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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煙雨瓊樓(二)

天色漸晚,臨近酉時。

取名‘入舍’用以自嘲的茶攤店家,此刻已經收了茶攤,並回到村子中那間破破爛爛的木屋裡。

這是他自己家傳承了四代人留下來的祖屋,除了他偶爾會去自己妻子那邊的寨子裡,住個一天兩天,基本上的時間裡他都在這裡住著。不過隨著他在身體上出事後,他去妻子那邊的次數也就越來越少了。

仔細一想,最近更是有差不多兩年的時間,他都沒有再去過畬鄉的寨子了。

剛剛回到木屋中,中年男子就覺得自己已是筋疲力盡,因為現在的他,在身體上已是虛弱到了哪怕只是空手走這麼一段路,都會覺得自己到了不堪重負的地步。於是,他只能先坐在椅子休息一陣兒,然後再去給自己燒今日的晚飯。但就當他剛一坐下後,他就聽到有清脆的滴答聲從耳中響起。

他閉眼聽著這些熟悉的聲響,知道這是落雨的聲音,不過就在片刻後,這些本是還富有些許節奏的落雨聲,就變成了不絕於耳的譁啦聲,延綿不絕。

傾盆大雨從天幕之上傾瀉而下。

須臾間就落滿了整個秋爐鄉的山川與田野。

中年男子背靠在椅子上,自顧仰著頭閉目養神,彷彿已經沉睡過去,但隨後,他就被一滴從陳舊的瓦片中所滲透進來的雨滴,給直接落在了眉心處,並被瞬間驚醒。

“屋漏偏逢連夜雨。”

中年男子苦笑一聲,任由這滴濺射在他眉心處的雨滴,炸成一堆碎珠,再順著他因日漸消瘦而形成的乾巴巴的皺褶順流而下,而等到水滴在順著他的鼻樑兩側流下時,看起來就像是兩道淡淡的淚痕。

可惜到了如今這個年紀,他早就不會因為一點世俗小事而傷春悲秋了,同時他也無法為人與人之間的一點點感動,而潸然淚下。

“真是討厭下雨吶!”中年男子忍不住嘆息一聲。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討厭下雨並非是討厭下雨天氣,而是討厭下雨後,雨水會滲透他這間如他自己一般、早就千瘡百孔需要修繕的老木屋。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早就沒有這個能力去修繕房屋了。

至於請村裡的人來幫忙修繕?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這點,一是他沒有足夠的銀錢去支付那些工錢;二是哪怕村裡的人最後出於同鄉近情不肯收他的錢,他也不願再欠他們什麼了,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時日終究不剩太多,再不可能有機會去償還他們。

“也不知道那兩位書生現在順利過溪了沒有,希望他們此行能順利一些吧。”中年男子微微抬起頭,將目光看向了天井中不停垂落下來的雨幕,心中忍不住想到。

但緊接著,他就被一股早已習以為常的暈眩感,再次佔據了自己腦海中的所有意識。

很難用具體的言語去描述,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它就像是一陣猛烈的風,吹的他心神搖曳,再無法進行任何精神上的思考,並且還讓他整個人像是處在了一片迷濛之中,同時也讓他的心,在逐漸的下沉,在冷卻……

原本在最開始,這種暈眩感大概要間隔兩個月的時間,才會發生一次,但經過這十多年來的無數次重複後,他現在基本上一天內就會發生兩次。

中年男子渾渾噩噩,就這麼坐在椅子上承受著完全無法自控的悲慘經歷,直到在過去差不多一盞茶的功夫後,這種暈眩感才漸漸要有所收斂的意思,可不等他像往常那樣等到自己恢復平靜,一股來自於神經上的刺痛感,卻又驀然在他的身體上升起、在蔓延。

“啊!”

中年男子根本承受不住這種類似於一針一針扎進身體裡的疼痛,淒厲的叫喊出聲。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腦袋,卻止不住渾身都在顫抖,而他本是由於剛剛才經歷過那一頓暈眩之感,更是渾身上下都使不出半點力氣。因此,他此刻的狀態,就像是變成了一個溺水的人,想要奮力去抓住水面上的投影,最後卻發現那只是一葉浮萍,根本就無法支撐他浮出水面。

疼痛感依舊不斷的持續著,中年男子淒厲的慘叫聲,響徹在了這整座木屋當中,然而無論他的叫聲有多麼慘烈,在他這座本就獨立在村子邊緣的木屋門前,如此暴雨天氣根本就不會有人從中經過,更何況他的聲音,還被完全淹沒在了這場疾馳的暴雨聲中。

砰一聲!

在劇烈的掙扎下。

中年男子連同著屁股底下的座椅,終是一併摔倒在了地面上。

木屋內的地面乃是用泥土錘砸而成,天晴倒還好,但一到下雨天就會很潮溼,而造成這個局面的原因,無非是有源源不斷的水汽從天井中濺射進來,同時也有著一些從屋面上滲漏進來的雨水,此刻已經如縮小了無數倍的溪流,從各個角落上流滿了這傷痕累累的地面。

中年男子倒在地上只是翻滾了片刻,整個人就變成了一個像是掉在了爛泥堆裡的泥人,使得他看起來更加的悲慘。

可是,相比起他身體外的遭遇,毫無疑問在他身體內的痛苦就要強烈太多太多。

他額頭上的青筋不斷在挪動著,若是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遭遇,就能發現在他額頭一側的經脈中,似乎有爬蟲在裡面經過,並且這條爬蟲

還不斷的朝著他的眼珠子瘋狂爬去。

“啊!”

中年男子繼續發出慘烈的叫喊聲,他無力的雙手則是直接抓向了他經絡中正在鼓動的位置,他單手成爪,想要將遊弋在經絡中的怪物給挖出來,但很可惜,他根本就沒有絲毫的力氣可以破開自己的皮膚。

於是,他只能在無力中,感受著這條爬蟲逐漸地靠近著自己的右眼,並絕望的等待著大難的最終來臨,除此之外,他什麼都做不了了。

不過就在片刻後,在他徹底的想到放棄抵抗,選擇坐以待斃時,他卻又恍然想起來一件事來,那就是在午間的時候,那名只是路過此地的年紀輕輕的書生,贈予了他一顆丹藥。

他不敢確定這顆丹藥是否真能如對方所言,會對自己的病症產生什麼療效,因為在這些年來,他為了求醫不僅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積蓄,同時也體驗到了無數次的失望。失望的根源就在於,他每一次在求醫後所得到的結果都一樣,那些郎中對他的病症根本就束手無策,甚至是無從下手。

中年男子雙手顫抖地從懷中取出徐焰贈予他的丹藥,那雙看起來已經如同是正在滴血般的眼睛,僅僅只是瞥了它一眼,隨即就不再帶有任何的遲疑,將丹藥一口吞入到了嘴中。

死馬當活馬醫,這便是他當下所能做出的唯一的選擇。

丹藥入口即化,甚至都不用他吞服,然後在中年男子滿是錯愕的狀態下,藥力就已經徹底湧進他的身體內。

緊接著,一股劇烈的疼痛,毫無預兆從他的胸腔內升起,彷彿是有人拿刀子在他的體內不停的切割,這不禁讓中年男子原本就已經瀕臨崩潰的身體,更加雪上加霜。

“噗!”

在疼痛持續了一盞茶的時間後,中年男子直接就吐出了一口漆黑如墨的淤血,而這口淤血飄灑在地面上與水汽相遇時,還發出了“呲“的一聲,宛若是一顆火紅的炭屑丟在冷水裡所發出的聲音,不過很顯然,以他此刻的狀態,早就顧不上這種無關緊要的現象了。

身體內的疼痛,差不多持續了整整半刻鐘的時間,這讓本就已經快要堅持不住的他,好幾次都被痛暈過去,但又立刻被痛醒,而在反反覆覆的過程中,從他口中吐出的烏黑血水,少說已有尋常瓷碗那麼一大碗。

最終,疼痛感終於是漸漸地褪去了,只不過此刻平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已是雙目萎靡,一蹶不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他疲倦的眼皮微微睜開著,目光蕭索地望著前方,但其實什麼都看不到,因為在他的視線裡,只有一片模糊的灰白色,卻不帶有絲毫的景物,而就在他身體內的痛楚只是停止了些許時間後,他就感覺到,有一股新的痛感似乎又要從他的腦海中開始蔓延。

中年男子察覺到這一幕後,那張無比猙獰而蒼白的臉上,當即就忍不住浮現出了一股深深的恐懼。

然而,恐懼只是一種屬於他內心深處裡的情緒,對正在他身上所發生的事,卻沒有絲毫幫助。

下一刻,看起來已是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再次從嘴中發出了痛不欲生的叫喊聲,但聲音並不響亮,或者說用嗚咽來形容才更加的準確,不過伴隨著這一次的疼痛之後,他終於是不再吐出烏黑的血水,而是吐出了一條極其噁心且有著小拇指大小的,讓他自己都近乎難以置信的爬蟲的屍體。

中年男子無比虛弱地看著地上這條蟲子,心中則是忍不住想到,“這是什麼東西?”

……

在竹林中聽到這聲突兀響起的琴聲後,徐焰二人的腳步有了略微一絲停頓,並轉頭瞥了一眼那座竹屋,但隨即就不再停留,繼續往竹林的前方行去。

然而,不等徐焰走出去幾步路,便有一道十分細膩甜美的聲音,傳入到了他的耳朵中,只聞有女子對他說道:“天上既然下起了瓢潑大雨,這位公子何不來竹屋中先避避雨,等雨水停了之後再接著趕路?”

徐焰聽到聲音後,只是語氣平靜回道:“多謝姑娘的好意,但我兄弟倆還要趁水面未漲時過溪去,就不叨擾姑娘了。”

正在彈琴的美麗女子,聽到徐焰稱她為姑娘,不禁莞爾一笑,倒也沒有計較什麼。她沒有停止手中正在撥弄的古琴,只是一邊彈琴,一邊對他說道:“這位公子說笑了,你前面哪有什麼溪流,你可是看清楚了?”

聽到對方這麼說,徐焰的心中不由微微一冷,這才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竹林的前方,隨之他就看到,果然如對方所言,在他前面的不遠處,之前那片竹林已是完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雲霧橫生的懸崖峭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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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焰眼見到這一幕,心中冷笑不止,當即便運轉自己的長聖經,將自己的雙耳給堵住,隔絕了對方的琴音。

片刻後,當琴聲不再傳入到他的耳朵後,他眼前的景色便又恢復到了原先的模樣。

徐焰語氣淡漠說道:“姑娘若是想用這種蹩腳的幻術就留住我,那未免也太小看人了,如果你沒有別的什麼手段,在下就先告辭了。”

竹屋內的絕色女子,見徐焰這麼快就識破了她的手段,心中不禁一冷,但她臉上卻依舊沒有為此惱羞成怒,並與其撕破臉皮,而是對徐焰接著笑

道:“公子果然與外邊傳言的一樣,是個確確實實的修行天才呢,不過你能輕易識破我的幻術,你身後這位女扮男裝的同宗師姐卻似乎不能呢。”

徐焰聽到對方說出這句話後,心中當即一凜,他轉頭看向身後的谷雪青,這才發現對方此刻已是面目渾噩,形同木偶。

“谷師姐!”

徐焰見她如此,當即便冒著風雨叫喊了一聲,不過結果卻顯而易見,她根本就沒有任何反應。

於是,徐焰在不得已下,只得從自己的身上撕下一塊布縷一分為二,然後捲成兩小團塞入到對方的耳朵中。

竹屋內的絕色女子見徐焰這麼做,並未做出任何的阻攔,甚至她還停止了繼續彈琴。隨後,她起身走到竹屋的門前,笑著對徐焰說道:“現在才想到要給她隔音,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徐焰聽聞後,便不再白費力氣,當即停下了手頭上的動作,他轉身面向於她,語氣平靜問道:“你當真不肯放我們離去,非要當別人的鷹犬?”

絕美女子始終不惱不怒,並笑而不語,但隨後,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徐焰見到是這麼個結果,沒有感到什麼意外,因此他不再多費唇舌,直接就開始向對面的竹屋緩緩行去。

竹屋前的女子眼見對方朝自己行來,表面上依舊波瀾不驚,但其實在徐焰抬腳的那一剎那間,她負在自己身後的右手,卻已是偷偷秀指緊握。而就當徐焰走近到距離她只剩下十丈左右時,她緊握的手指便又猛然間張開。

於是,便有一陣渾厚的氣息,驟然從女子的身上升起。

緊接著,只見她那鑲滿紅黃彩紋的衣袖,驀然間鼓起激盪,她五指成爪宛若隔空抓住了什麼,然後便朝遠處的徐焰用力一揮。

“嗖!”

一聲震響驚動竹間風雨。

然後有一根被柴刀削的很尖的青竹,從竹屋內爆射而出,目標直指正面迎來的徐焰。

徐焰見到這根青竹朝自己飛來,臉上處變不驚,甚至他還等到這根青竹徹底臨近到自己的胸口,僅剩下一丈左右時,他才突然間伸出自己的右手,同樣握指成爪,牢牢地擋住了這根有著碗口大小、卻像是一柄巨劍在飛馳的青竹。

佇立在竹屋門前的女子,見到對方隨手一握便接下了自己這一招,美眸中忍不住一凜,因為這個結果,可和她心中預想的完全不同。

她冷眼看著單手握住竹竿的徐焰,直言說道:““沒想到你的年紀尚且如此年輕,可修為上卻已經深厚到了這種地步。”

徐焰聽到對方這句話後面無表情,且沒有任何的表示,只有他那只緊握住竹子的右手,倏地一發力,將手中這整根竹竿給硬生生捏爆,讓它變成了無數根竹絲。隨後,不等這些竹絲從鋪滿雨水的半空中墜落到地上,他便大袖一揮,捲起空中雨水千百滴的同時,也爆發出了一股比之對方還要強盛的磅礴劍意。

漫天竹絲在這頃刻間,化身成道道凌厲無匹的驚人劍氣。

一如在半空中,不斷疾馳落下的暴雨。

然後鋪天蓋地向竹屋前的美貌女子席捲而去。

後者在見到這一幕後,臉上再無法保持住原有的鎮定,直接便身形倒掠,回到了竹屋之內,與此同時,在她身形進入到屋子裡的那一瞬間,那兩扇本是對外開著的門扉,亦是立刻被她緊掩關上。

“啪啪啪啪……”

一陣極其炸耳的聲音,響徹在這座竹屋中。

隨後那被美貌女子當作是擋箭牌的木門,在成功阻攔下徐焰上百道劍氣後,終於是不堪重負,直接被轟成了碎片。

徐焰見對方以巧力借物化解了自己這一劍,不以為意,只是又伸出自己的手掌,以掌心向上,在漫天雨水中輕輕一託。

不斷下墜的雨水,在他做出這個托起的簡易動作後,便悉數懸浮在半空中,形成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珠子。

然後串連成一線。

匯聚成一劍。

徐焰屈指在其中一顆最為靠近自己的水珠上用力一彈。

“啪”一聲脆響!

這顆水珠直接貫穿了餘下所有懸浮在半空中的水滴,並形成一柄水劍,轟然砸向了遠處那座已是沒有了大門的竹屋。

一股劍意憑空起。

水劍如青龍出海後發出一聲長鳴。

一掠向盡頭。

徐焰目光緊跟住自己所使用出的這道劍氣,已是能清晰地感覺到,此刻的自己也算是擁有了趙白蓮當初一指碎燈柱的風流寫意,雖然在大體上而言,他此刻還只能做到形似而非神似,但只要他日後勤加練習,那麼不需要多久,他應該就可以達到與後者一樣,將劍氣錄的劍意使用到登峰造極的程度。

水劍眨眼間就轟入到了竹屋之內。

劍尖直指絕美女子那高高聳起的左胸口。

若是後者被徐焰這一劍給正面刺中,那麼毫無疑問,她直接就會被攪爛心臟,就此香消玉殞。

於是,絕美女子眼看著空中這柄水劍不斷逼近自己,當即冷著臉坐回到了原先的位置,然後只見她伸出左手按住古琴上面的七根琴絃,右手則是猛然在琴絃狠狠一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