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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江花曉落琉璃地

清華寺這幾日正是香火鼎盛之時,雲遊天下的仁切大師終於在近日歸來,首日施粥布善,次日與爾雅城的百姓言傳佛法,最終日與爾雅王城的君主相聚於清華寺的桐花臺,為其祈福護佑蔡國整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這桐花臺是清華寺最高且最美的地方,傳言那顆開在寺院裡面上千年的桐花樹受栽於一位神女之手,如今這樹有幾丈高,四五個人拉著手都無法抱住樹幹,尤其到這個季節,桐花開了滿樹,紛紛揚揚一片雪白而落,落在高臺處,落在石頭棋盤上,落在桐花高臺處的涼亭之中,遠遠望去還當真會以為是下了雪,由而以假亂真了。

然而今日,這一片潔白之中,分別有五人,兩人對坐於石棋盤,另三個人分別站在石棋盤的附近,看著對坐在棋盤的兩人對弈。

其中一人穿著青色交領袍子,袖口和領口上繡著竹節,青絲染白霜,可偏偏又逍遙無束,此人正是九州莊大家莊荀。另一人的一頭青絲由一樽玉冠束的一絲不苟,霧綃輕裾,半身覆著金紋白底的袈裟,此人眉間有一顆硃砂痣,雙眼細長,眼角微翹,堅挺的鼻子下邊是涼薄的粉唇,皓質呈露,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迴雪。

不可不承認,這是少公子長這麼大以來見過完美的人,他就像是沒有絲毫瑕疵的白玉一樣,彷彿這九州上任何的美好都無法相匹敵。少公子曾見過的九州第一美女孟曦,卻覺那種俗世之美連他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如此驚為天人的傾城之貌,卻偏生做了一個雲遊四海,帶髮修行,六根清淨的和尚。少公子有些惋惜,又有些慶幸。

此人就是聞名九州的仁切大師了。

昨日白老頭對少公子說,自他得君佘點化後,雲遊四海,懸壺濟世之時,遇到過這位仁切大師,還曾與他一同並肩施救了一村子得了瘟疫的百姓。兩人有了此次淵源,少公子這才捨棄了之前從燕君那求來拜見仁切大師的帖子。

如此省了燕君安排的這一環,少公子認為他們的勝算可能會更高一些。

“今年與往年相比倒是奇怪的很,蔡侯今日與貧僧言說會多帶一人前來,而許久不見的老白也突然帶了一些友人來此,這清華寺的桐花臺許久未有這樣熱鬧過了。”仁切大師的聲音低沉,彷彿像是山洞裡幽幽傳來的聲響。

“你這高臺本就冷清,如今多了些許人氣還不好?”白老頭捏著鬍子笑道。

“好是好,可總覺著人一多起來,貧僧這桐花臺就要發生什麼大事一般。”仁切大師莞爾一笑,卻讓百花失了顏色。

想是在少公子的印象裡面,這仁切大師應當與白老頭和莊荀先生一般,是年過半百仙風道骨之人,卻未想到這位大師能如此年輕並且在容貌上有這般的過人之處。

“樹欲靜,風不止,該來的總會來,大師以為躲得了十五還能躲得過十七麼?”莊荀從容地放下一顆棋子道。

“事有因果,這因即便不在貧僧的身上,貧僧自然要問。”仁切大師依舊好言笑道。

“這果也不在大師的身上,大師又何必要強求著知道呢,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就無一物,莫要惹塵埃。”莊荀先生又覆上一子於棋盤之上。

仁切大師一頓,隨即微微一笑讚許地點了點頭道:“先生奉道,清修避世,怎這次卻來淌這趟渾水了?”

莊荀搖了搖頭輕嘆道:“雖奉道,我也於大師一般,甚想普度眾生,出世入世逃不過生而為人,況且小隱隱於澤,大隱隱於市。”

仁切大師眸子一亮十分贊同莊荀先生的說道:“先生果然不與常人相同,與先生說這一席,可讓貧僧通透萬分。”

“大師莫要妄自菲薄,你做的造福天下的事比我多的多,我最多也就只能多動動嘴皮子,怎可與大師所鑄的浮圖比擬。”莊荀先生撿著棋盤上的棋子心悅地說道。

“先生可是在說我們這盤棋,一連被你吃了十五子,就算是一子一浮圖,我也是怕再無翻盤的機會了。”仁切大師看著莊荀將他棋盤上的棋子一子一子地拿了下去,由此而慨嘆了起來。

“誒,大師普渡芸芸眾生,這下棋本就是我這種老頭子閒來無事打發時間的,能與大師切磋已經是老朽的榮幸,大師你又何必在意能否翻盤為勝呢。”莊荀這話說的連少公子聽了都不知道用什麼話去反駁。

他似乎就有這種力量,本就是他自己佔了莫大的便宜,說出來卻好像是他自己吃了虧一般,便宜佔到了,美名也得到了,卻不會讓對方有任何不爽之感。

“貧僧是不在意輸贏,可別人就不同了,先生這張嘴在貧僧這裡佔盡了便宜,不知待那些人君站在這桐花臺之上,先生是否還能如現在這般遊刃自如呢?”仁切大師再下一子,讓棋局以定,下了一個清晨的棋最終以莊荀先生得勝一局為結果。

“不如你我再下一盤如何,”莊荀望著桐花臺下漸漸走進的身影忽地一笑道:“若是你贏了,你便從今日我們所要見的少年之中挑選一人做徒弟,若是我贏了,我便挑選一人做徒弟如何?”

仁切大師輕描淡寫地道:“貧僧不收徒弟。”

“天地孑然一身雖瀟灑,你這身衣缽可無人繼承豈不是可惜,況且老朽是讓你收徒弟,又沒有讓你拜師。”莊荀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把扇子,“啪”第一聲打了開來,輕輕搖晃,好不悠閒。

仁切大師可不像莊荀這般厚臉皮,聽他這麼一說,白皙的面上出現了一絲憤怒的紅色痕跡:“先生這張嘴若是用在楚國滅姜之時,勸誡楚王莫攻,我想先生的浮圖早就入天了。”

“誒,大師此言詫異,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無禮而辱大鄰,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姜國能覆滅,跟在下並無關係,倒是與那薑末公可脫不了干係。”莊荀先生彷彿是故意氣著仁切大師,一臉戲謔的表情,連少公子看在眼裡都十分不爽。

“莊荀先生奉道,所以覺著若是姜公獻出了自己的孩子給楚王,當真就能免除這滅國的命運嗎?”仁切大師反問。

“孟曦本就是個藉口,老朽自然不會那麼簡單的去想這個問題,但你我並沒有經歷過那些事,所以沒資格評判當時若要發生了不同的事情,又會怎麼樣。”莊荀先生搖了搖摺扇意味深長地笑道。

“佛家本講究犧牲個體,而成全他人,以消除自己的業障,從而渡人渡己,老朽想,若是那時以孟曦公主一人,能換回萬人坑裡面已經死去的姜國百姓的存活,倒不如是順了這句話,楚王本就好美色,枕邊風吹得好,這姜國有與沒有又有何區別呢?”

“所以那些高高在上,說著為百姓的人啊,心裡面裝著的全是自己的私慾,又哪有什麼聖心呢,就像薑末公放不下他的榮華富貴,他的女兒孟曦,將貞潔看的比命重要,又將命看的比百姓重要,所以她不配做一國的公主,食姜國百姓的俸祿。”

少公子聽莊荀的話聽的入了神,他從未在其他人那裡聽說過這樣的言辭,莊荀先生說話時的模樣雖然放蕩不羈,可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意義深重。

方才在桐花臺下的幾個身影已經漸漸走近了,少公子回神望去,見到燕君連芷和連慕君跟著兩個身形頎長的男人走了上來,兩個男人長的十分相像,大約在而立之年的模樣,其中一人穿著深褐色繡著仙鶴的袍子,另一個人則穿著十分輕便的常服,十分樸素,只有腰間的那柄環首刀最為耀眼。

此時的澹臺不言,悄悄地從連慕君的身後走了出來,由於並不知少公子與韓子,莊荀以及老白這幾個老頭的計劃,因此顯得很不安。

他不知少公子故意將莊荀去清華寺的訊息故意放給燕君,以消除燕君對澹臺不言的疑慮,更不知莊荀師父已經知道了澹臺不言的難處,早已原諒了他。澹臺不言自是覺得此舉背叛了師門,不配拜莊荀為師,因此低頭不敢往莊荀的方向看去,更是羞愧不已。

“貧僧見過國君。”仁切大師站起身上前,朝著其中穿著深褐色的男人拜了拜。

“看來大師今日有客,祈福之事是否要推後?”男人頭上一盞紫金冠將青絲束起,與他正義凜然的長相十分相配。

“不必,貧僧這就吩咐下去,讓人備好香爐和蒲團與國君一同在這高臺上誦經。”仁切大師轉身要走,卻被莊荀先生叫住。

“大師,方才與我說要以圍棋分出勝負之後,為自己挑選徒弟的事情呢,信善之人可不能打誑語。”

仁切大師回過身看著莊荀,又側過頭看了看跟隨蔡侯一同到來的三位陌生之人,隨即像是想明白了什麼一般,莞爾言笑:“先生莫不是要阻擋貧僧與蔡侯為蔡國祈福不成?”

莊荀先生一怔,隨即謙謙有禮地站起身,踱步到蔡侯身邊拜了拜道:“老朽我眼花,竟不知是蔡侯抵臨,如有冒犯,望蔡侯見諒。”

隨著莊荀先生的謙謙有禮,白老頭,韓子和少公子也都紛紛上前對蔡侯行禮。

蔡侯溫和地笑著道:“無妨,孤早聽聞莊大家與韓子是多年好友,如今終是見到了莊大家的真顏,高興還來不及,怎能因為一些小事就怪罪呢?”

“老朽無非就是喜歡一些花草魚鳥,算不上大家不大家。”莊荀擺擺手裝作十分謙虛地說道。

“先生莫要再謙讓,方才那一通姜國的言論當真是一針見血,別說是孤,就連燕君和他的公子都一路跟著先生追到了蔡國,若不是孤每年這個時候也與仁切大師有約,燕君來求孤引薦,孤也不會見到先生,更不會聽到先生與仁切大師精彩的對話。”蔡侯雖然面上表現的畢恭畢敬,可眼睛裡閃爍出的風潮暗湧卻讓少公子有些驚異。

蔡國雖不尚賢,但蔡侯即認了莊荀先生為大家的身份,總不能暗地裡使什麼手段去坑害先生吧。少公子看了看韓子,隨即否決了自己的想法,如今韓子在蔡國可是好好的,並沒有什麼不妥,因此蔡侯對莊荀先生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敵視。

“蔡侯當真是繆贊了。”莊荀垂下雙眸依舊謙恭地回道。

少公子,白老頭和韓子聽聞蔡侯的說到了燕君,便都信步上前,分別朝著燕君拜禮。

“孤方才聽說,先生與仁切大師要分出勝負之後,分別為自己選徒弟嗎?”燕君看著不遠出的岩石棋盤若有所思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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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規矩本是定的誰贏了誰來選,不過老朽我今日心情不錯,尤其是這桐花臺的風景我甚是喜歡,所以老朽也決定收一名徒兒以身傳吾師鬼柏大人的兵道,若是仁切大師贏了,我便讓他先挑。”莊荀的話讓澹臺不言聽著萬分難受,他認定是莊荀知道了他的真實面目,不再認他這個徒弟了。

澹臺不言仍舊站在燕君和連慕君身後,不敢抬眼看他們。

少公子看著煎熬之中的澹臺不言,心想給他點教訓也好,否則他是不會記得在做一件事情之前,找少公子商量是多麼重要。

“先生若要收徒,小輩吾等自然欣喜若狂,可在場想要做先生徒弟人太多了,先生想要收做徒弟的人卻又不敢說話,不如吾等也同先生與仁切大師一般比試一番如何?”少公子對蔡侯說道。

蔡侯看了少公子一眼,又看了燕君一眼,扯著嘴角暗自地笑道:“你這法子也不失公平,敢問九州天下的年輕人,哪個不想做莊荀先生的關門弟子,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孤與仁切大師稍後再行祈福之事,爾等三人一同比試一番吧。”

蔡侯想是故意說了三人,少公子勾著嘴角興趣盎然地看著燕君的尷尬的表情,真不知他們兩個是不是拴在同一條繩子上的人,若是的話,燕君這個盟友未免找的也太坑了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