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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楚舊事·第二十三章

典獄之中陰冷潮溼,木絲言靠在牆壁上,望著不遠處桌案上忽明忽暗地燈火,忽然想起阿翁也曾經被困在這典獄之中。

只不過那時的阿翁,應當沒有她現在這般狼狽不堪。

她動了動身子,牽動了身上的痛處。

安寧丸的藥效早已經過了,她入典獄之前,身上所帶的東西也應當都被搜刮去了。

她忍著痛,匍匐到了桌案邊,拿起案上的水甕,灌了些冰冷的水入喉。

將水甕放回到桌案上時,木絲言看到了案上刻字。

木小四,逃出去,別讓他們把你撕碎。

木小四,在木絲言少時,阿翁曾經這樣叫過她。

這間獄房,亦是阿翁曾經待過的地方。

木絲言伏在案上,摩挲著案上的刻痕,眼淚不住地順著鼻尖流了下來。

在這典獄之中,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夜,木絲言發著高熱,渾渾噩噩地在典獄之中殘喘,似覺自己已經是行至生命的盡頭,就要同華容郡主他們見面了。

她心中再沒了怨恨,反而是無限的平靜和釋然。

她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片無望盡頭的海,墨色的海水翻騰奔湧。於海的不遠處有一座突兀的孤島,華容郡主和父親還有阿翁他們就站在孤島上朝她招手。

海水不似想象中那般冰冷,反而溫暖又親和。

她一步一步踏入海水之中,朝著他們走去。

她忽然感覺到手中出現了一塊硬邦邦的東西,她低頭看去,卻見左手的手掌上,握著一塊玉司南佩,玉佩的角落處,刻著一個‘白’字。

木絲言停下了腳步,緊緊地攥著手裡的玉佩,她幾次掙扎著想要丟掉它,可到底仍舊是不忍。她擦乾了腮邊的淚,目光變得深沉,緊握著玉佩,邁著步子,繼續朝前。

“阿言。”她身後傳來熟悉地聲響使她再次停住了腳步。

“阿言,你不可以留我一人,玉司南佩是信物,你既收下,怎能棄我於不顧?”白堯自她的背後將她環住,緊緊錮在胸前。

木絲言低下頭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臂,一直到嘴裡傳來了一股血腥地味道。

她以為這一切都是夢,所以才拼盡全力將自己的怨恨都發洩在白堯的手臂上,不管是抓還是咬,她都用盡了了全身的力量。

忽地,腳下一滑,她跌入了海水之中。

海水之中渾濁一片,由先前的溫熱變得冰涼刺骨,她漸漸地向下沉去,一直到到面前出現一隻帶著血玉鐲子的手抓住了她,將她從海水之中拉了出來。

木絲言的夢結束了,她醒過來時,已經回到了繡衣閣的屬於自己的暗室之中。

她換了一身乾淨的中衣,身上的傷口被塗了藥,基本癒合了。

她緩緩坐起身,左手之下似是有硬物擱著她。

她移開手掌,看到白堯的玉司南佩靜靜地躺在她的手掌之下。

她望著玉佩出神。

少時,暗室的門被打了開,進來的正是平時教木絲言心法的那個女子。

她仍舊帶著猙獰的面具掩面,手上端著一碗藥,放置案上後,從袖袋之中掏出一張帛紙擲於木絲言。

木絲言接到帛紙開啟來看,見上面寫著的是調息內功的心法,按照上面所寫調息,她不久便能好轉。

木絲言淡淡地道了一句,謝謝。

女子並無過多反應,起身便離開了暗室。

接下來的時日,她都按照心法調息,日以繼夜,傷口復原也隨之迅速。

平靜下來後,她也曾想,楚王若是知道她是刺客,怎會輕易地放她回到繡衣閣,繼續做暗人?除非楚王是覺著刺客另有其人,才會放她回到繡衣閣。

沒過多長時間,白堯出現在她面前,果不其然地逼問她刺客究竟是誰,敢讓她冒著生命去保護。

無論白堯怎樣質問,木絲言一口咬定就是自己,是自己想為木家報仇,所以才在祭祀青帝的路上下手刺殺。

“那刺客手持的明明是短劍,而非長劍,你若要撒謊也要說個能圓得上的。”白堯目光如炬,像是想從木絲言臉上盯出個窟窿。

“即便是短劍,我也使得得心應手,殺他綽綽有餘。”木絲言迎著白堯的眸子,絲毫不願妥協。

“既然如此,那你刺殺楚王時用的短劍去哪了?”白堯眯著眼睛意味深長地看著木絲言問道。

“自然是丟了,你瞧哪個刺客暗殺後,還會拿著兵器四處招搖的?”木絲言回道。

“你既然不願四處招搖,為何後面卻吹響了暗人的鳴笛,暴露了自己的蹤跡,引得所有的侍衛都去追你。”

“若是按照更周密的計劃,倒不如你再次換回暗人的衣服,隱藏在同伴之中,便能得過且過了。”

白堯的話使木絲言身體緊繃,如若不是擔憂小三哥深陷險境沒有武器防身,當時她真應當拿走小三哥隨身的佩劍。

“你如此招搖著引去所有的侍衛去圍剿你,可見你同那位刺客的關係匪淺,才會用命來保護他。”白堯握著她的肩膀直視著她。

“或許,這個刺客是木家的餘孽。”

說到木家的餘孽之時,木絲言儘量使自己鎮定,可嘴角細微的動作卻被白堯收入眼中。

白堯詭譎地笑了起來,遞給木絲言一扇面具,並命她穿好衣衫。

他帶著她御馬而行,連夜離開了巴陵山,趕回了楚宮的典獄。

仍舊是那間獄房,木絲言忐忑不安地走了進去,在獄房一角的草堆之中,看到了遍體鱗傷的木心。

木絲言心裡咯噔一下,她俯身上前,輕輕地喚道:“小姑姑,小姑姑。”

木心聽到聲響,嘴裡發出‘嗚…嗚…’地聲響,隨後她睜開了雙眸,看到了木絲言。

她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想要拉住木絲言。

木絲言連忙蹲在她身旁,拉過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雙手之中溫熱。

木心的手臂上都是鞭笞的傷痕,看著血肉橫翻。

木絲言的眼淚剎那便落了下來,她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從何說起。

“現在你可知道為何,楚王肯放你出來了?”白堯的聲音在空曠的獄房內迴盪。

木絲言訝異地看著小姑姑,難不成是小姑姑在楚王面前替她頂了罪?

可小姑姑是如何知道她被當做刺客,關在典獄的事,可否是有人告訴了小姑姑?讓小姑姑故意出頭為她頂罪的?

這一連串的問題在木絲言心底冒出,她疑惑地看著小姑姑,手掌心忽地傳來陣陣酥癢。

是小姑姑的手指正在她的掌心裡寫著字。

阿言,不要怕,一切有我。

小姑姑緩緩地朝木絲言眨了眨雙眼,慈愛地笑了起來。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只因手上藏有刺殺楚王時的那柄短劍,便來主動認罪自己是刺客,是不是你們覺得楚王太過於好騙,才一個接著一個來跟前說著荒誕的謊話?”白堯走進了獄房,隨手將一柄短劍扔到了地上。

木絲言驚了一個激靈,回頭望去,卻見地上躺著的正是小三哥那日所帶的佩劍。

此時的木心,勉強地坐起了身,她艱難地仰起頭,帶著孤傲開口道:“王上是聽了太多的謊話,以至於有人在他面前將了真話,他卻不信了?”

“如若不是那個紅衣妖婦擋在了他面前,我怎會失手?”小姑姑的話使木絲言一怔,她只聽小三哥說有個女人擋在了楚王身前,所以他才失手。

可小姑姑,卻連那女人穿了什麼衣服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莫不是刺殺的當日,小姑姑也在場?

木絲言緊緊地握著了小姑姑的手,才要出言為她辯解,卻被她一個用力,將手甩了開。

“若非那日,你非要在我面前逞英雄,將我打暈,與我的衣裳對調,我早返回去殺他第二次了,他豈能活到今日,他到底許了你什麼好處,能讓你棄木家的仇恨於不顧,轉而為他賣命!”小姑姑指著木絲言淒厲地吼道。

她知道,小姑姑那日一定看到了她與小三哥,並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趁著她和小三哥對完調衣服離開後,從小三哥的身旁拿走了他的佩劍。

小姑姑那時便想一併承擔下罪責,保護木絲言和小三哥。

木絲言哭出了聲,她坐起身子,又伸手要去抓小姑姑的手。

可小姑姑卻再次將她的手甩了開,並且拼盡全身力氣將她推離自己的身旁。

“你忘記了木家的仇恨,可我沒有,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忘記過木家的那場火,還有木絲行的死,還有我那可憐的女兒,她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她的孩子,就被孋婰那個賤人害死了。”小姑姑越說越激動,不知是臉上的血跡還是悲慟過甚,她眼中竟然流出了血淚。

“孋家的人也盡是孬種,日日對著害死自己親生女兒的人俯首稱臣,同你這為仇人賣命的有什麼區別,苟且偷安的鼠輩。”

小姑姑不由分說地罵著木絲言,是為了讓白堯充分相信,小姑姑就是刺殺楚王的刺客,而木絲言無意之中打暈了刺客,也使楚王免於第二次被反殺。她話中不但同木絲言撇清了關係,還同孋家撇清了關係。

小姑姑將所有的罪責都攬在自己的身上,怕是已經起了必死之心。

木絲言有些害怕,幾次想要抱住她,使她平靜下來。

可畢竟,小姑姑渾身是傷,木絲言不敢對她大力用蠻,只能一邊苦口婆心地與她認錯,一邊用身體擋在她和白堯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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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她的舉措被小姑姑認定是在保護白堯,小姑姑似是更加憤怒,她一連幾次大力地將木絲言推倒在地上,口中還說著她不顧廉恥,同白堯苟且的話語。

木絲言忘記自己是第幾次被小姑姑推倒在地上,可當她再次爬起來的時候,見到小姑姑捧起了案上陶甕,朝著白堯砸了過去。

電石火光之間,白堯來不及躲閃,他抽出青霜將陶甕刺破成碎塊後,抬起腳重重地將小姑姑踹飛了。

小姑姑像是被風吹落的樹葉,墜落在牆上,發出‘咚’的一聲重響。

而後,她的身體緩緩地滑落於牆角,癱坐在地上。

順著她滑落的牆面,留下了一道殷紅的血痕。

她望著木絲言,依舊是露著慈愛的笑。

隨即,她的笑容緩緩消逝,雙眸一片空洞冰涼。

木絲言雙腿癱軟,來不及站立,手腳並用地爬到小姑姑的身邊。

她試著叫醒她,可卻得不到任何反應。

木絲言悲痛欲絕地抱著小姑姑嚎啕大哭。

木家僅剩下的與她最親的長輩,也因她死去了。她恨自己,當時何不飲恨自盡,偏要活在這世上成為個拖累。

於身後的白堯長嘆了一口氣道:“本來她可以活的,只要你交出攻山之器的圖紙,楚王便可不再追究洞庭遇刺之事。”

木絲言因過於悲慟而渾身打顫,可當她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剎那間覺著白堯的一切都開始面目可憎。

她將草堆聚了聚,尋了一處乾淨的地方,讓小姑姑的身體平放於此。

而後,她撿起身旁被打碎的水甕碎片,站起了身,走到白堯面前。

“原來你們從未對攻山之器的圖紙死心。”木絲言隱藏在衣袂之中的左手緊握著碎片,將最鋒利的堅韌朝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