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兵順推門走了進來，身後帶著竹田國賴。仴醫取出一口皮囊，倒了一點水在黑紅漆碗裡，遞給崇文，崇文接過，小心的啜了一口，甜的，讓痛苦的喉嚨得到一絲撫慰。看碗裡還有一口，崇文再也忍不住，一口氣喝光，才戀戀不捨的把漆碗還給竹田國賴。
崇文愛惜的看著真乙姥，撫著她的秀髮，口中終於發出嘶啞的聲音：“秩序。。。沒有獎懲就沒有秩序，懂麼？”
總兵順忽然說道：“大出海，你大約是明白，雖說海水無限，可船上的鐵鍋和木炭有限，海水蒸餾的飲水每日最多5、60升，哪裡夠這許多人飲用。”
停了一下，老海賊抬起頭，直視著崇文說道：“莫非你也是想減船上的生口麼？若是找個理由就要殺老兄弟，那你和阿杰、陳華他們有何不同？”
竹田國賴和真乙姥吃驚的看著總兵順，不知道說什麼好，這種話也只有總兵順敢跟大出海說了，太犯忌。
崇文逼視著總兵順，老海賊和崇文對視著，凜然不懼，船艙裡氣氛頓時緊張起來。終於，崇文嘶聲說道：“找理由？他們是譁變！”
總兵順說道：“他們只是受了奸人矇蔽，一時糊塗，沒有人想不利於你，你心裡很清楚。”
崇文閉上眼睛，緩緩向後靠在椅背上，艙中只有粗重的呼吸。3個人看著崇文，這個人有巨大的勇氣，和全船人意志作對，這種事他完全幹的出來。
一時間，總兵順竟然想起了神武皇帝，那也是個意志極其強悍的人，絕不會輕易讓步，如果有必要，和全天下作對又有何妨。
終於，崇文睜開眼睛，說道：“阿順，讓艙外那些傢伙起來吧，叫老均十進來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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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兵順覺得心中一口氣松了下來，沒有出聲，頷首行了一禮，轉身出了艙門。真乙姥站起身來，她還從來沒見過今晚這麼可怕的崇文，讓她知曉了這個人身上的另一面。
不一刻，總兵順領著老均十來到來到艙室，親衛甲長面如死灰，進門就給崇文跪下了，低聲說道：“大出海，請看在他們曾經為龍王島出生入死的份上，饒他們一命吧。”
崇文嘶聲說道：“然後讓他們再行譁變，把你我殺個乾淨？”
老均十抬起頭，同樣啞著喉嚨說道：“絕不會有下次了，我用性命擔保。”
崇文冷笑道：“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把小命和他們綁在一起，怕是不那麼牢靠了。。。”停了片刻，他長嘆一聲，說道：“你去告訴來財牛，今生我再也不想見到他們。”
老均十跳起來，驚喜的說道：“大出海，你饒了他們了！我立刻去傳令！”
崇文瞪著老均十，冷冷說道：“我說的是，我再也不想見到他們，懂了麼？”
老均十應道：“明白了。”轉身就要去傳令。
崇文低喝道：“回來。”
老均十趕緊轉身，低頭聽令，崇文說道：“處置了他們，命來財牛和各親衛隊長到我艙中，還有財長張五、八重山隊永良比金、和副火長吉良貞家3個人，我有話要說。”
“喏！”
上甲板又是一陣哭喊忙亂，一直折騰到3更時分，一眾親衛頭目才來到舶長艙，為首的是雄壯的來財牛。這些傢伙是絕對忠誠於崇文的人，他們將徹底掌控金山衛號，成為崇文新的親信。這次事件，也將大大提高他們在龍王島的地位，當年膏血鳥船的老兄弟已經一蹶不振，新一代海賊首領即將誕生。
他們濟濟一堂，站在崇文面前，渾身散發著惡臭，一個個臉色鐵青，目光躲躲閃閃，不敢和崇文對視。
崇文當然明白，這些傢伙裡面，有多少和陰謀譁變者一個想法，誰也說不清。只是靠著心中殘存的一絲理智，他們忠實的執行了崇文的命令，當一切重歸秩序，他們對他曾經的愛戴也似乎漸漸遠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對他越來越重的畏懼。
舶長艙氣氛怪異，崇文揮手指了指座椅，讓他們坐下。
沉默了一會兒，崇文忽然問黑塔巨人：“阿牛，為何大家都乾渴的脫了形，你卻總是精神旺盛，你不渴麼？”
來財牛猶豫了一下，如此勇猛的漢子也有臉紅的時候，最終還是老實交代：“我是喝我的小便，才支撐到現在。”
沒有人笑，只有心中的悲涼，這個巨人以難以想象的毅力，堅守著自己的職責，維護著金山衛號的安定。如果沒有來財牛，金山衛號將是何等模樣，大家想都不敢想。
崇文也有些動容，他沒有問來財牛，為何一直拖延處置沈鬍子、朱難馱等人，也沒有問後來如何處置的。他相信來財牛，這巨人看起來木訥厚重，卻是龍王島最識大體之人，從來就沒有讓自己失望。
終於，崇文嘶聲說道：“當年在膏血鳥船上，為救鯰魚仔，我們立下了同生死者即兄弟的誓言，這也是我龍王島立身之本，誰也不能一刻忘記。不管是什麼人，哪怕是吃人生番，只要和我們同生死，我們就要保護他們，友愛如同手足。
只要一息尚存，我絕不放棄兄弟，一個人也不放棄，更不用說殺害。誰違背這個誓言，誰就是我的敵人，也是金山衛號的敵人，是龍王島和東海商團的敵人。
你們也要謹記這壹層，我希望我們的情義有始有終，你們不要成為我的敵人。對背兄弟者，我絕不容情，不管是小百合，還是陳火燒，還是什麼人，就算他躲在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幹掉他。”
艙中鴉雀無聲，崇文大吼一聲：“聽見了麼？都入娘的聾了麼！”
“喏！”艙中一聲齊喝，有了些軍中氣勢。
崇文這才下令道：“喇叭虎，你兼任阿班，你的一隊親衛依舊聽你調遣。陳尿泥，你接任銃炮哨長，你還是我的親衛隊長。誰敢不服，立即斬首，若船上再出亂子，我唯你們是問。”
“喏。”二人一齊躬身答應。
停了一下，崇文繼續說道：“國賴，你來負責蒸餾水，兩頭翹和那幾個蠻人都歸你調遣。夜叉保，你來負責保護他們，誰敢靠近制水的艙室，格殺勿論。
每日蒸餾出來的水集中到水艙，老均十，你帶著那隊八重山人，負責分配船上的飲水，再敢像範剝皮那樣剋扣水手，我就讓老範給你剝皮實草。”
幾人一齊應諾。
崇文繼續說道：“貞家，你的職責是伺候好阿順，保護羅盤艙和舵艙，大亂初定，難免有心懷不滿之輩，萬不可掉以輕心。”
吉良貞家頷首應道：“是！”
想了一下，崇文又說道：“如今我們蒸餾海水的法子不善，取水不多，可能還要再苦幾天，大家暫時還要省儉些，隨著我們的法子越來越好，早晚過去這道難關。
最要緊的，還是要兄弟同心，再來這麼一回內亂，就沒有金山衛號了，大家就都等著餵魚吧。告訴艏樓的那些傢伙，再想作亂的時候，想想龍王島眾義祠死去的弟兄們。”
眾人一齊領命，崇文這才揮手命諸將退下了。
看著來財牛關上艙門，崇文又一次拉起真乙姥的手，說道：“這些日子，苦了你和你的護衛們了。”
真乙姥微笑說道：“大家都是一樣的苦，你也沒有多飲一口水，好在艱難都過去了，你的阿媽神，我的日神，都在保佑我們。”
崇文搖搖頭，說道：“難關還遠遠過去，誰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
真乙姥說道：“等更好的蒸餾水法子出來了，不就都過去了麼？”
崇文苦笑著說道：“哪樣更好的法子，用釀酒的法子制水，怎麼可能夠船上幾百人飲用。但只要給弟兄們希望，就沒有過不去的苦難，絕望才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真乙姥輕輕抱住崇文，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你就是給所有人希望的大出海，也是給我希望的龍子。”
崇文久久沒有答話，真乙姥側頭看著他，只見他神色有異，不由得吃了一驚，伸手在他額頭上摸，滾燙的嚇人，真乙姥忍不住尖叫起來。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