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走進最黑暗的夜,才能看到最明亮的星。
李如拙的陽神此時站在一片荒原上,腳下的紅色篝火燃燒著,四周是濃重的黑暗。
這片荒原就是呂嬋的識海。
原來荒人的識海竟是這樣!寂靜,空曠,寒冷。想到寒冷,李如拙的陽神立刻有些顫抖。他索性盤腿坐在火堆旁,抬頭仰望夜空。
夜空就在他頭頂一分兩半,南北兩側涇渭分明。南半天星光熠熠,北半天漆黑如墨。
李如拙一眼不眨,期待著。終於,一顆星辰在北半天點亮。
以這顆星辰為起點,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剎那間,北半天和南半天融為一體。
李如拙收回目光,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有些得意的笑了。
在天空愈加璀璨的同時,荒原上的黑暗卻愈加濃重。因為天空每點亮一顆星辰,李如拙身邊的篝火就黯淡一分。等到漫天星辰,交相輝映之時,篝火已經只剩下一絲火星。
最終,黑暗從四面八方湧來,將李如拙吞沒。
呂嬋將李如拙抱在懷裡,用力的搖晃著。淚水像斷了弦的珠子,從她鼻尖滴落,一顆一顆砸在李如拙的額頭上。
額頭的清涼讓李如拙悠悠轉醒,“大小姐,您輕點,骨頭都快被搖散了。”眼前的黑暗逐漸退去,只見周圍雲霧繚繞,原來還在雪山之中。他想起身,卻感覺全身無力。
內視一圈後,李如拙暗自哀嘆,祖師在上啊,這回貌似虧大了!
他本以為失去陽神,不過就是迴歸凡軀,大不了重新修行。可當他發現,體內識海已經變得空空如也後,頓時目瞪口呆。
沒有識海,怎麼能重新淬鍊陽神?
他的道,就這樣斷了?
不管了,李如拙搖了搖頭。
大不了此間事了,就回去死乞白賴的求老天師。他就不信,諾大的道門,幾十位大真人,還得不出一個讓他重新修行的法子。
想到這,小道士不再苦惱。
“這位女施主,你可是在為貧道流眼淚?”不再抑鬱的李如拙,頓時打趣起少女來。
“是。”
沒想到呂嬋回答如此簡單直接,小道士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李如拙乾咳兩聲,轉移話題,“那個,我們還是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你體內星辰,盡已點亮,應該能走出這片雲霧了吧?”
“可以。”
“那好,我們走!”李如拙掙扎著起身,可腳下無根,一個趔趄便向前倒去。
呂嬋見狀,身形一閃。小道士就恰好趴在了少女背上。
“我來背你!”
“這,這,不用了吧!”
“我揹著你,你再幫我揹著刀,扯平了。”
“額,這樣算不對啊!”李如拙苦笑,可呂嬋已經背起他向前走去。
這次呂嬋不再走彎路,直行十幾步,再抬手便撥開了雲霧。
沒有了雲霧的遮擋,明晃晃的光芒直接射入了兩人眼中。
“那是一片湖?”李如拙被光芒晃得腦袋疼,可仍然睜大了眼睛,呆呆望著前方的粼粼波光。
他看到,雲霧之後,竟然出現了一片被冰山環抱的大湖。
“既然有人在山中養魚,這裡有湖才算正常吧。”回答李如拙的不是呂嬋,而是已經坐在湖邊的青年。
“小夫子?”李如拙看到了坐在湖邊的孟一葦。
孟一葦敲了敲手裡烤好的饢餅,笑著說,“如拙,我在這裡等你許久了。”
呂嬋揹著李如拙來到孟一葦身邊,鄭重施禮後,直接問道,“小夫子,我師父呢?”
孟一葦抬手向上一指,呂嬋隨之望去。
只見湖水南岸,從崖壁凌空伸出一段冰橋。此時,一個羊皮襖老頭,正盤坐在冰橋邊緣,向下面的湖水中探望。
“師父,我來了!”呂嬋衝著老頭喊道。
“別喊!”老頭擺擺手,似乎怕驚擾到水裡的什麼東西。
“陳驚天在做什麼?”李如拙癱坐在地上,不客氣的搶過孟一葦手中的饢餅,咬了一大口,才嘟嘟囔囔的問道。
孟一葦看似是閉目沉思,實則透過眼角餘光,已經看到了湖面中心的微弱波紋。
“他說,他要釣一條大魚。”
“釣魚?”李如拙聽到這句話,立刻睜大了眼睛。
陳驚天沒有理會岸邊三人,他此時正在做著一件極細緻的事。
只見他雙手合十,不停地搓動著,樣子就像寒天取暖的尋常老頭。可是,源源不斷的霸意,已經從他的手掌噴薄而出,然後立刻就被搓成了透明的魚線。
霸意至剛至烈,魚線至堅至韌,極與極的轉換,縱使陳驚天這位武道宗師,此時也要調動全部心神。
終於,陳驚天感知到,透明魚線的前端已經沒入湖面中。他隨即停止搓動,將魚線的尾端在小指上打了個結。然後,他體內的元氣和神識,就透過這根魚線,擴散至冰湖之下。
線,是天地間最強悍的意。餌,是他苦練一生的修為。現在,就等大魚上鉤了。
可是,湖面始終風平浪靜,甚至連剛才的那絲漣漪都消失了。陳驚天卻不急不惱,裹緊羊皮襖,真的做起了臨湖釣叟。
五個時辰過去了,漸漸,天光漸暗,冷月東昇。光滑的冰山反射著月色,讓湖面也籠罩在一片玉輝之中。
李如拙此時已經恢復了些氣力。他抖動著發麻的雙腿,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先是衝著孟一葦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然後便將剩下的半張饢餅,遞給了身邊的呂嬋。
“她在入定中,你最好暫時不要打擾她。”孟一葦半路截下了饢餅,臉色頗為嚴肅,“剛才沒向你細問,呂嬋體內神識翻騰,你如今卻滿身濁氣。不要告訴我,你的陽神也給她了。”
“正如小夫子您所料啊!”李如拙再次癱坐到地上,有氣無力地把雲霧中發生的事情複述了一遍。
“彤陽山確實十分古怪,這裡似乎匯聚著海量的天地本源,特別是神識之力濃郁至極。我甚至懷疑,這片彤陽山都是由神識現化凝結而成。”
“彤陽山,是神識凝結而成!”聽到這句話,李如拙的不由得僵住。他知道以小夫子的身份,絕不會妄下斷語。再結合自己在雲霧中的遭遇,頓時全身冰涼。
他環顧四周,只見大湖如鏡,冰川起伏,如果這一切都是神識所化,誰人又有這樣的手筆?
也許是天地造化,或者是神仙佈局,亦或者,是那個養魚人?
想到這,一股莫大的恐懼向他襲來。
呂嬋在入定中,李如拙兀自消化衝擊,孟一葦也陷入沉思,岸邊重新安靜下來。
就在這時,湖面突然傳來水花翻騰的聲音,三人同時驚醒。
魚,上鉤了!
同時睜開眼睛的還有冰橋上的羊皮襖老頭。
“嘿嘿!抓到你了!”陳驚天小指微抬,魚線頓時繃緊,同時更為磅礴的元氣神識,順著魚線散入湖水。
湖面下似乎藏著一條貪婪的鯊魚,此時聞到了更加濃郁的血腥味。
它或許足夠狡詐,也足夠耐心,藏在湖底偷窺許久,但是本能讓它再也剋制不住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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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它而言,陳驚天的修為,可是比遊散在天地間的神識和元氣,更加誘人。甚至比八百年前,那些自動跳到湖中的荒人更加美味。
它終於忍耐不住,咬住了魚線,貪婪的吞噬起最精華的神元之力。
陳驚天感覺到,體內的元氣和神識,正飛快透過魚線被吸走。但是他絲毫不見慌張,只見他慢慢向上抬起手臂,魚線也慢慢抽離湖水。
在魚線即將離開湖面的一剎那,陳驚天猛地用力。
湖面炸裂,一隻龐然大物,破空飛出。
“大魚。”
“大魚?”
“大魚!”
岸邊三人,不約而同的說了同樣的話。
第一聲“大魚。”是呂嬋低聲自語,師父說過彤陽山中有大魚,她也始終篤信。
第二聲“大魚?”是李如拙失聲驚呼,即使這位道門小天師,已經接受了彤陽山的種種神妙,但是仍被眼前的情景驚出了聲。道祖在上,這彤陽山中,真的養著一條大魚啊!
第三聲“大魚!”出自孟一葦,此時此刻,他的震驚其實比李如拙還要多出幾倍。因為他發現,這條被陳驚天從冰湖中釣起的大魚,竟跟他識海的那條大魚一模一樣。
巨大的魚顱上,佈滿紫色紋路。頭上沒有眼睛,魚背上卻有一隻詭異豎起的黃色瞳仁,瞳仁四周爬滿血絲。
難道自己識海中的大魚就來自眼前的冰湖?
“快看,那大魚居然,只有一半!”李如拙再次驚呼出聲。
孟一葦抬頭,看到了詭異的一幕。
只見大魚被吊在半空之中,魚線已經勒進腮腺,它再也無法逃回湖水。可它卻沒有掙扎,就靜靜的掛住半空,詭異的黃色瞳仁已經豎成了線,怨毒的盯著湖岸。
孟一葦知道,它在看自己!
大魚是如何窺探自己識海的先不管,更為詭異的情景就在眼前,正如李如拙驚呼的那樣,這條大魚確實只有“一半”。
因為,它的身體,只有頭部和脊背完好無損。而胸腹一直到尾部,只剩下森森白骨。
孟一葦的目力遠勝兩位小輩,細緻觀察下,他發現大魚正在變化。
“如拙,呂嬋你們看那裡?”孟一葦指向大魚的腹鰭,那裡是肉身和白骨的分界線。
“它在恢復?”呂嬋有些猶疑。
“已經長出新的鱗片了!”李如拙沉聲說道。
“是的,它吞噬了陳驚天的一些修為,開始修復自己的身體了。”
清冷的月色下,這一幕確實詭異無比。白骨上血肉似乎憑空出現,慢慢覆蓋住了空洞的魚腹。
李如拙不知道為何自己心中竟有些焦急,他本能的覺得,如果讓大魚完全恢復肉身,將是一件很可怕的事。陳驚天怎麼還沒有動作,難道就任憑大魚吞噬修為?
陳驚天確實沒有任何舉動,但是湖面之下卻傳來隱隱劍嘯。
這劍嘯由微小變的宏大,明明一瞬即來,卻充滿層次感。聽聲音,竟像大河春潮,層波疊浪。
當大河湧過山澗,當春潮推至天邊,一道劍光從湖下激射而出。
直接斬向大魚,不偏不倚,剛剛長出來的那一片血肉,又被削掉了。
大魚似乎痛極,開始奮力掙扎,冰橋上始終沉默的陳驚天,終於揚天大笑。
笑罷抽刀,陳驚天望著腳下冰湖,“白河愁,你終於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