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出去。”男人神色發黑, 眼底的不耐之色越發濃重。
“呃。”柳柒柒不太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閉關修煉最忌諱他人打擾,輕則頓悟狀態消失,重則內息混亂走火入魔。
秦北自然在他房間設下了防禦仙陣,以免他人打擾。
不過,柳柒柒很瞭解她師弟的設陣思路,很輕易地破解了陣法。
她決定闖進秦北的閉關之所。一來是她時間不富裕, 隨時可能要回魔域。二來修為到了他們這個程度,一般並不會因為別人闖入或靠近, 便走火入魔。
“柳師侄?”神情冷峻的男人將手搭上了劍柄,漠然地看向柳柒柒。
柳柒柒佇在原地沒動。
相較於她自己的安危,她更在意另一件事。
柳柒柒伸長脖子,繞過楚江然看向蒲團上的青年。
年輕人一言不發地盤膝而坐, 似是對他們倆的到來毫無所覺。
小姑娘臉上浮現出明顯的憂慮,她皺起眉頭,不安地問道:“師弟他怎麼了?”
“師叔?”柳柒柒求助般地看向楚江然。
楚江然並不答話,他微微回過頭。
秦北隨之抬起頭,望向楚江然。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楚江然, 又似乎什麼也沒看,純色的眸子裡沒有倒映出任何事物, 空然無物。
對此, 楚江然似乎並不吃驚,他神色不變,藏在長袖裡的五指卻驀地握成拳頭,手指間甚至泛起了青白色。
“沒事。”楚江然啞著聲音回答。
柳柒柒沒懂:“什麼?”
楚江然將神色空洞的年輕人攬進自己的懷裡, 輕輕地又說了一遍:“他沒事。”
這哪叫沒事?
柳柒柒就很急,她快速地低述道:“小師叔你看看北北的靈臺,他好像靈魂出竅了。”
楚江然將秦北牢牢地按在自己胸口,他低頭碰了碰青年散亂的髮絲,臉上的神情隱在陰影裡,模糊不清。
男人既沒有去檢視秦北的靈臺,也沒有說話。
空氣裡莫名壓抑的氛圍讓柳柒柒說不出話,她無聲地張了張嘴巴:“……師叔?”
半晌後。
男人懷裡的青年突然動了動,他掙扎著從楚江然的胸口間抬起頭。
“咦?怎麼回事?憋死我了。”他推了推楚江然的胸口,抱怨了一聲。
柳柒柒怔了一下。
楚江然更緊地圈起青年,也不管是否有外人在。
“師叔,我動不了啊。”秦北使勁地推了推男人,卻沒推開半分。
秦北放棄地收回了手,他轉了轉眼珠子,淡色的眸子裡重新出現了靈動的光彩:“你們聚在這裡幹什麼?”
“我們……”柳柒柒接了個話卻沒有說下去,她認真觀察了一下毫無異常的青年。
師弟這是靈魂重歸於體了嗎?
柳柒柒長松了一口氣,小聲說道:“師弟你嚇死我了。”
“啥?我幹什麼了嗎?”秦北不明所以然。他看了看一臉深沉的楚江然,又瞧了眼佇立在一旁的柳柒柒,納悶地問道,“你們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沒有沒有,就是來看看你。”柳柒柒擺擺手,笑著回答。
小姑娘的緊張之情緩解了,楚江然卻仍然沉默不語,眼神昏暗而沉鬱。
“師叔你怎麼了?”秦北又掙了兩下。
楚江然微微鬆開青年,他握緊秦北的手腕,低聲說道:“阿北,你看著我。”
“嗯?”秦北疑惑地移動視線,望向楚江然,青年澄澈而清亮的眸子裡全是楚江然的倒影。
楚江然卻自嘲地挑起了嘴角,他淡聲問道:“你去哪了?”
頓了一下,他沉沉地低聲換了個問法:“你在哪裡?”
“什麼?”秦北怔了一下,他反應了半天,遲疑地皺起眉頭,“你這個問題好奇怪。”
青年思考了許久,臉上露出幾分糾結之色,最後他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我就在這裡。”
楚江然輕笑了一聲,他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
柳柒柒其實沒懂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楚師叔是什麼意思,而北北師弟又是怎麼回事。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魔域的戰況出現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九煞加入了戰局。
他們的優勢之象一下子就被顛覆了。
魔修們的戰意空前高漲,他們勢如破竹地揮舞武器,將失去的土地又一寸寸地奪了回去。
九煞殿主實在太恐怖了。
柳柒柒從未想過有人竟然能強大至此。
這個人似乎就是為了殺戮而生,一炳九幽冥刀在漫天血光的浸染下,將這戰場映照得彷彿無邊煉獄。
柳柒柒怕得要死。
幸而陸彧並沒有注意到她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姑娘。
他更愛好與強者廝殺。
這人在漫不經心地切死了一大批修真者後,暗色的長刀一轉,遙遙地指向楚江然。
……
柳柒柒本以為楚師叔會很快地敗下陣來,卻沒想到他們這一戰竟曠日持久,驚天動地。
無法想象的龐大力量在此間升騰、碰撞,連蒼茫的天際都似乎裂開了些許縫隙。
柳柒柒已經不記得這場戰鬥是如何結束的了。
她只記得,這一戰後魔尊不得不退回九煞大殿休養生息。
而他們的楚師叔則跌落於冰冷的大地上,生死不知。
他們師兄妹瘋了一樣地把楚江然帶回了玄天劍門,拼盡全力穩住他的傷情。
最後她師父以重諾請來了青榆門的門主,才堪堪救回了楚師叔的性命。
幾個月後。
楚江然悠悠轉醒。
他似乎恢復得不錯。
沒兩天,柳柒柒便看到楚師叔一個人在習劍臺上輕輕揮舞著長劍。
但更多的時候,傷勢未復原的楚江然只能安靜地坐在藏書閣裡,一言不發地閱讀道法經文。
一切都在變好。
可柳柒柒卻莫名在楚江然身上察覺到了一股壓抑而寂寥的情緒。
她總覺得少了什麼。
太安靜了。
對,是秦北。
柳柒柒忽然想起來,她好久好久沒見著秦北了。
他大概還不知道楚師叔受傷了吧?
這樣也好,省得他擔心了。
柳柒柒如此想著,下山去把在山腳處悠閒釣魚的秦北師弟抓上了山。
秦北到玄天劍門時,楚江然正待在自己的臥室裡,他斜靠著床頭坐著。
男人穿著寬鬆的黑色睡衣,暗色的衣襟下纏滿了白色的繃帶。
他神色淡淡地閱讀著《無上劍意》,消瘦的側影在昏暗的光線下有一種深刻的冷意。
“小師叔。”秦北走到他旁邊,隨意地問道,“看書呢?”
楚江然微微側頭,臉上不見半點喜色。
“你來幹什麼?”他問道。
“你受傷了啊。”秦北如此回答著,說完他直接坐到了床邊上,把楚江然往裡面擠了擠。
青年摸出自己的儲物袋,往床邊的小桌子上倒出了各種各樣的絕品靈藥。
他細細看過每一瓶靈藥,最後拿起了一盒泛著淡青色光華的藥膏:“是這個了。”
柳柒柒瞄了眼藥膏,心中有些欣慰,那是青榆門的不傳秘藥,素有生人肉,活白骨之奇效。
她想起以前他們住在外門時,秦北師弟天天拿劣質的止血草往楚江然身上瞎糊。
現在總算是換了。
床上的男人卻冷下了臉,他沉沉地望著藥膏,眉宇間染上幾分嘲諷之意:“哪來的?”
“嗯?”秦北一邊開啟藥盒,一邊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他轉身揭開男人肩膀上的衣服和繃帶,將冰涼的靈藥一點點地塗抹在楚江然的傷口上。
“唔。”男人悶哼了一聲。
“不知道誰送的,沒注意。”秦北隨口答道。
“這樣麼?”楚江然微微應了聲,神情間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似乎是一種極致的疲憊,又似乎夾雜著些許快慰。
青年認真地將楚江然胸口、腹部間的傷口都塗上了藥膏,接著他直起身,擔憂地問道:“別的地方呢?下面有傷嗎?”
下面?!
柳柒柒心中一驚,楚師叔下面也傷到了嗎?
楚江然:“……沒有。”
“哦,那就好。”秦北明顯松了口氣。
楚江然:“……”
秦北又觀察了一下男人身上的傷口,欣慰地笑了笑:“這藥效果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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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青色的光華將男人傷口間殘留的魔息一點點地驅散開來,細膩的藥膏化在傷口之間。
血肉、骨骼肉眼可見地重新生長著。
秦北湊到楚江然身邊,一手扶著他的肩膀,一手摸向男人平坦的腹部,他閉上眼睛,感知著:“內息倒還好,你之前已經治療過了?”
“嗯。”楚江然眸光閃了閃,神情有些恍惚。
“阿北。”他低低地喚了一聲。
秦北:“怎麼了?”
楚江然抓過年輕人的手腕,他低下頭,以額頭與秦北的額心相觸。
“哎?”秦北眨了眨眼睛,倒沒有掙扎,任由男人貼著他的額頭。
男人臉上的恍惚之意忽然盡數散去,他驀地收緊握著秦北手腕的力道。
“阿北……”他又喊了一聲。
模糊的聲線裡染上了一股濃重的潮意,隱隱透出了一種深刻的絕望。
柳柒柒不知道楚師叔在秦北師弟的靈臺裡看到了什麼。
她總覺得這人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楚江然沒有哭。
他只是啞聲問著:“阿北,你在哪裡?”
柳柒柒沒懂。
秦北似乎也沒懂,他茫然地挑了挑眉頭:“我在哪?”
下一刻,青年的臉上浮現出些許怪異之意,他遲疑了很久,最後試探地說道:“我在家裡。”
楚江然呼吸一頓,沙啞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清楚:“具體呢?”
“具體?”秦北疑惑地重複了一聲,他撓了撓頭,小聲自言自語了一句,“彩蛋麼?”
他扯了扯楚江然的衣角,淡色的眼眸亮了起來:“要給我寄禮物嗎?周邊?”
楚江然怔了一下。
年輕人彎著嘴角,小聲唸叨了一長串莫名其妙的地名。
他似乎很開心,歡快地環起楚江然的腰,輕輕蹭了蹭:“小師叔。”
******
柳柒柒怎麼也沒想到,這竟會是她見秦北的最後一面。
後來發生了什麼?
即使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她也一點也不想回憶來。
那時候,楚師叔的傷勢反反覆覆。
他本來都快好了,可他總是莫名奇妙地突然消失,再帶著一身血氣搖搖晃晃地回來。
從不好好養傷。
柳柒柒終於鼓著勇氣,逮著楚江然瘋狂地怒罵了一遍。
楚江然卻只是淡淡地闔著眼眸,喃喃地說了句:“他需要我。”
柳柒柒沒聽懂。
楚江然也沒多解釋一個字。
不久後,秦北師弟被九煞殿的人抓走了。
楚師叔二話沒說,帶著一身舊傷闖入了九煞之境。
等柳柒柒知道這些事情的時候,楚江然已經生死不知地躺在床上了。
床上的男人一動不動,氣息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
他身上佈滿了深深淺淺的刀傷,一身仙力被霸道強橫的魔息腐蝕得半點不剩。
即使在昏迷中,楚江然依然緊緊地皺著眉頭。
這大概是柳柒柒最絕望的日子。
他們的門主長睡不起,秦北師弟生死不知。
她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總是在想,如果他們不去魔域,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可他們明明是在替天行道,老天爺為什麼要這麼對他們?
柳柒柒不明白。
柳柒柒本以為這已經最絕望的時刻了,卻沒想到老天爺還能更狠。
那天,她一如往昔地去打掃玄天劍門隱秘的弟子閣。
那裡存放著他們所有人的靈魂玉簡,一直由她負責日常管理。
柳柒柒一絲不苟地擦拭著每一個靈魂玉簡。
當她拿起秦北師弟的玉簡時。
通透的青白色玉石突然自中心處碎裂出無數條細縫,一直蔓延至邊緣。
秦北的玉簡碎了?
靈魂玉簡碎了是什麼意思?
柳柒柒一瞬間有些茫然。
玄天劍門每一位弟子都留有一絲靈魂印記在這靈魂玉簡之中。
玉在人在,玉碎人亡。
……
秦北師弟死了嗎?
他……死了嗎?
柳柒柒猛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簡,慌亂地衝出了弟子閣。
她什麼都沒看到,她什麼都……沒看到。
不知道多少天以後,楚江然終於醒了。
柳柒柒跟著眾人擠進了楚江然的臥房。
男人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他掙扎地直起身,啞著聲音問道:“阿北呢?”
他握起床邊的長劍,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喃喃地說著:“我要去救他。”
柳柒柒捂起嘴巴。
她不哭。
她不哭。
玄天劍門的人從不流淚。
作者有話要說: 啊,我真的是,幾章沙雕,幾章開車,幾章虐攻,輪著來。
北北當然會回收靈魂碎片裡的記憶,這有啥可疑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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