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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棄刀

劉釖,謀逆罪,殺之者,賞金三十萬兩,封萬戶侯。

日月輪轉,春秋幾何。

想殺她的人卻從未減少。

哪怕總會有惡鬼殺人。

“你們真的不怕死?”

她已懶得去記殺過多少人,又問了幾多遍。

但她記得他們的回答。

“怕。”

從未有人說不怕。

人總是怕死的,也總是有比死還要怕的東西。

得不到,這是一種怎樣的痛苦?

她不知道。

因為她很少想要得到什麼。

但她很痛苦。

比得不到還要痛苦。

擁有,卻失去。

這是常人體會不到的苦。

苦到讓人忘了自己還會覺得痛。

“你累嗎?”

“我很累。”

“你為何不停下。”

“我不能停下。”

“你必須停下。”

“你陪我一起。”

“我還是要走。”

“我便不會停下。”

她還是走了。

六年來,她們就只見過一面。

她沒有叫她的名字,她也沒有,就像兩個沒有名字的人一樣。

名字本就不重要。

她可以叫作劉釖,也可以叫作巡音露卡,或是別的什麼。

她可以叫作雪雪,可以叫做唐糖,可以叫作槿艾。

她用過很多名字。

她卻始終只有一個名字。

是她給的。

所以她便叫作巡音露卡。

當她不再是巡音露卡,她是誰?

“你有了答案嗎?”

“你喜歡它嗎?”

她總是會這樣驚醒,淚流滿面。

“自己是誰,真的這麼重要嗎?”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是誰,可我從未覺得有何不妥。”

她本不叫作槿艾,可她喜歡這個名字。

這才是最重要的。

我是我,我只是我。

在你眼裡,我可以是一個人。

在他眼裡,我可以是一個漂亮女人。

在她眼裡,我可以是一個妖豔騷貨。

在它眼裡,我可以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鬼。

但是這都不重要。

我可以是萬千個我。

但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我而已。

我是誰,這個答案並不遙遠。

它在自己心裡。

要找到它,其實很簡單。

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事。

只要你自己想去看。

“你已經準備好了嗎?”

她問向無盡的夜空。

“我已經準備好了嗎?”

無盡的夜空也在問她。

她終於上路,也終於離開了路。

殺人的惡鬼悄然消失,是否有人徹夜難眠,輾轉反側,身邊卻總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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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歡喜幾人憂,卻和她沒了很多關係。

幾多風雅,幾多牢騷,平添了許多愁。

世間多了個招搖撞騙的人。

她揹著杆小旗子,旗面又窄又長,垂得就像老山羊的鬍子一樣。

自強不息。

長長的旗面上,只有四個字。

字不好看,卻有精神。

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她總是格外醒目,就像灰白小魚群中的一隻錦鯉。

“大姐姐,有人在那邊的小巷子等你。”

一個小乞丐害羞地跑來,叫住了她。

她總是能碰上這種事。

“嗯,我知道了,你不要再往那邊去,往那兒走,不要回頭。”

她每次都這麼說,這麼做。

小乞丐很聽話。

她目送他走進人群中,又消失在人群中。

世上總是有乞丐,也總是有人年輕。

當兩者發生在同一人身上,總能讓她的心起些波瀾。

為什麼要利用這樣的可憐人?

她救過這樣的可憐人很多次,但她總是能碰到這樣的可憐人。

殺光利用他們的人,能不能讓他們不再可憐?

她又想起這個問題,又自己得出了答案。

她又來到空無一人的巷中。

這樣的地方,她來過很多次。

還是小樹林裡順眼些。

“江湖中曾有一個傳說。”

有一個聲音,故弄玄虛。

“有一人的刀,很快。”

她已發現了那人的位置,卻仍駐足不前,不言不語。

“沒有人可以看清她的刀,也沒有詞可以媲美她的刀。”

她不置可否。

“這樣的人,現在卻不帶刀。”

那人從牆後走出,手中握著刀,刀上帶著血。

“你殺了這一家五口,就為了來送死?”

她望著那牆中,沒有太多波瀾。

“你沒有刀,如何殺我?”

“你怎知我未帶刀?”

聞言,那人握刀的手緊緊一握,一轉,麵皮變得如野狗的下巴般擠在一起。

“你右手五指抓著滕旗,左手下垂,五指自然彎曲,自然不可能帶刀。”

她回過眸來,淡然道:“我左手袖中便有一把刀。”

那人握刀的手又緊了緊,麵皮卻鬆開了些。

“出不了鞘的刀,自然不再是刀。”

“你怎知它未出鞘?”

“它出不了了。”

“因為你殺了我,它便不會出鞘。”

“可你的刀很快。”

她望著那人,平靜得就像在散步一樣。

“我的刀並不快,實際上,它是一把鈍刀。”

“可你的人很快。”

“我的人並不快,實際上,我走起路來腿就疼。”

那人握刀的手終於發白。

“可從未有人能看清你的刀。”

“那是因為他們瞎了。”

“他們眼睛卻很明亮。”

“但他們的心瞎了。”

那人不再言語,只是握著他的刀。

他的刀卻有些發抖。

她雙手仍然無刀,平淡問道:“你在害怕?”

“我自然害怕。”

“你在害怕一個手中無刀的人?”

“因為她的刀太快。”

“我說過,它不快。”

“可你殺過很多人。”

“我確實殺過很多人。”

“你的刀若不快,如何活得到今天?”

那人終於發起了將軍。

“我還活著,所以我的刀自然很快。”

“它一定很快。”

“能快到什麼地步?”

“從沒有人能看清它。”

“你錯了。”

“何錯之有?”

“我的刀一直都在你眼前,你卻看不到它。”

那人連忙後退,一退再退。

可他並未看見她的刀。

她仍站在原地,手中無刀。

她的臉上卻有刀,那是她的笑。

“你在害怕?”

“害怕。”

“你在害怕這三丈七尺的距離?”

“沒錯。”

她手中仍無刀,卻突然抬起腳。

那人再次後退,一退再退。

她前進三丈七尺,臉上帶著刀。

“你若怕我殺你,為何要後退?”

“因為你的刀很快。”

“我手上卻無刀。”

“你手中無刀,袖中卻有刀。”

“可它不會出鞘。”

“因為它本身就沒有鞘。”

“你看見了?”

“沒有。”

“那你怎知它沒有鞘?”

“它若有鞘,你如何殺得了我?”

“它有鞘。”

她的話,就像一把刀。

那人握刀的手白裡混著紅,指甲扣進掌心,血紅。

他的臉也很白,慘白,只是帶著褶子,就像一條狗。

“我三歲練揮刀,一日揮刀三千次。”

他的刀在發抖。

“我九歲練抽刀,一日抽刀九千次。”

他的臉也在發抖。

“我十五歲練抓刀,一日抓一萬五千次。”

他的眼神卻不發抖。

“一直抓到了今天。”

“沒有人可以比我更快地空手摸刀。”

他終於不再發抖,眼神變得像一條蛇,一條長在狗身上的蛇。

她望著這條蛇,高傲就像天空一樣高遠。

“我也練刀,卻只練一招。”

她再次開始前進。

“是哪一招?”

他握著刀,眼神緊咬著她的雙手。

“收刀。”

她仍然向前。

“為何要練收刀?”

他已打定主意不再後退。

“我要讓死人看見我的刀,所以我必須要練收刀。”

“你的刀原來只給死人看。”

“只有死人不會再死。”

“看見了你的刀,便已是死人。”

“非也,死人看不見我的刀。”

“因為你的刀太快。”

“不,因為我根本不帶刀。”

“你卻練刀。”

“我已棄刀。”

“你袖中便有刀。”

“沒有。”

“你騙不了我。”

“我當然騙不了你。”

她鬆開滕旗,舉起雙袖,用力一抖。

在她雙手發力到了極點卻未甩下的瞬間,他的刀突然出手。

雙袖如斧鉞落下,她的袖中果然無刀。

他的刀卻殺了人。

殺了他自己。

殺他的人卻不是他自己。

她左手下垂,五指自然鬆開,右手緊抓著滕旗,從死人身邊走過。

“我已棄刀,因為我已練成收刀。”

她收的,卻是別人的刀。

她自然不帶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