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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端拱元年(公元988年),三月。

五臺山的太平興國寺外,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他黑衣蒙面,趁著夜黑風高的時候,將一個襁褓放到山門外。

萬籟俱寂的深夜,嬰兒的啼哭聲響徹雲霄。彷彿是在向這山間的一切,哭訴自己的冤屈。

這聲音隨著夜風飄進了寺院,僧人們一時間都跑出來瞧個究竟。

他們將嬰兒抱起來之後,發現襁褓之中有一封信,信封上寫著楊延德親啟。

接著月光昏暗的光亮看去,猶豫山中黑夜寒冷,襁褓中的嬰兒已經被凍得嘴唇發紫,哭聲越來越微弱。

當即之下他們便決定將信件和這個小嬰兒一起,送到了塵師父,也就是楊五郎的禪房之內。

躺在床上的那個嬰兒,看上去不足一個月的樣子。小的可憐,也被凍得可憐。

楊五郎拿起手中的那封信湊近桌案上的燭火,在反覆端詳下發現,雖然寫信的人故意隱藏自己的的筆跡,可是他依舊發現了端倪。

自己的親兄弟,即便是在戰場上支離破碎、面目卻非他都會認得。

楊五郎壓抑著自己激動地心情,拆開信封的手不住地顫抖。

拆開信封後,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楊五郎瞬間便紅了眼眶,他感覺自己的鼻子酸酸的,淚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他恨恨地閉了閉眼睛,本想要將眼淚關在自己的眼眶之中,可最終它卻依舊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信中這樣寫道:

“延德吾弟,自別後多年未見,請代問母親安好。

宋遼兩國交戰多年,敗多勝少。

景宗死後,聖宗耶律隆緒即皇帝位。國主年幼,其母蕭太后把持朝政,國家日漸繁盛,兵強馬壯,人才輩出。

其母子野心勃勃,不安於現狀。妄圖改天換地,取我宋朝而代之。

故而,為兄今日送一道保命符與你。

此女嬰出身大遼皇室,身份貴重。他日若大遼來犯,兵臨城下之時,或許可救我大宋於水火,以免生靈塗炭。保我宋朝,幾代安穩。

汝身在寺院撫養女嬰甚為不便,可送至雁門山上,請梧桐苑主蕭炎代為撫養。

為兄安好,勿念。

願我大宋江山,千秋萬代。”

楊五郎與歐陽天寒、木南蕁三人對坐,將當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就只有這樣?”木南蕁難以置信的問道。

楊五郎喝了一口茶,點頭道:“就是這樣,知道你身世的就只有四哥了。”

木南蕁情緒激動,大聲的繼續追問道:“為什麼回信,為什麼不找他問清楚呢?”

歐陽天寒拽了木南蕁一把,壓低聲音趕緊說道:“你瘋了嗎?四叔在大遼的事情,幾乎沒有人知道。這是一個秘密!你知不知道如果他的身份暴露了之後,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五叔……”歐陽天寒的反應極快,他生怕再次惹怒楊五郎,於是替她求情道:“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

歐陽天寒話說到一半,便被楊五郎打斷。他只是擺了擺手,和藹地說道:“無妨,她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一個人就猶如一棵樹,沒有根又怎麼能枝繁葉茂,代代生息呢?可是孩子你要知道,根也分遠近、深淺。”

楊五郎停頓了片刻,看著有些不解並且一臉迷茫的木南蕁,繼續說道:“你看有的樹木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將自己粗壯的根系露在外面,可有的卻只能被掩埋在潮溼、陰暗的土地之下。因為只有這樣,這棵樹,這棵樹的根和葉才能繼續生長,大家才能活命。”

被他這麼一提醒,木南蕁渾身一震,腦子逐漸恢復了清醒。她懊惱地說道:“對不起,是我昏頭了。竟然會忽略這麼重要的事情。”

楊五郎疼惜的看著她,安慰道:“其實,讓你經歷這麼多事情是我們的過錯。那是你的人生,本不應該被我們左右。更不應該成為兩個國家之間爭鬥的犧牲品。”

“不!”木南蕁搖頭說道,“所謂英雄,必然是要犧牲自己而成全天下的!楊家的男人,都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她認為自己是楊家的血脈,大家都可以為了國家犧牲自己,那麼她的犧牲也是理所應當。

可造化弄人,她卻偏偏不是楊家的血脈。

這件事情楊四郎將它含糊帶過,沒有說明木南蕁的身份,其實就是為了讓大家誤以為他是自己和鐵鏡公主的血脈。

這樣一來,她也算是半個楊家人,為國家安穩所承受的一切也是理所應當。不然,若據實相告的的話,依照出家人的性子是絕不會如楊四郎一般,做出這般有損陰德的事情。

楊五郎看著自己面前的這個小姑娘,還記得十多年前初次見到她時的模樣,就那麼小小的一個人被裹在被子裡,寒風將她的臉吹得通紅,鼻子塌塌地擺在臉上。

時移世易,他實在沒想到當年那麼醜的一個小嬰兒,今日居然出落得如此靈動、美麗。

那雙漂亮的眸子裡閃爍著年少的光芒,蘊含著對“少年英雄”最炙熱的嚮往。

楊五郎在心中默默的嘆了一口氣,對他們二人說道:“好了,該說的我都說了,這就是整件事情的全部。明日就回去吧!邊關這種地方,殺氣太濃重了。你出來這麼久了,閻爺要擔心的!”

“五叔,當年的那封信您還留著嗎?”木南蕁對他說的話彷彿沒聽見一般,她滿懷希望的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楊五郎垂下眼搖了搖頭,便沒有在說話。

這就意味著,她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木南蕁吸了吸鼻子,站起身來說道:“五叔,謝謝您今日如實相告。我就不打擾您了……”說罷轉身朝帳外走去。

昏暗的燭火映照著木南蕁的背影孤寂又蕭索,她拖著自己的悲傷、孤寂雙腳就猶如灌了鉛一般沉重,一步一步地朝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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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五郎看著這樣的背影,心中一陣絞痛。她雖然沒有在自己的身邊長大,但畢竟是自己將她送上梧桐苑的。他在自己的懷中,也曾睡得安慰香甜。

即便心中有千萬心疼和憐惜,他卻不知如何表達。也只能是,眼睜睜地看著木南蕁獨自失望的離開,心中的傷痛只能她自己去撫平了。

木南蕁剛剛走到門口,即將要走出軍帳的那一剎那停住了腳步。“五叔,當年那一路照顧我不容易吧?”

被她這樣一說,楊五郎的情緒差點崩潰,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牙不讓眼淚落下來。由於用力比較大,他的鬍子都在顫抖。

緩了好半天,才能張嘴說話。他先是咽了咽唾沫,向下壓了壓哽咽的感覺後,用儘量平靜的語氣說道:“是啊,著實不容易!那時候你還那麼小,正是需要奶水的時候,可我這裡卻只有米湯。餓得你在一天之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哭鬧的。偶爾還需要換尿布,幸好沿路的村民看到我一個僧人帶著你甚是不易,大多都會幫襯一把。”

“那您當年的模樣,一定很滑稽!”木南蕁此刻明明眼含熱淚,卻仍要硬生生地咧著嘴角笑出來。那苦澀的笑容,萬分刺眼。“城外的遼兵依舊虎視眈眈,您還是要多注意休息。”

說罷,木南蕁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軍帳。

楊五郎趕緊給了歐陽天寒一個眼神,示意他趕緊跟出去悄悄。

他能看得出來,歐陽天寒心中十分中意木南蕁。

可是,就在三天前他卻聽武林中人都在議論,說梧桐苑的少門主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