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不動聲色,只將眼睛瞟向一邊,只見一個漁夫打扮的中年男子,翹著腳坐在鄰桌的板凳上。那男子卷著褲腳,四肢粗壯有力,手腳、胸口、腮幫子上盡是茂密的毛髮。一對黑白分明的招子,溜溜地在杜衡的身上滾了一遍,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看來我扮得還挺像的,都招色鬼了。那我就陪你玩玩。
杜衡假裝害怕,屁股往旁邊挪了挪,顯出一副委屈擔憂的樣子。那男子見狀更是目中放火,兩隻手搓著指頭,恨不得馬上撲過來。
那男子放下碗筷,走到杜衡身邊,緊挨著杜衡一屁股坐了下來。一張滿是絡腮鬍的肥臉湊到杜衡面前,眼中滿是放蕩淫邪。
“小娘子,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吃飯哪?”
一股蔥蒜味兒混著魚腥味兒撲面而來,燻得杜衡幾乎睜不開眼睛。
“我……我在等我妹妹。”
杜衡裝作不敢看那男子,美目流盼,身子直向後躲。
那男子又湊近了些,一隻髒手摸上了杜衡的腰,淫笑道:“你姐姐什麼時候來呀?小娘子一個人等得寂寞,要不要大爺我陪你啊?”
“不……不用了,我妹妹一會兒就來了,這位先生您別靠太近……”
杜衡面作怯弱,藏在背後的手卻暗暗捏起兩指,打算施個小法,拔掉這男子那一身令人作嘔的毛髮。
“喂!臭男人!再不離那姑娘遠一點,當心我砍掉你的爪子!”
杜衡手上停住,只見一個粉衣女子俏麗麗地立在跟前,面若桃花,明眸有慍,竟是剛才在樹林中看見的那個。
那男子轉頭看見粉衣女子,放在杜衡腰上的手卻並沒有鬆開,反而又緊了緊,調笑道:“哎唷,老子今日真是豔福不淺啊,碰上這麼多美人。怎麼,這位小娘子也想要爺陪?”
粉衣女子杏眼一瞪,再不多廢話一句,雙手陡出,在虛空中兩劃。兩股凌厲之氣從她雙手中飛出,竟嚓嚓兩下,將那男子的兩隻手砍了下來!
杜衡被濺了滿身的血,心道,這男子只不過說了些好色的言語,就被砍掉了兩隻手,這女子未免太殘忍了些。
那男子慘叫一聲,跌在地上打滾,斷臂上鮮血橫流。飯館內的客人們都戰戰兢兢地繞了出去。
粉衣女子踹了那男子一腳,怒道:“還不快滾?再不滾,看本姑娘把你兩隻蹄子也砍下來!”
那男子再不敢分辯,丟下兩隻斷手,沒命地逃了出去。
杜衡眯起眼睛,仔細去看那斷手的截面。中間的臂骨竟齊刷刷的,一絲毛邊都沒有。就算是手風凌厲,也不可能利如刀劍啊。
杜衡心中納罕,面上卻裝出一副大受驚嚇的樣子,用手掩住故意張大的嘴巴,雙腳也抬離地面,似乎滿地都是扎腳的釘子。
“姑娘,你沒事吧?”粉衣女子道。
杜衡顫抖著搖搖頭,面色慌亂。
粉衣女子伸出手,道:“你妹妹在哪裡?我帶你去找她吧?”
杜衡拉住粉衣女子的手,輕輕站了起來。那女子的手軟若無骨,溫熱厚實,跟慕予的手完全不一樣。
“我妹妹……我妹妹買蘋果去了……”
杜衡嘴裡胡亂扯著,目光閃爍,也不知那粉衣女子相不相信。
粉衣女子以為杜衡只是受了驚嚇,便柔聲安慰道:“這樣吧,你告訴我你妹妹長什麼樣,我先送你回家,一會兒再幫你找到妹妹一起送回去。”
杜衡心道,這女子如此厲害,也許同那老寡婦有些淵源,說不定就是她的弟子,正好可以探探口風。
“其實……我是帶妹妹一起來拜師的,聽說這仙山上有一位大仙人,神通廣大……”
“喲,原來你就是那個來拜師的啊!”沒等杜衡說完,那粉衣女子竟突然變了個嘴臉,“看你這副窩囊樣,像是一點法術都不會,怎麼連一個打漁的都收拾不來。”
那女子面露嫌棄,把杜衡從頭到腳打量個遍。
“怕是連駕雲也不會,那你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難不成,是坐船來的?”
杜衡就坡下驢,假裝被她說中的樣子,大喜道:“對呀對呀!我們就是坐船來的!坐了好久呢。姐姐你真厲害,一下就猜中了!”
粉衣女子輕哼一聲,面露得意之色。
“姐姐,你這麼厲害,你師父是不是就是那個……”杜衡用手指了指山頂,“能不能帶我去拜師呀?”
“哼,我師父豈是你想拜就能拜的,看你資質這麼差,趁早回去吧,別痴心妄想了。”
杜衡左右搖晃著那女子的手,撒嬌耍痴道:“好姐姐,漂亮姐姐,你就帶我去嘛,你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裡,連神仙老人家的面都沒見到,不是白遭這麼多罪了……”
那粉衣女子被誇了兩句,面上更得意了,鬆口道:“好了好了,看你這麼可憐,就帶你去。不過,能不能拜得成,就得看你的造化了。”
杜衡正疑惑,那粉衣女子帶著他左拐右拐,拐進了一個衚衕裡。衚衕盡頭,是一棵粗壯的老樹,足有三人合抱之圍。
“喏,”粉衣女子一指那老樹,“從這進去吧。”
杜衡瞪著眼睛看了看樹,又回頭看了看粉衣女子,滿臉費解。
“我不是戲耍你,這樹是我流波門的機關。你只消進得了這樹,便是同我門有緣,師父她老人家便會收你為徒。”
粉衣女子面上盡是瞧不起杜衡的神色,但又不像是在說假話。
流波山,流波門,那老寡婦是不是號流波仙子啊?真是一點創意都沒有。
杜衡將信將疑,剛要伸手去摸那老樹的樹幹,突然聽見身後一陣吵罵聲。
“你個小畜生,這糕是讓你拿去賣的,不是給你吃的!居然敢偷吃,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還沒等杜衡看清是誰,突然眼前一黑,一個瘦小的身軀便砸了過來。
杜衡伸手去抱,沒留神,腳下被樹根絆了一跤。兩個人疊羅漢似的向後跌去,撲通一聲,摔了個結實。
待杜衡睜開眼睛一看,自己卻已經不再衚衕裡了。身邊芳草萋萋,蜂蝶輕舞,又聽得遠處水聲潺潺,鶯歌陣陣。杜衡抬起頭,發現腳邊立著的,還是那棵老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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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過來了?!
杜衡剛要張口大笑,忽然感覺胸前壓得慌,這才發現,剛才那個瘦小的身軀竟也同自己一道跌了進來。
那小身軀抬起頭,怔怔地望著杜衡,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瘦小的臉上汙跡斑斑,膚色蠟黃,像是很久沒吃過東西了。面上看上去約莫八九歲,是個小姑娘。
“你是誰啊?”小姑娘聲細如蚊,還帶著奶氣。
杜衡心下大奇,沒想到這小丫頭竟也會有此奇遇,得以穿過這老樹,拜老寡婦為師。
“你是誰啊?”杜衡反問道。
“我是我爹爹的女兒。”
杜衡心中一梗,這算是什麼回答?
看著小姑娘一臉天真,應該也沒什麼戲弄之意。杜衡坐起身,將小姑娘抱起來放到一邊。小姑娘瘦得皮包骨,輕飄飄的沒什麼重量,杜衡將她從身上舉起來,像拿起一樣東西。
杜衡耐下心,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道:“我沒有名字。”
杜衡一愣,又問道:“那你爹爹跟你叫什麼?”
小姑娘咬咬嘴唇,憋了半天,小聲道:“小畜生……”
這是親爹嗎?!打罵自己的女兒不說,連個名字也懶得。世間禽獸真是多。
杜衡看著小姑娘單純乾淨的眼神,憐心頓起,柔聲道:“我給你起個名字好不好?叫荃蕙,是香香的花的意思哦。”
小姑娘聽到自己有名字了,臉上忽然綻開一個明媚的笑容,天真無邪。
“荃蕙,我叫荃蕙!”
小姑娘高興地拍拍手,問道:“那你叫什麼名字呢?”
“杜……”
“衡”字還沒出口,杜衡心裡便盤算開來。
杜衡這名字是不能用了,要是叫杜若,萬一我以後闖出名堂了,豈不是給那死丫頭長威風。
當下來不及多想,杜衡腦子一抽,道:“杜芳,我叫杜芳。”
“芳姐姐好!”小姑娘笑道,兩隻眼睛眯成了月牙。
杜衡卻只想抽自己一個嘴巴,怎麼給自己取了個這麼土的名字。
正尷尬,忽然一陣咕嚕嚕的聲音從荃蕙的小肚子裡傳出來。
“你餓了吧?”杜衡問。
荃蕙點點頭,可憐巴巴的。
杜衡從饕餮囊中摸出一個蘋果,遞給荃蕙,道:“吃吧,這個可好吃了。”
荃蕙接下蘋果,眼中淚光閃爍,不一會兒竟大哭起來。
杜衡嘆了口氣,憐惜地摸摸荃蕙的頭,替她擦乾眼淚。
“真沒想到,你們兩個居然都進來了!”
杜衡回過頭,只見那粉衣女子背著手,站在老樹邊,神色傲慢。
粉衣女子朝杜衡一抬下巴,道:“你是進來了,你妹妹呢?”
杜衡目光一閃,抱過荃蕙的肩頭,道:“這就是我妹妹啊!”
荃蕙聽說杜衡說自己是他妹妹,當即哭得更大聲了。
粉衣女子面現狐疑,她看了看荃蕙身上的破衣爛衫,又看了看杜衡身上的綾羅綢緞,冷笑一聲道:“剛才我在外面把這小丫頭的爹解決了,那臭男人可沒說他還有一個女兒啊。”
杜衡眼珠一轉,立即換上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道:“好姐姐,我其實是來認親的。但是我爹爹不認我,還把我趕了出來。這又把我妹妹打出來了,我們真是太可憐了!”
粉衣女子面對這副漏洞百出的說辭,嗤之以鼻,但並沒有拆穿。前來流波山拜師的人,有不少都是隱藏身世的,她們不願說就不說,也不強迫。既然入得了這老樹,便是師父認下了。
粉衣女子一揮手,道:“跟我來吧。”
三個人穿過草地,沿著河行了半個時辰,來到幾座木屋前。粉衣女子推開門,掀起一陣塵土飛揚。
“這是你們的住處,後面是廚房,”粉衣女子把手往後面的幾個木屋一指,“以後你們倆就負責整個流波門的膳食。”
杜衡剛要抗議,忽然一件衣服丟了過來,蓋在了杜衡身上。杜衡只覺得身上一涼,那衣服竟自己在身上穿好了。衣服本是素白,不一會兒,竟慢慢變成了鵝黃色。轉頭去看荃蕙,也是一身鵝黃。
粉衣女子臉上掛著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道:“這衣裙是區別本門弟子修為深淺的,鵝黃色最低階,紫色為中階,粉色高階,最高階是絳色。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人能達到那個階層。”
粉衣女子一臉得意,接著道:“我是你們的大師姐孟瓊佩。我流波門沒有拜師禮,入得老樹便是我流波門人。能不能見到師父,要看你們的際遇了……”
孟瓊佩後面說的什麼,杜衡沒有再仔細聽,他滿腦子就只有一個念頭:我為什麼是鵝黃色?我怎麼跟這個小丫頭一樣是鵝黃色?這小丫頭看著就是個凡人,難道我的修為跟一個凡人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