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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千里走單騎(8)

義信盤腿坐在地上,弓著身子,垂著頭,一手撐地,一手扶額,如同剛從噩夢中驚醒一般,渾身上下大汗淋漓。

青木俯下身去拍拍他的肩膀:“深呼吸,慢慢來,深呼吸。”

“前輩……為什麼,為什麼突然把我喚醒?”義信拖著一把有氣無力的聲音,但仍急切道,“只要再堅持一下……”

青木打斷了他:“已經沒有意義了,繼續留在夢中偵查只是徒增危險而已。抱歉,用了點粗暴的手段把你從夢境拖回來。”

“我好像有種感覺,如果再堅持一下,嘔……”義信竭力回憶,不由一陣乾嘔,腦子混沌一片,什麼也想不起來。

青木嘆了口氣,摟住義信的肩膀:“抬頭看看吧。”

義信順著他的話抬頭看去,目光所及盡是飛舞的紙幣,以及人,人,人!原本此處就是人流密集的交通樞紐,而此刻比平時又何止熱鬧了十倍,歡呼,喧鬧,重重地撞擊著耳膜,將他從半夢半醒的恍惚中狠狠拽回現實。兩人腳下的一小塊地方彷彿成了波濤洶湧的人海中唯一一處還算平靜的小島。

義信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喃喃道:“這,這是?”

青木道:“驅人結界說到底不過是以強烈的暗示使受影響的俗人心中湧現出各自不得不立刻離開的理由,但是……”

他說著朝著空中揚手一指,義信仰頭遠眺,只見一艘巨大的飛艇飄在低空緩緩飛行,數不清的紙幣正從吊艙中噴湧而出。驅人結界失效的原因已經不需要青木再贅言了。眼前的可是漫天飛舞的萬元大鈔,源源不斷,唾手可得,追逐著天空中那做夢都未必想象得到的奇觀,幾乎所有想要離開的理由都在剎那間變得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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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的不是在夢裡嗎?”義信伸手想要從空中抓下一張紙幣來一看究竟。

可是手剛伸出就聽青木說道:“小心一點,誰知道上面下了什麼惡咒?”

“誒,惡咒?”義信一聽頓時像觸電一樣趕緊縮手。

青木笑了一聲,旋即嚴肅地說道:“如果是我的話就會這麼做。以紙幣為符籙,拾取可以視為一種最簡單的儀式,觸碰的瞬間,施法的條件就達成了。義信,你沒注意到飛艇上的標誌嗎?”

“S,u,n,Sun……SunAlice?”飛艇的機身上以最顯眼的方式畫著碩大的SunAlice標誌,義信不由大喊道:“這不是情報交流時說的那個人的會社的名字嗎?”

青木點點頭:“這是挑釁,也是警告。他要傳達的資訊很簡單,所有這些追著錢跑的人都已經成為了他的人質。”

“但是,但是這是不是也證明了那人的確就在這裡?如果我們……”

青木指了指耳機說道:“你之前還在夢裡,所以沒聽到,這樣的飛艇一共有八艘,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幾乎同時出現在東京各地的天空中。而且也不能排除對方聲東擊西的可能。很難據此縮小搜查範圍。”

“那上頭怎麼說,有新的命令嗎?”義信問道。

青木搖搖頭:“大概上頭現在也是亂作一團。我們原地待命就好。”

他說著隨手從空中抓住一張萬元大鈔,簡單一折,放進兜裡。

“前輩小心。”

青木笑道:“哎,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天天加班,天天加班,多少也補點加班費。”

“前輩……”

“開玩笑的,我問你,身為情報本部的一線特工,遇到這種突發情況應該怎麼處置?”

青木一邊又拾起一張萬元大鈔,一邊自己答道:“立刻採集樣本,妥善儲存,之後回本部分析檢測,查清上面下的是哪種惡咒,為後續制定對策提供依據,這不就是我們的職責所在嗎?難道事事都要等上頭的命令?要有自己作出判斷的敏銳和自信。記好了,這是一線行動的第一課。”

義信聽得肅然起敬:“是,前輩。”

“對了對了。”青木搓搓手,“樣本量太少的話就沒有統計學意義了。”他說著又收起了幾張。

“前,輩?”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爆炸的轟鳴聲。循聲望去,只見一棟摩天大樓的高層金光急閃,然後驟然熄滅。

青木眉頭一皺:“那是皇居方向,是誰在鬥法?”

耳機中很快傳來新的命令。青木招呼一聲:“快跟我來,上頭要以那棟大樓為中心重組鬥法結界,人手不夠,我們也被徵調去幫忙。”

大樓頂層的豪華餐廳此時一片凌亂,專供客人用餐時欣賞城市風景的巨大落地玻璃寸寸爆裂,狂風呼嘯著灌入,吹得桌椅餐具狼藉不堪。唯有一張餐桌巋然不動,彷彿是與世隔絕的另一個世界。

餐桌前,五個昂藏大漢赫然跪倒在地,五人都是一身形制相同的黑色風衣,顯然是陰陽省的特工,人人傷勢慘重,有的傷口猙獰,鮮血還在不斷流出;有的骨骼碎裂,四肢宛如麻花般扭曲;還有的被揭去半邊麵皮,幾乎不似人形……更詭異的是在他們臉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痛苦的表情,反而顯出一種歡愉的神態,一種由衷虔誠的大滿足驅使他們向著餐桌方向不斷叩首,行五體投地的大禮,口中不約而同地唸唸有詞:

“九道開塞,九道開塞,有來追我者,從此極棄,乘車來者,折其兩軸,騎馬來者,暗其目,步行來者,腫其足,揚兵來者,令自伏,不敢赴,明星北斗卻敵萬里,追我不止,牽牛須女,化成江海,急急如律令。”

“九道開塞,九道開塞……”

……

餐桌的後方,一個女子慵懶地斜靠在椅子上,她赤著一雙玲瓏小腳,身著一襲素淨僧衣,樣式與孫蘇合身上穿的一般無二,衣袖上殘留著幾處還未乾透的血跡,但落在她身上,暈開的鮮血似乎也褪去了血腥氣,反似櫻花點染,別具風姿。

餐廳的侍酒師捧著一瓶名貴的葡萄酒站在她身後,神情迷醉。

“可否為奴家斟酒?”女子舉杯問道。

殷紅的酒液注入玻璃杯中,映出女子的容貌,一頭長髮閒閒地挽了個秀雅的髮髻,膚色蒼白,為本就精緻的五官更添一重惹人憐惜的病弱感,在紅酒的倒映中,眼波流轉,直盪出扣人心弦的妖異美豔。

侍酒師胸口一熱,不小心灑出了幾滴酒來。酒液落在女子的手背上,她也不生氣,只是微笑著放下酒杯,手腕輕輕一抖,餘下的一滴殘酒順著她的手指滑到指尖,將落未落。

她望向那位侍酒師,只是一眼,一種無以復加的強烈衝動頓時在侍酒師的腦中轟然炸開,他難以自制地跪倒在地,世間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了,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只為吻那一滴殘酒。

“跟著奴家念好嗎?甲上玉女,甲上玉女。”

侍酒師一臉痴笑,夢囈般跟著念道:“甲上玉女,甲上玉女。”

“來護我身。”

“來護我身。”

“無令百鬼中傷我,見我者以為束薪。”

“無令百鬼中傷我,見我者以為束薪。”

“獨開我門,自閉他人門。”

“獨開我門,自閉他……”

“玉女反閉護身法?祇女御前①,何必為難一個俗人?”一道渾厚的男聲驀然毫無徵兆地出現,聲音不大,但卻暗含佛門真言的玄妙法門,一時雷音滾滾,一下截斷了侍酒師的囈語。

幾乎就在聲音出現的同時,一隻纖長白淨的手輕輕按在了侍酒師的肩上,侍酒師輕哼一聲,躺倒在地,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一切,呼呼睡去。

“哎呀!”祇女掩口輕呼,又似驚訝,又似喜悅,臉頰上飛起兩抹動人的紅暈:“竟是紅葉真人法駕親臨。奴家失禮,還望真人恕罪。”

話雖如此,祇女卻沒有半點起身相迎的意思,這句看似尋常的客套話內裡其實大有玄機。

來人是個中年男子,氣質高雅,面容清癯,身穿墨袈裟,頭戴竹斗笠,似乎是一位苦行的僧人。祇女雖然是初次見到此人,但是她一眼便瞧出了對方的身份。來人的容貌與泉家當代當主泉紅葉幾乎一模一樣,而且絕非後天易容,祇女是此道行家,豈能逃得過她的眼睛。天生如此,又是作僧人打扮,此人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聽聞泉紅葉有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泉青苔,想來就是眼前這人了。

兄弟鬩牆是高門貴胄千百年來長演不衰的戲碼,尤其泉家地位獨特,規矩森嚴,一輩人中,只有一人可以繼承家主之位,一切權威、正統、神秘……都與這個“唯一”相生相成,而他的兄弟姐妹必須被體面地放逐,或是去神社終生侍奉神明,或是入寺廟一心參禪禮佛。

若是兄弟之間沒有心結,那泉青苔此刻應該在某個佛堂老老實實地誦經,終身不踏外界一步,而不是突然出現在這裡。

祇女在泉青苔現身之前沒有察覺到他的接近已經是吃了個暗虧,又被他壞了施法的儀式,心裡又驚又惱,於是立刻以言語作出回擊,故意把他認作泉紅葉,同時又將“真人”讀作了mahito。

真人二字在日語中有兩種讀音,讀作shinjin時指的是道家傳說中的的仙人,是對道術修行的大成就者的尊稱。而讀作mahito時則是指日本古代“八色之姓”中的第一姓。

據《日本書紀》記載,天武十三年,即公元684年,天武天皇制定“八色之姓”制度。

詔曰:“更改諸氏之族姓,作八色之姓,以混天下萬姓。一曰,真人。二曰,朝臣。三曰,宿禰。四曰,忌寸。五曰,道師。六曰,臣。七曰,連。八曰,稻置。”

其中以“真人”最為尊貴,天武天皇本人就以“瀛真人”為其諡號。

如果只是把泉青苔錯認成泉紅葉也就罷了,祇女又故意點出“真人”這個承載著泉家那榮耀而又沉重的漫長歷史的尊貴姓氏,這就直戳泉青苔的心病,箇中滋味非言語所能形容。

你敢斷我施法,我便一語誅心。

一旦對方的心神稍有動搖,祇女就有百般密法可以加以利用,看似雲淡風輕,實則暗潮洶湧,兇險的鬥法已然開始。

泉青苔解下頭上斗笠,很自然地在祇女身邊坐下,微一點頭,用漢語答道:“紅葉是家兄名諱,在下泉青苔。”

他以漢語作答,表明自己並非聽不懂祇女話裡的玄機,只是對此渾不在意,而且不欲多作糾纏玩這些文字遊戲,乾脆換種語言,以方外之人通用的漢語交談。

“青苔君!”祇女滿面紅霞,自然流露出飽懷歉意又羞澀不已的神態,她連連道歉,又輕呼兩聲,“青苔,青苔”,似乎要把這個名字珍而重之地深深記在心底,跟著她同樣以漢語吟道:

“死豔氣於一旦,埋玉玦於窮泉。寂兮如何?苔積網羅。視青蘼之杳杳,痛百代兮恨多!”

此句出自江淹的《青苔賦》,嘆的是空有一身才情卻遭埋沒的抑鬱不平,字裡行間仍是暗戳泉家兄弟間的恨事。而且故意拿名字作文章,實在是無理至極的挑釁。但泉青苔的神色絲毫不變,似是完全不以為忤,他笑道:“江淹多恨人之怨嗟,我不愛讀他。”

“青苔,青苔……”泉青苔沉吟片刻,“太白詩云:時餐金鵝蕊,屢讀青苔篇。八極恣遊憩,九垓長周旋。是我所願。”這是逍遙隱逸的姿態。

祇女聽罷一邊贊好,一邊已經暗暗準備動手,陰陽省的追兵隨時趕到,她沒有時間和這個臭和尚繼續打機鋒了,既然言語上討不到便宜,那就只好手頭上見真章。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泉青苔袖子一抖,丟擲了一黑一白兩枚圍棋子。

“祇女御前認得這個嗎?”

棋子在餐桌上溜溜轉著,祇女警戒著看了一眼:“詩情才氣?不對,是詩情兵器嗎,元元島的玩意兒?”

“不對。”她仔細又瞧了一眼,神色驟然大變,抬手一拂,直接將兩枚棋子拿在手中,仔細端詳了好一會兒,驚訝地問道:“京都御所那局棋竟然出世了嗎?”

祇女深深望著泉青苔,說道:“原來如此,看來助奴家破出‘他化自在天’的地震也不是偶然了。”

泉青苔笑而不語。

祇女收起兩枚棋子,問道:“青苔君需要奴家做什麼?”

泉青苔道:“祇女御前隨自己的心意行事就好。”

祇女輕笑一聲,送了他一記白眼:“和尚不老實。”

“那也是青苔君的手筆嗎?”祇女望向遠處天空中豪灑現金的巨大飛艇。

泉青苔微一搖頭:“我想該是如今方外網上風頭最勁的蘇合先生的大手筆吧。這一手確是捉到了陰陽省的軟肋,灑錢開道本是俗不可耐的蠢事,但能做到這等地步,就連我都不得不說聲佩服了。”

“今天到處聞得到陰陽省的臭味。”祇女嘆氣掩鼻,“也是因為這位蘇合先生嗎?”

泉青苔不置可否地一笑,起身道:“今天情況特殊,要避過陰陽省殊為不易,不過即使是陰陽省也有不便插手的領域。有位內閣大臣願意為祇女御前略盡綿薄之力……”

銀行大樓的電梯裡,顯示屏上的數字不斷減小,電梯一路下降,而後燈光閃動,數字驟然一跳,變成三個X,電梯最終停在了一個理應不存在的樓層。

竹林商社在孫蘇合的主導下徹底改革,摒棄軍火武器違禁藥物等諸多損人利己的業務,但許多資金和特殊的貨物卻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妥善處理,只好暫時封存在各地的秘密倉庫裡。孫蘇合在地鐵上時下令調取其中的海量現金,終於在剛才的危機時刻堪堪為他解去了燃眉之急。

趁著現在鈔能力還在發揮作用的時機,孫蘇合走出電梯,巨大的地下空間中,一排排燈光隨著腳步聲逐次亮起,這裡是竹林在東京的四大秘密倉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