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空鳴,四月春深,木葉蕭蕭。
只是這裡在懸崖絕壁之上,野草尚且不能紮根,又是哪裡來的木葉呢?
以唐寅之耳力,當然可以聽見又有聲音從石洞深處傳了出來。
唐寅道,“雪齋先生,月旦之評還有特批的才子嗎?”
葉知秋含笑道,“唐解元稍安勿躁。”
“哪個要你們特批?”
笑聲清爽,來人的輕功身法也很不錯,只見兩道人影忽然相攜衝上半空,再從上面飄落下來的時候,木葉灑滿了一地。
這樣的出場有些做作,但必須要承認,這樣搞……確實很有噱頭。
眾人首先注意的竟然都是那人相攜而來的苗人,唐虎杖。
天機明鏡先生看著來人,眼睛卻笑得眯成了一條縫,道,“徐禎卿,好,好,好,老夫終於把你們四大才子集齊了。”
有不認識的低聲問道,“他就是吳中詩冠徐禎卿?”
有人道,“這是自然。”
有人道,“那一句“文章江左家家玉,煙月揚州樹樹花”是他寫的?”
有人道,“算你識貨。”
徐禎卿為新**南四大才子之一,卻沒有唐寅,祝枝山二位行事的張揚作風,很少出現在熱鬧的場合,大家對他印象不深。
不過,此人確實天性聰穎異常,人稱“家不蓄一書,而無所不通”。早年學文於吳寬,學書法於李應禎,書法亦是一絕,著有《迪功集》、《迪功外集》、以及文學批判著作《談藝錄》。
他少長文理,十六歲的時候著《新倩集》。讀《離騷》有感,作《嘆嘆集》;弘治十四年作《江行記》;弘治十六年與文徵明合纂《太湖新錄》。
有人忍不住道,“他也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怎麼長得一副病夫模樣?”
這便有些尷尬了。
徐禎卿聞言只是淡淡一笑,這是一個看臉的社會,他早已經習慣了。
他本來早己中進士,只因為面有菜色,入不得高官們的法眼,不得入翰林,改授大理左寺副。如今又被貶為國子監博士。
徐禎卿對兩位先生行過了禮,連咳了數聲,才道,“徐某人來晚了,眾位見諒。”
天機明鏡先生道,“無妨,無妨,來了就好。”
他又問道,“你和他(唐虎杖)怎麼一路?”
徐禎卿躬身道,“這幾年來,小侄一直病體纏綿,見到川中唐門第一聖手,當然要討教一二,事後緊趕慢趕,還是耽誤了唐聖手的赴會時間。”
對一個病人而言,唐虎杖當然是救死扶傷的名醫,當然要稱之為“聖手”。
唐虎杖無聲地拱了拱手,就算是與大家打過招呼了,人還是無精打采的。
天機明鏡先生一指徐禎卿,道,“他的身體……?”
唐虎杖道,“在家靜養還好,至於什麼月旦之評,能免則免吧。”
眾才子們雖然敬他是神醫聖手,但見他言語中似乎對月旦之評頗為不屑,不少才子忍不住便要上前與他理論。
天機明鏡先生卻是沉吟片刻,拉過唐虎杖單獨問話。
唐虎杖的態度隨之變得很嚴肅,道,“如果先生定要帶他去折騰,就最好先去準備一樣東西。”
天機明鏡先生道,“你要我先去準備什麼?”
唐虎杖道,“是給徐禎卿準備的。”
天機明鏡先生又問道,“準備什麼?”
唐虎杖道,“棺材。”
醫者父母心,唐虎杖幾乎不會說假話,畢竟,拿一個人的生死去說事,這樣的笑話一點也不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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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機明鏡先生這時才終於明白了,久病難愈之人,身上都有一股腐敗之氣,今日徐禎卿出場以木葉作為鋪墊,其實是用木葉的香氣加以掩蓋。
可,這蓋得住嗎?
天機明鏡先生沒有再問下去,他抬起頭來的時候,恰巧有一片烏雲掩住了明月。
徐禎卿恰恰就站那一片陰影之中。他孱弱的身子就象是被抽乾了所有的水分。
春已老。
人未老。
徐禎卿僅僅三十歲出頭,這個正值盛年的才子,臉色焦黃得就像是風乾的木葉。
風從山外輕輕地吹過來,這一刻卻顯得格外冷,冷如殘秋。
天機明鏡先生低聲道,“他……還有救嗎?”
唐虎杖嘆道,“想吃什麼,想玩什麼,就別再攔著他了。”
他們的影子很淡,他們所說的話題比風更冷。
天機明鏡先生道,“還剩多少日子?”
唐虎杖亮出了三根手指,道,“三個月。”
天機明鏡先生道,“快去叫徐禎卿回去吧。”
唐虎杖道,“進了秋谷,卻不讓參加月旦之評,他會甘心嗎?”
天機明鏡先生嘆了口氣,他知道徐禎卿絕不會下去,就算是死在這裡,他也想支援到最後一刻。
因為這裡是多少優秀的年輕人夢昩以求的平臺,經由兩位先生的點評,其中最優秀的一部分,就會得到整個社會的肯定,所以他們願意經受各種考驗,風風火火地趕來,生怕自己失去了一舉成名的機會。
一個優秀的年輕人,在月旦之評上大放光采,人卻要死了,究竟是值不值得?誰都沒法子答覆的。
天機明鏡先生又低下頭去整理思絮。
他聽不清楚才子們在說什麼,甚至於聽不清葉知秋在說什麼,可是他知道,真正的“月旦之評”己經開始了。
天機明鏡先生道,“我需要進場了,因為我是評委。”
明明是幾步路的距離,這一刻,他竟然覺得格外的吃力。
葉知秋當中而立,他不知道這一切,也或許是他故意迴避這個沉重的話題。
他忽然緩聲問道,“此處如何?”
今日月旦之評的地點,乃是葉知秋早年練劍之處,所踏的那一塊白色巨石上面劍痕累累,名曰:試劍石。
自從烏衣巷內葉知秋受折劍之辱之後,他改劍而易刀,便將此處封存,廿幾年過去,今日重遊故地,他心中也是說不出的感慨。
蒼穹之上,孤月無聲。
雲蒸霞蔚之中,可以隱約看見金陵城,一個人口百萬,世界上最大最繁華的城市!
如今望去,只有萬點燈火,如同流螢般撲朔。
天機明鏡先生的目光一掃四周的才子們,道,“今夜,金陵就在你們的腳下,世界就在你們腳下,老夫今夜就是想看一看,你們這一群年輕人中有誰主世間沉浮?!”
引得臺下一片掌聲。
只有唐寅撇嘴道,“老先生這話講得大家熱血沸騰,我聽了就感覺象吃了頂級的五石散一樣。”
涵薇含笑望他,道,“唐解元……”
唐寅詫異道,“還不準人說話了嗎?”
涵薇吃吃笑道,“不要忘記了,你們這“江南四大才子”是怎麼得來的喲。”
唐寅聞言,忽然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四大才子又稱“吳門四才子”,是指明代時生活在蘇州的四位才華橫溢的年輕人。
今年是指對唐寅、祝枝山、文徵明、徐禎卿四人的合稱。
前幾年卻是唐寅、祝枝山、文徵明、周文賓。
所以說,名震天下的“江南四大才子”,其實是由月旦之評選出來的,是可以年年變動的。
天機明鏡先生雖然看中唐寅的才華,但顧忌到此子太過張狂,所以對他格外嚴格。
大家知道,只要天機明鏡先生一句點評,就可以讓江南四大才子中的任何一個陷入萬劫不復的下場!
經涵薇的提點,唐寅偷偷出了一身冷汗,他可不想落入周文賓一般的下場。
唐寅偷看了天機明鏡先生一眼,天機明鏡先生先生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