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遊回去之後,席少原偶爾會問周秀，他今天帥不帥、要不要去看看他打球。
周秀從作業堆中抬起頭，很客觀地評價：“帥。”
席少原平時出了被窩,洗漱完畢後隨便抓抓凌亂的頭髮就出門了。即便這樣他仍舊是很英俊的，清水洗過的面龐幹淨利落,清晨懵懂迷茫的眼睛綴著一顆淚痣，每根頭發絲的弧度都彷彿透露出一股冷淡的美。
有時候她會儘量抽出空去看球,不過周秀很忙，去看球的次數加起來一共也沒有超過五次。春遊回來之後,她恢復了按部就班的生活。只是周秀偶爾會想起，席少原在山腳下那個輕輕的擁抱。
記憶中連父母都不曾這樣擁抱過她。
又是一週的週末。
周秀聽完數奧課回來,課堂上王老師發了一份cmo模擬試卷給大家寫,試卷難度很大,滿分63分，周秀只考了39分。雖然大家普遍是低分,但是謝澄和席少原的成績依舊一騎絕塵,分別考了55、59分。
周秀回到家後一直怏怏不樂。
席少原起初不明白周秀情緒低落的原因，後來他看到她沮喪地訂正試卷才明白過來。
他拿著周秀的試卷，一題題地分析給她聽,“能拿到的分數你基本拿到了,這不是很好嗎？”
“沒有學過數論，要做這幾道題很困難。你的起步比較晚，這個階段要好好打基礎，我和謝澄從小學就開始接觸數奧,不一樣的。你把這個知識點補齊，下次也能拿到分了。”
“不要拿別人的長處和自己比較，你的進步非常很快,常常讓我和謝澄感到不可思議。”
席少原是破天荒的頭一次給別人講題，講題的同時他順便給了涉及的知識點，也不知道周秀聽懂沒有。平時沒有人敢拿數學題打擾他，即使有他也懶得浪費時間。
他的草稿紙寫得很工整，他畫的圖形非常美，宛如用尺子圓規工具畫出來的。字跡雖然凌亂卻大氣，即便是隨意的草稿圖也會認真地寫下自己的署名。見慣了他的玩世不恭，沒想到做起事來卻極為認真，這是周秀所不瞭解的。
周秀聽著席少原耐心的講解，感激地衝他笑笑。
自從那次講過題後，席少原時常給周秀找題目寫，他還把自己的書房借給周秀用，在他的指導下，周秀的數學進步很快。
或者說即使沒有席少原，周秀的進步也會很快，他只是目睹了她進步的過程。
有一次，王老師故意罰周秀寫一套試卷，讓人短時間內根本完成不了任務。放學後席少原給周秀髮簡訊，“帶回家寫。”
回到家後兩個人把所有的試卷攤開，席少原說，“這些試卷給你影印一份，回頭慢慢寫，現在先把任務完成。”
說著他模仿著周秀的字跡，開始寫試卷。席少原專門練過書法，學過很多種字型，模仿周秀的字跡不算難事。
他的速度是經過公認的快，別人要寫兩節課的隨堂測，他踩著第二堂課的鈴聲進教室，放學後總是能交上試卷。章琦評價他過於狂妄、碾著老王的臉面來回橫跳。席少原卻認為他是用高標準要求自己，老王說不定心裡很高興。
總之，他寫試卷的速度很快。周秀親眼見識到了，一張需要三小時才能完成的試卷，他花一半的時間就完成。他端端正正地坐著，目光專注地盯著題目。快速寫完一題，他會得意地輕挑眉目，眉角的淚痣彷彿會發光。卡在複雜的題目時他又會皺著眉頭，陷入沉思。
不會寫的題目，周秀都空出來留給了他，席少原略微思考也能接著周秀的思路繼續寫下去。
最後席少原寫了七份，周秀寫了五份，寫完試卷已經是凌晨一點的事情了。兩個人絞盡腦汁，寫完後精疲力盡，完成得都不算輕鬆。
後來，王老師把批改過的試卷還給周秀，周秀把它們珍藏了起來。別人可能認不出其中七份試卷的字跡有什麼區別，但她一眼就能認出來。
席少原提醒著周秀，“秀秀，我費了那麼大的勁幫你寫試卷，你總得感謝感謝我吧？”m.
周秀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席少原，她仔細思考了幾天。他擁有的東西太多了，請他吃飯，他拒絕被請吃飯。送他東西，他又什麼都不缺。席少原提醒她，要獨一無二的禮物。
什麼才是獨一無二的禮物？
九月份周秀在數學聯賽中拿到了金牌，於是她把自己的獎狀和金牌送給了席少原。
席少原欣然地接受了她贈送的獎牌。
……
一場秋雨一場寒，晚秋後席少原給周秀買了新的棉衣。
c市幾十年難得一見地下了一場薄薄的雪，市區內的雪很快就融化了。那一天，席少原提前看好天氣預報，邀請了很多朋友去山上看霧凇雪景，順便把周秀帶上了。
天灰濛濛地四下一片漆黑，席少原把周秀從被窩裡叫了出來。
他小聲地知會周秀出來看日出，周秀沒有想到會被他吵醒，只好穿好衣服打著手電筒走出門。席少原扯唇露出潔白的牙齒，“這麼慢，太陽可能都快下山了。秀水村村姑也許看膩了日出？”
這倒沒有，雖然生活在大山裡，但周秀以往的十七年裡從來沒有好好看過一次日出。以前只想著生活、想著如何繼續讀書，以前是不感興趣，現在碰上了看看也無妨。
周秀原本沒有抱著任何的期待，可是等太陽漸漸升起後，漫山的白雪反射著朝陽金輝般的光芒，微微的，不會耀得人的眼睛睜不開，四下一片茫茫的雪景美麗至極。周秀彷彿感到心中有一捧雪，在慢慢地溫柔地化開，詩意且美麗。
席少原掀開她大紅色的小紅帽，頑皮惡劣地把白雪塞進了她的脖子裡，“秀秀要永遠記得，我可是犧牲了自己寶貴的時間陪你看日出。”
他在周秀被凍得蹙起眉的時候，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不記得也沒有關係。你記得好好學習就好了。”
周秀驚得手裡握著的雪掉到了地上，連反擊都忘了。一雙清透的眼睛充滿了震驚，直直地盯著席少原看。
半晌，周秀自己調解好了情緒，她想：席少原從小在國外長大，興奮的時候偶爾用貼面吻表達喜悅也是很正常的。
看完日出，席少原放開周秀去找朋友們商量野炊事宜。周秀在雪地裡迷茫而認真地捧著清雪敷臉，思考人生。
……
週末結束，新的一週又來了。
裕德中學的實驗樓有些老舊，去年席氏給裕德中學捐了一棟新的。
席少原和周秀從雪山回來之後，這棟新實驗樓差不多已經竣工，正在裝修階段。
嶄新的實驗樓裝潢得非常清新自然，充滿童趣。粉白的牆上繪製著小綠芽、大獅子、小老虎、花蝴蝶。每一層樓都有代表的動物，第一層是山羊，第二層是獅子，第三層是鴕鳥，第四層是羊駝……大到牆上的裝飾、小到一隻水龍頭都有動物的標誌。
火箭班的學霸去新實驗樓上了一堂課，回來後反饋的體驗都是爽爆了。他們恨不得一整天都泡在實驗樓裡。很多人都在說，難怪席氏寰宇的遊樂園專案做得那麼成功。
齊雅光的英語一向很好，她注意到一個細節，喃喃道：“難道你們沒有發現嗎，第一層是山羊，ibex，獅子、鴕鳥、羊駝分別是lion、ostrich、vicuna，每一層動物的首字母拼起來就是i、love、you……”
“天啊，這棟實驗樓好浪漫！”
這是表達了對實驗、對自然科學的熱愛嗎？
周秀聽到齊雅光提起關於實驗樓“浪漫”的傳說，愣了許久，她想起了席少原在雪山上說的最後一句話，那時候他眺望著遠方的山野，長開雙臂對她說，“秀秀，我要給你看一樣東西。”
周秀以為他想給她看的是眼前的日出，卻沒想到是一棟實驗樓。
ibex、lion、ostrich、vicuna、elephant……以動物英文首字母拼出來的含蓄的愛，起初很多學霸都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注意到後都難以忽略它。它表達了眾學子對真理、對科學的熱愛。但很多人對它的理解止步於此，沒有聯想到更深層次的地方。
因為他們不知道席氏和席少原的關係。
和席少原關係好的那幾個朋友忽然紛紛反應過來，章琦在吃午飯的時候八卦地同朋友們討論，“什麼對追求真理、對科學的熱愛呀？這一通操作實在是太騷了。”
“小學生才會做這樣幼稚的事情。”
其他人默然，心領神會。
他這樣做，讓原先就算是不知道他們倆關係的人，現在也明白了。
周秀剛結束不久的全國生物競賽中拿下金牌，她很喜歡生物，她在席家養了幾隻兔子，親手幫它們接生；她的頭像是一顆小綠芽，她在生物實驗室養了一堆水藻；她的書包上掛件永遠都是動物，碰到陌生的不認識的植物她總是要停下來查查再走……她把自己對生命的熱愛刻進了骨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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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對科學的熱愛呀，物理、化學實驗的電磁、電路，燒杯刻度尺擺哪裡了？就算是強拼硬湊，那也是對生物的熱愛。
連表白都那麼含蓄，這是怕周秀拒絕嗎？
他們見了周秀默契又友好地笑笑，根本不提實驗樓的事情。周秀在這種緊張又刺激的氛圍中渡過了高三的第一個學期。
……
冬去春來，周秀在廣場敲響的鐘聲中迎接了新的一年。
廣場上漫天飄舞著氣球，去年除夕周秀是在寫作業中度過的，那時候席少原在外地陪爺爺奶奶過年，今年他陪回到家的席太太過年。
席太太上了年紀，吃完年夜飯便睡下了。席少原催著周秀別寫試卷，一塊到市中心的廣場看氣球秀，因為市區不能燃放煙花爆竹，只能改為不汙染環境、可降解的氣球秀。新年鐘聲敲響的那一刻，成千上萬只氣球齊齊飛到空中，宛如糖果飄向童話的世界那般，夢幻繽紛。
人潮洶湧，路人之間接踵摩肩，席少原只能用力牽著周秀的手，才能保證她不被人群衝散。
周秀在席少原的催促下，在新年的鐘聲敲響之際閉上眼睛許願。
一願，海晏河清，時和歲豐。
二願，闔家幸福安康。
很多年後，周秀想如果時間定格在那一刻該有多好，那是她這輩子最輕鬆、最無憂無慮的時刻。可惜事與願違，凡事總是不盡人意。
春節過完後，周秀收到了來自鄉下的噩耗，周成病重。
周秀匯了幾次醫藥費給父母後感覺情況不妙，連夜坐火車回到秀水村，那時候的周成已經變成了一抔黃土。
最後的治療階段，鉅額的醫藥費成了壓垮周成的大山，他為了不再成為妻女的負擔，失足摔下山而死。
周秀渾渾噩噩地給父親守了一個星期的墓，同時錯過了imo國家集訓隊的選拔。後來她聽裕德的同學反饋，席少原同樣缺席了集訓隊的選拔，謝澄成為了國家隊的一員，七月底將會奔赴聖彼得堡參加imo。
她不知道席少原為什麼會無故缺席集訓，參加imo是他一直以來的心願。周秀在守靈的時候給席少原打了無數個電話，他一個也沒有接，從手機滿電打到電源耗盡自動關機。
周秀守完靈後打算火車票回到c市，卻得知自己的學籍已經被轉入原先就讀的縣中學。席太太告訴周秀，讓她在x市好好學習，未來將會繼續資助她念大學。
如果成績優異，她願意繼續資助她出國唸書的一切費用，只是周秀不能再回席家了。也許是在最後的複習階段，席太太發現了兒子早戀的跡象、不想讓她打擾席少原吧。
不管怎麼樣，周秀最後留在了x市潛心準備高考，兩個月後，她考取x省理科狀元。
她婉拒了席太太出國唸書的建議，報了清大的金融系。
很多年後，周秀才從他們共同的好友嘴裡得知，她走後不久席少原被查出了骨癌晚期，高考後的三個月，別人熱熱鬧鬧地上大學，他冷冷清清地離開了人世。過去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周秀全都明白了。
席少原從來沒有親口對周秀表過白，但所有的愛意都埋在過去的細節裡。
周秀想起許多年前，整個城市洋溢著過年的氣氛，主街道隨處可見的張燈結綵，火樹銀花、流光溢彩。大人牽著小孩觀看熱鬧的新年表演，新年鐘聲響起之際，席少原在人潮之中輕輕地許下自己的願望：
“希望秀秀完成自己的理想，成為一名科學家。”
希望秀秀變成一名偉大的科學家，給病人送去希望，給世界留下一點光明。
<原秀篇番外完>
203x年，夏天。
y國。
天氣晴朗，鳥語花香。
“周博士，席作為首批臨床病症患者，他恢復得很好，我們的試驗效果太令人吃驚了！”
周秀瀏覽著他的檢查報告很是滿意，她問席少原，“病好了想回國嗎？”
席少原點頭，又搖搖頭，“我很快回來。你們的專案經費聽說有很多，但應該不會介意讓寰宇略盡綿薄之力吧。”
gmendelian的這個攻克癌細胞專案是多國聯合的研究專案，專案資金很充足。周秀代表華方，總部雖然設在y國，但它卻是全人類共同攻克絕症的“火種專案”。華國對這個專案的投入巨大，它現今已經成為“十五五規劃”中醫療改革的一項重要內容，國家的重點扶持專案。
周秀前段時間作為人大代表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提議，建議將癌症治療納入醫保，讓老百姓吃得起病、治得起病。安安心心、踏踏實實地治療，這一項建議也被國家採納了。
國力增強，百姓安居樂業，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使每一個人都沐浴著陽光、更有尊嚴地活著。
周秀含蓄地調侃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沒有以前那麼窮了，你安心回國吧。”
系統已經去幫助下一任主人，它把周秀放心地交給了國家、交給了世界。
席少原經過最後一輪檢查，身體癌細胞基本被消滅。他瘦了十斤，可是卻比以前精神了很多，冬天他向周秀提出了求婚。
假如他年少有為不自卑，肯定會勇敢地接下週秀打來的電話。彌留之際他想，假如還有來世就好了。看不夠清晨的日出，聽不夠新年的鐘聲，沒有親眼看見她實現夢想，沒有能在第一時間祝福她，怎麼能夠甘心？
幸好，他還有機會，親眼見證她變成人群之中最閃耀的明星。
時光飛逝，當年那只醜小鴨長大了，村裡那個迷茫懵懂的姑娘從山裡飛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出自禮記
不會再有更新了，下一篇再見！
卿卿、澄澄、明明的番外在微博連載。接下來就是回頭去修修前文不合理的地方，新文預計八月底或者九月和大家見面，大家可以收藏一下專欄裡的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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