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夜裡總是有風。
風總是會吹動月光,將夜空蕩成扭曲而黑的模樣。
漆黑一片,莫名扭曲。
就像他臉上的傷疤。
他知道有兩個人已經發現了他。
他知道她們不會死。
因為他會死。
他必須死。
他卻不能輕易去死。
“你就是胡漢三?果然跟懸賞令上長得一模一樣。”
一個漂亮女人站在樹上,散發著盛氣凌人的強烈自信。
“我就是胡漢三,我當然是胡漢三。”
胡漢三承認了自己是胡漢三,他便可以真的是胡漢三。
“你可知自己的腦袋還算值兩個破錢?”
她的自信還是如此高傲,就像天空一樣。
可望不可及。
“他們出五百兩買我的人頭。”
胡漢三就是胡漢三,自然知道自己的腦袋還算值兩個破錢。
“我卻不缺這五百兩。”
她的自信咄咄逼人,豈能因為蛐蛐五百兩殺人。
“你卻想知道我偷了什麼東西。”
胡漢三緊盯著這女人的一舉一動,就像一隻發瘋的野狗。
“你在找我的朋友?”
“我不是怕找到她,我怕的是,找不到她。”
“因為你怕沒人給我收屍?”
她的自信,高傲到比天空都要高遠,心卻比她柔順的髮絲還要細上千倍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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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漢三沉下臉來,猙獰道:“想殺我的人很多,我卻只想殺一個。”
漂亮女人的笑也總是特別漂亮,就像天邊的明月一樣,一眨眼便已到眼前。
刁鑽的一刀,在一個合適的時機,被胡漢三的視覺緊緊咬住。
這一刀,刺向他的心窩。
半分快,半分慢。
五分力,五分勢。
無論他是用撥,還是用挑,用擋,用壓,用盡一切手段,鋒利的刀刃都會從他脖頸上劃過,一刀兩斷。
所以他用刺,最簡單的招式。
你死,我死。
顯然,他贏了。
漂亮女人總是特別怕死,因為死了便不再漂亮。
這女人如此漂亮,所以她一定會死。
哪怕她又落在了一棵樹上。
“你好像並不怕死?”
“死並不可怕,但越漂亮的人越怕死。”
她又笑了起來,撥雲見月。
“所以我一定會死?”
“越是怕死的人,便死得越快,你自然是馬上要死的。”
她又笑了。
她已笑了三次。
“你卻不急著動手。”
“我怕沒人給你收屍。”
她不再笑。
“因為漂亮女人死了就不再漂亮?”
“死了,自然稱不上漂亮。”
“可你卻打算在我死後,玷汙我的屍體。”
“這正是我偷的東西。”
她終於又笑了起來,連天邊明月都黯然失色。
“你卻是先偷後殺。”
“我確是先偷後殺。”
“因為死人不會說話?”
“死人自然不會說話。”
“你卻不想讓我說話?”
“你當然不能說話。”
“我若是能說話,你便成不了胡漢三?”
“我就是胡漢三,不管你會不會說話。”
“因為我會死?”
“你們都會死。”
“因為漂亮女人的死,能讓你成為胡漢三?”
“她會比你晚死。”
“我的死,能讓你成為胡漢三,她的死,能讓劉三刀再也無法否認自己是劉三刀?”
“不錯。”
“你認定了我們一定會死?”
“當然。”
“就憑你的一千士兵?”
她的高傲,比黑夜更加刺眼,比明月更加陰暗。
胡漢三沉默不言。
他找不到,她的朋友。
“不對,不止一千,有一千五。”
胡漢三終於停止了尋找,反手抽出腰間刀鞘,整個人彎曲得就像一隻咬人的野狗。
漂亮女人卻仍站在樹上,刀收在鞘中。
“你為何不再等?”
“因為你已不能死。”
“所以我便成了後死的那個?”
“她便成了先死的那個。”
“所以你要把我的命掛在你的刀上?”
“沒錯,你不能死。”
“我卻想死。”
她的高傲,不帶一絲戲謔,卻讓胡漢三進退不得。
漂亮女人總是特別有耐心。
她等得,他卻再也等不得。
因為她已說出了“三千”。
“我猜,你的朋友會後死。”
“當然,因為你的士兵已全死。”
“那你便要先死。”
“所以你還是要殺我。”
胡漢三不再言語。
今夜,他必須成為胡漢三。
所以她必須死。
他也必須死。
刀出鞘,音後到,似斬斷了刀。
被斬斷的還有樹。
卻也只有樹。
“顯然,我沒有死。”
“當然,你沒有死。”
“所以,你便成了胡漢三?”
“不錯,我已經是胡漢三。”
“我卻還是要死?”
“不錯,因為我已經是胡漢三,你自然就要死。”
“你斷定了我一定會死?”
“你一定會死。”
“哪怕我的刀再快?”
“不管你的刀有多快。”
“因為世間沒有最快?”
“不,有。”
“哦?”
“那是我見過的最快,不,我根本沒有見過。”
“我想,我已經明了。”
“你不可能明了,那是人明了不了的東西。”
“那是因為你沒有見識過真正的最快。”
“你見過?”
“自然見過。”
“那是怎樣的一種東西?”
“讓你死了都不知道自己已死的東西。”
他才發現,自己已經死了。
屍體倒在地上,被斬成了一百零八塊,每一塊都順著骨骼切下。
“當你知道自己死了的時候,你便未死;當你不知道自己死了的時候,你便真的死了。”
“我是如何死的?”
“在你以為能看清我的刀之時。”
原來我早已死了。
他便真的死了。
腦袋被根樹藤綁住,拖在地上。
漂亮女人牽著狗,踱步而行,連明月都照不亮她的身影。
“三千四百六十八人,處理完畢。”
她的朋友終於出現。
她沒有她的驕傲,卻同樣高遠。
“他們如何了?”
“一人斷一隻手,少一隻眼睛一隻耳朵。”
“為何不殺了他們?”
“因為活著比死了更痛苦。”
“你卻說過不能恃強凌弱。”
“恃強凌弱的,是人,不是畜牲。”
“有時人和畜牲卻沒有什麼兩樣。”
“哪怕身不由己?”
“哪怕身不由己。”
“因為世上根本沒有真正的身不由己?”
“不,世上真的存在真正的身不由己。”
“那是怎樣的一種身不由己。”
“那是一種為了別人的身不由己。”
“我猜你說的只是一個人。”
“他不是人,卻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像人。”
“所以,也許世間本只有他一個才是人,其他人才是像人。”
“不錯,我一直這樣認為。”
“你卻從未說起過。”
“我現在已說起。”
“為何?”
“因為我已找到了第二個人。”
“第二個人?”
“沒錯,第二個人,也是唯二之一。”
“你是說,世間只有兩人?”
“人,本該就只有兩個才是人。”
“他們是誰?”
“他們不是誰,也是誰。”
“我想,你已知道他們是誰,也知道了自己是誰。”
“沒錯卻也錯了,我知道他們是誰,卻仍不知自己是誰。”
“但你知道該如何尋找答案。”
“答案它就在那裡,我卻突然不敢去尋找它,或者它們。”
“那我們便不去尋找。”
“你會一直陪著我。”
“不,我就要走。”
“為何?”
“我要去尋找答案。”
“答案真的如此重要?”
“很重要。”
“你卻不帶我走。”
“你不願走,也不能走。”
“為何?”
“有人需要你。”
她走了,她留下。
也許根本沒有什麼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