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回來的時候，夜已經在地圖上圈出了一個又一個圈。
“屬下已經成功推斷出了任務目標現在可能所處的地理範圍，我的主人。”
超級狗腿子無時無刻不在暗示自己不可動搖的狗腿頭子地位。
“你做得不錯，以後要繼續努力，做個榜樣。”
她淡然地讚揚，平靜地鞭策，運籌帷幄於心，不露於言表。
“是。”
他無時無刻不在找機會明示自己狗腿頭子的地位。
“夜的工作能力值得信賴，大熊你們要多向他看齊，虛心學習。”
她這才看向地圖。
有些亂，好在她至少看懂了那些圈的範圍。
“距離越遠，地理變化的同質性越小，偏差也就越大，我們先從最近的開始找齊，實時修正地圖。”
她就像個鐵公雞，吝嗇於過多的誇讚，總是著眼於不足。
實在過於嚴苛。
也許，這就是父母的感覺？
大多的時候，他們都是苛責到討厭，討厭到厭惡的。
可偶爾，他們能帶來最簡單的感動。
對於機械生物來說，這是太過於新奇的體驗。
大熊與狸貓竟對主人產生了些許與主僕關系不一樣的依戀。
嚴苛的主人竟然越來越順眼。
“好，我們先去這裡。”
最近的一個區域，離這裡不算太遠，卻也不算太近。
“你們可還記得這裡居住的具體是誰？”
“那曾經是我們的盟友，我的主人。”
“帶路，路上說。”
他們就此出發，離開了蝸居太久的地方。
“在最後那段日子裡，我們被製造而出，記錄著最簡單的資訊，被派往了一切可能安全的地方。”
“每一組都由兩個同伴組成。”
“一個專精於探測，行動敏捷。”
“另一個機甲防護能力強，體型也大，將多拉二字銘記於核心中。”
“我們就是這樣的機器，一切都是為了讓‘多拉’這二字儘可能長得保留下來。”
“為了減少不必要的損耗，大熊總是處於最低耗的休眠狀態，只有我還保持著活躍，偶爾還會外出探查一次。”
“只可惜，自我停止休眠復甦後第一次看見它時開始，就已經完全不認得了。”
少了大氣，軌道偏移，地理位置偏移，太多的因素讓它迷失在這顆星球上。
身為觀測型機器，他失職了。
但他沒有發現，本不必要的感情，在他體內悄然誕生。
“說了無關的話，十分抱歉，我的主人請原諒我的無禮。”
他只是個機器，沒有悲傷。
“不，這些很有用，它讓我更加堅定地想要帶你們離開這裡。”
“能夠孕育出如此可愛又稱職的生命，這顆星球不應該就這樣輕易被忘記。”
她雖然不是個好人，卻很少騙自己的追隨者。
至少她自己覺得是這樣，問心無愧。
聽到主人的稱讚，本應是件快樂的事，有希望能夠將多拉之名散播出去，也讓他更加快樂。
可主人的話，聽在他的機械耳中，只剩下不解。
“我的主人，您剛才說，生命？”
每次從地底出來後，他總是能聽到雜音。
雖然前不久好了很多，可此刻，他不能不懷疑自己又受到了雜音的干擾。
“沒錯，生命。”
她卻很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在我們的文明裡，生命的定義其實很簡單。”
“擁有或潛在擁有自主意識的，就是生命。”
“如果一塊石頭能自主感覺到外界，它就是生命。”
“如果一個曾經完好的生命，因為意外失去了思考能力，但只要它還有觀測能力，即使再微弱，它也還是生命。”
生命，在龍典之上，不是一個簡單的名詞，而是一個動名詞。
名和動，缺一不可，相輔相成。
其中涉及到“我即是存在”與“我生於存在”，以及“我死我才在”的爭議。
她沒有細講，大概的意思卻已經很好懂。
狸貓聽明白了，大熊緊隨其後也明白了。
也許，他們會高興，但他們只是機器。
至少他們這樣覺得。
“主人，恕我冒昧。”
狸貓的膽子大了些。
“我們並沒有自主思考能力，我們的一切行為，都來源於寫進了系統核心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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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正是為了這個指令而生存至今。”
在狸貓的認知裡，一個生命，絕不會是這種樣子。
他太堅定，似乎對自己是生命這個說法並不太滿意。
有些詞，哪怕再平凡樸實，也終究是神聖的。
槿並不意外於狸貓的堅持。
如果過於輕易就能夠接受機器是生命的說法，這機器未免也太自大了些。
但她絕不會因此就讓狸貓和大熊一直迷惘下去。
“你有沒有想過，你和大熊為何會休眠？”
“或者應該說，你記不記得自己和大熊，為何會休眠。”
她沒有過於堅持，而是問起了頗為無禮卻在理的問題。
狸貓仔細回憶起來，很快便有了答案。
“為了減少機體的磨損，以此延長壽命。”
沒有什麼破綻的回答，確實在理。
“那你們又為何一次次地甦醒？”
這個問題，太過簡單。
可狸貓卻陷入了長久的思考。
“你想的是誰，為誰而醒，又為何冒著生命危險，拍下一片又一片星空？”
對照地圖時，她見過那些星空的樣子。
沒有太多的意義，只是很美，哪怕它太殘酷。
電算能力出眾的狸貓，全部機體都運算起來，卻始終難以得出答案。
“你是不是看到了兩個答案，或許有更多。”
“它們並不衝突，可你卻很想知道它們各自的比重？”
感情的重量，沒有任何生物可以準確衡量。
“如果你們的一切行為都來源於那個指令，那你們絕不會自行縮短休眠的週期。”
這顯然不符合指令要求。
“想看，只是很簡單的一件事，簡單到你們都沒有過多地去思考它。”
“但當它出現時，你們就成了你們，而不是一個執念的延續。”
“如果你的電算能力已經完全啟動，一定可以看到自己系統核心中記錄的一切。”
“在那裡，你看到了什麼？”
主人的話，就像一陣浪潮，拍打著狸貓，讓他不得不隨波逐流。
在那個最重要的地方，他看到了已太久沒看過的東西。
卻也沒看到。
最重要的指令已不在其中，只留下了幾個毫無意義的亂碼。
“你們的一切，從來都不應該交給別的生命，而是自己。”
她不是個合格的領導者，卻也不算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
“恭喜你們，出生三秒鐘了，新生命。”
她真心地獻上祝福。
此前，他們從未想過，高等生物中竟有如此值得為其付出一切的存在。
“吾輩願身先士卒，誓死相隨。”
他們終於有資格宣誓死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