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
秦淮水榭花開早,
誰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樓,
眼看他宴賓客,
眼看他樓塌了!
這青苔碧瓦堆,
俺曾睡風流覺,
將五十年興亡看飽。
那烏衣巷不姓查,
莫愁湖鬼夜哭,
鳳凰臺棲梟鳥……”
雨後彎月如鉤,一個老人,一個少女,一把古老陳舊的銅酒壺,一把三絃。
淒涼哀怨的三絃伴著如泣如訴的歌聲,迴盪在穹頂之上。
“殘山夢最真,
舊境丟難掉,
不信這輿圖換稿!
謅一套《哀江南》,
放悲聲唱到老……”
如此良辰,如此夜,大家本應閒聊清談,正所謂“人生幾何,對酒當歌”,這個老人,這個少女為什麼偏偏要選在這個時候,演奏這亡國敗家的哀曲?
己經,沒有人去追究了。
張再娣不由詫異道,“江寧烏衣巷,不是一直由姓查的佔著的嗎?怎麼如今就不姓查了呢?那,它原來應該姓什麼?”
玉摧紅輕聲道,“姓王。”
三國時期,吳國曾經設軍營於此,是為禁軍駐地。由於,當時禁軍身著黑色軍服,所以此地俗語稱烏衣巷。
在東晉時,王導、謝安兩大家族,都曾經居住在烏衣巷,人稱其子弟為“烏衣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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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最初的烏衣巷,其實應該姓“王”,王導之“王”。
張再娣道,“我怎麼不知道?”
玉摧紅嘆了一聲,給對方一個最好的臺階下臺,笑道,“那時候,只怕妳還沒有出生。”
張再娣叱道,“東晉,未必你就出生了?”
玉摧紅笑了,一個人如果要想多增加一點內涵,酒飽飯足之餘,的確應該抽出些時間來,多翻閱一下舊書古藉。
天機明鏡先生糾正道,“錯!”
玉摧紅一怔,道,“我錯在哪裡?”
天機明鏡先生道,“大家只知道百年查家,其實,江南查家佔據這個烏衣巷,也不過是一百年之內的事情。”
玉摧紅“哦”了一聲。
天機明鏡先生道,“在江南查家之前,烏衣巷卻是姓沈的,沈萬三之沈!”
沈萬三!眾人一片驚愕。
他,可是元末明初時候的天下第一富豪。
明初,太祖定都金陵,沈萬三出資幫助修築了都城三分之一,太祖封了他兩個兒子的官;光是在金陵這一個地方,沈萬三就曾經建造了廊廡一千六百五十四楹,其餘物業無數。
富可敵國的沈家怎麼就敗落了呢?
隨後的查家又是如何侵佔了這份產業?
沒有人回答得出來,因為當今的文字上沒有任何記載。
燕攀龍也是出於一片好心,知府老爺假意瞪了天機明鏡先生一眼,低聲道,“扯遠了,扯遠了,你這樣的言論……很危險呀!”
祝枝山適時地蹦了出來,笑道,“小曲,大家也聽完了,很好聽,現在,書歸正傳,楊千金,妳還有什麼補充?如果沒有,我們就要進行下面的程式了。”
楊月嬌緩緩走了進來,目光一轉,目光再一轉,似笑非笑地望向魚嬋姬,道,“大家都理解,如今的金陵,捱生不易,妳原來的那份特殊職業,我也不再作補充了。”
魚嬋姬面無表情道,“謝謝。”
“但……”楊月嬌話風一轉,道,“吃東西過後,最好還是要記得擦嘴巴的!”
魚嬋姬道,“妳,什麼意思?”
楊月嬌道,“魚姑娘可曾聽說過《花陣六奇》嗎?”
反倒是祝枝山聽到《花陣六奇》幾個字時,他全身一震,肥胖的身軀像是在逃避著什麼,偷偷地看向唐寅。
見多識廣之人也只聽到過傳說,《花陣六奇》是一幅近期新作的春圖,據小道消息,潤筆的費用極其驚人,至於那幅畫上面具體是什麼內容,暫時還有沒有人能講得清楚。
此時,嶽增卻是狠狠地瞪著《邸報》總編徐渭,當初,為了甄別這幅春圖的真偽,嶽增曾經邀請了十二位名家進駐銅雀臺,徐渭可是這十二名家裡面的首腦人物。
為了防止魚嬋姬知曉春圖上的內容,嶽老爺特意還曾對這十二位名家許以重金封口!
嶽增越想越恨,如果不是徐渭這張大嘴巴講了出去,楊千金怎麼會知道這樣的秘密!
楊月嬌悠悠道,“魚姑娘過去“交朋結友”也就罷了,偏偏還要請了名家執筆,自己親自上陣,將那些見不光的床第之事做成一幅《花陣六奇》,這算是要為了留住自己終究失去的青春,美貌,還有那些風流的過往嗎?”
這位楊千金到底還只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有些話兒她實在是說不出口,所以,她故意將歌女勾欄賣笑的皮肉營生改成了“交朋結友”,這語法運用得也算是清新脫俗了。
魚嬋姬道,“不知所云。”
楊月嬌目光一抬,冷冷道,“《花陣六奇》是一幅春圖,上面的女主角,就是妳:魚嬋姬!”
這冰冷的語聲,宛如一支利箭,無情地射入魚嬋姬的心裡。
魚嬋姬緩慢地移動著腳步,一步一步地向場中走了過去。
見了她失神落魄的樣子,祝枝山一抹額上的汗珠,但掌心也是溼溼的,已出了一掌冷汗。
魚嬋姬卻是與他擦肩而過。慢慢的走向嶽增。
於男女方面,嶽增雖然久經歷練,在此刻,他的心也象毛頭小夥子一樣慌亂地跳動著,他眼巴巴地看著魚嬋姬的身形,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十五衛生恐主家有失,搶上前去,大喝了一聲,道,“站住!”
魚嬋姬腳步一停頓,卻又長嘆一聲,緩緩抬起頭來,對著嶽增道,“嶽老爺,這事是你幹出來的嗎?”
嶽增一時心虛,悻悻道,“我只負責出銀子買,畫,卻是出自唐寅之手。”
什麼?
老子確實是靠畫春圖發家,但是,老子曾經發誓過,一輩子不與岳家往來,這……亂七八糟的,又關我甚麼鳥事?
唐寅聽了,剛要張口,卻先看見祝枝山遞過來那苦苦哀求的目光,唐寅只得咬咬牙,悶在肚子裡又罵了一通娘。
魚嬋姬伸手一探柔發,突然道,“那張圖上,畫得我美嗎?”
嶽增張了張嘴,卻沒有能將那一個“美”字吐出來。
魚嬋姬輕聲一笑,道,“從江寧到金陵,顛沛流離,我之所以願意委身於你,就是為了在“花魁爭豔”的時候,嶽大老闆,你能對我有所幫助,助我奪得一個“花魁”的虛名。”
她的笑容,本來是撩人之至,此時,這笑聲只聽得嶽增後心發冷,他從未想到,一個女人的笑聲之中,也會包涵著這許多悲哀悽清的意味。
只見,魚嬋姬又自緩緩抬起腳步,道,“我將你侍候得還不夠盡心嗎?”
她冷笑著,冰涼而晶瑩的淚珠,像是一串斷了線的珍珠,不停的沿著她柔潤的面頰流了下來,她重複的問著,“你為什麼還要留下一幅春圖?又要讓他們都知道,畫中之人卻又是我,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緩緩的移動著腳步,每一次舉步,都像是一記千斤重的鐵錘,在嶽增的心裡頭撞擊著。
嶽增喃喃道,“美人,我錯了行不,我哪裡會知道,徐渭這孫子嘴巴上沒有把門的!”
魚嬋姬的笑了,笑得咬牙切齒道,“嶽老爺,你,當初就應該殺了他,要知道,這世上,就沒有活人能夠保守秘密的。”
她話聲尚未了,突地……
眾人只聽見“轟“然一聲,木石塵砂,漫天飛起。
大家一驚之下,定睛望去,只聽見魚嬋姬哭笑難辨的聲音越去越遠,這女子本來武功不低,在會場上她又顏面掃了地,傷心至極時,她竟然躍然身起,在房頂上穿了一個大洞,抽身而去。
遠遠傳來她淒厲的歌聲,“
眼看他起朱樓,
眼看他宴賓客,
眼看他樓塌了!
……”
剎那之間,歌聲劃空而過,四下裡又已歸於了寂靜。
本來一直氣氛祥和,誰成想,一下子卻出了這麼大的變故,再好脾氣的燕知府也覺得面上無光,知府燕攀龍悶聲拂袖而去。
於是乎,一場熱熱鬧鬧的“榮賜鳳彩”慶典,就這麼尷尬的結束了。
月光如水,終於從房頂的大洞中傾瀉而下。
如今,只剩下唐寅,玉摧紅,祝枝山等幾位組委會成員們眼巴巴地盯著房頂上的那個大洞,不由得面面相覷。
嶽增還呆呆的站在地板上,瞪著失神的眼睛,茫然望著漸漸平息的砂塵,他僵立著的身軀,漸漸也起了一陣顫抖。
嶽增喃喃自語道,“魚美人,妳就這麼離開了,妳,這是不再要我了嗎?”
此時,王小二湊到近前,咬牙切齒道,“姓岳的,不管你是多大的角色,老子家的房頂可是你帶來那女人撞破的,今天晚上,你不找人給我修好了,悅來客棧就是你個老小子的葬身之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