是……”

祝枝山打斷了他的話,道:“你也許還不瞭解某一種人,她們不能敗。”

玉摧紅終於忍不住長長嘆息。他並不是不瞭解他們,他早已經知道,“她”是高官的家眷。

一種你也許會不喜歡,卻不能無視的人。

無論是比拼棋琴才藝,還是其它,她(她們)參賽就是要搶“第一”,所以,真正位高權重的官眷只要是參加了這次“花魁爭豔”,如何去安排她(她們)的名次就成了評委們最為頭疼的事情。

玉摧紅道,“這要求你為什麼在今天提出來?”

祝枝山道,“聽說過荼蘼山莊這個名字嗎?”

玉摧紅道,“是我剛才離開的地方嗎?”

祝枝山道,“那裡是首輔大人楊廷和發跡之前金屋藏嬌的地方。”

玉摧紅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少婦竟然是當今首輔楊廷和的女人!

祝枝山嘆道,“她的另外一個身份,是楊千金的生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