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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演出當日的下午(四)

“你可不可以打我?”

“不行!”

“給我兩個耳光就行!”

“不行!我做不到!”

“那我就自己打自己!”

沒有疼惜自己的臉蛋,周白雲狠狠地給了自己兩個耳光!

“白雲,你別這樣!”

李秋陽用盡全力抓住她的手,不讓她再對自己的身體實施暴力!

“給我痛苦,給我痛苦!我要知道周繁漪的痛苦……”周白雲撕扯著自己的頭髮、厲聲尖叫!她的精神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

作為演員,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無法百分之百地塑造人物?百分之百這個詞本身就是貶義的,無論哪種職業都會有著屬於自己的瑕疵,講什麼追求完美是完全不現實的!況且周繁漪還是一個與現代社會相差了這麼久遠、一個虛構的人物!

周白雲只有十七歲,周繁漪三十五歲,年齡的差距是周白雲塑造人物的第一道難關!承受了愛情和倫理等多種不安因素折磨的周繁漪,內心的複雜是多重的,一個馬上就要步入中年的女人、一個思想情緒化的大家閨秀、一個慾壑難填的女子,戀愛都沒談過一次的周白雲,怎麼可能有能力去塑造她?

第二道難關是感情戲,感情和愛情無法比擬!感情是多樣的、愛情是單一的,此時的周白雲沒有經過愛情的滋潤和脅迫,確實無法體會到甜膩如糖和徹骨之痛兩種極端的情愫!一個演員先不談是否能入戲?如果肉體、內心、靈魂等多個精神層面沒有豐富、豐厚的情愫作為基石、沒有經歷過愛情的甜蜜、沒有遭受過愛情的創傷,怎麼可能理解“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的境地……

“我做不到、做不到……”

痛哭過之後,周白雲開始進入虛無的狀態!她圍著房間轉圈,最初很慢,後來很快,最終像瘋了一樣在房間裡急速折返跑!李秋陽不敢怠慢,眼睛時刻盯著她!並且努力跟隨著她的腳步,將她和窗戶的距離拉長,這裡畢竟是三樓、窗戶沒有任何防護措施!

“周樸園,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話鋒一轉,周白雲終於停了下來,她站在房間中央,開始向李秋陽逼問。

“對不起!”李秋陽隨口說了一句,但是這句話他並沒有使用話劇特有的舞臺腔調,只是自己的語氣。

“我不想你說對不起!我不想讓你道歉,我就是想讓你親口告訴我,你到底愛不愛我?”她又開始歇斯底里了!原本就沒睡好的眼球此時變得更加紅腫!

“繁漪,你來晚了,不是我的錯,也不是你的過失,我們只是在錯誤的時間相見!就這麼簡單……”

平靜下來之後,李秋陽終於明白周白雲已經入戲了,或許現在能安

慰她最好的辦法就是一同進入到戲裡,用脫離現實的方法來幫助周白雲尋找周繁漪這個人物的感覺!

“我來晚了?你這是在埋怨我嗎?自從你把我娶進周家的那一刻起,你是不是就從來沒有愛過我?”

這些臺詞原著是沒有的,完全是周白雲自己的臨時發揮!無數次她都將自己逼入絕境,她想以最破裂的狀態、最無助的詢問來完成自己與周繁漪的對話,可她畢竟還小、舞臺經驗不足,只是憑藉著自己的感覺去演這個人物,她並沒有向李秋陽尋求幫助,她更加不明白的是與李秋陽的對手戲,作為對手戲的他必須承擔起引導的責任!

“我娶你不是為了愛你,只是為了岌岌可危的周家!只有和你的家族聯手,我的祖輩所創下的一切才能轉危為安,我們周家是大戶,是絕對不能倒下去的!”

李秋陽快速反應,完全將《雷雨》原著中的臺詞摒棄,改用現代詞語的對話方式,將劇中人物不曾展現在臺詞上的內心情緒變化展現了出來!既然內心戲和潛臺詞是周白雲無法跨過去的障礙,倒不如全部說出口……

“這麼說我只是一顆棋子?是你百般利用的棋子嗎?周樸園,你的心太狠了,真的太狠了!動物尚且有疼惜之心,可你呢?從來就沒有把我當人看、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句愛惜的話語,即使你不愛我,但我曾經卻很想愛上你!”

李秋陽的方式起效了,周白雲順著他的臺詞開始自主發揮!

她的情緒恢復到了演出的狀態;也怪她自己,為什麼不早一點找李秋陽聊一聊,為什麼總是要給自己的創作畫一個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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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該愛你,也不能愛你!因為在你之前我已經經歷過了一次愛情,那是一次痛徹心扉的絕戀!面對家族的壓迫、世俗的偏見,是我親手毀掉了自己的愛情、是我親手埋葬了自己的生活、我甚至親手殺害了我最愛的人和我的孩子!”

“這是你的錯,你不應該把這些都怪到我的頭上,不應該把我當成是替代品、當成是替罪羊!我和你都出生名門望族、都受過高等的教育,可是為什麼你的所作所為卻像一個下賤胚子那樣髒心爛肺?我是做了不齒的事情,可我那是無可奈何!可你呢?為了掩飾這座周公館的罪惡,你逼我喝藥、把我逼瘋,你要讓所有人知道我是瘋的,我所說的話都是假的!可我卻是不肯就範,我要報復你、我要報復你這個冷漠的周老爺,我要奪走你的一切,我要讓你顏面掃地,我要讓你每一秒秒鐘都顫抖不已!哈哈哈哈……”

周白雲昂起頭、原地轉著圈,瘋瘋癲癲地訴說著,她已經將自己的全部都扔進了戲裡!受她的影響,李秋陽靈魂的一部分也隨著她融合了進去,但他還是保持著幾分清醒,生怕周白雲還會做出出格的舉

動……

“繁漪、周繁漪!你不要以為受苦的只有你自己!我、周樸園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你以為我沒有感情嗎?你以為我為了遮醜就要逼瘋你、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嗎?不,誰沒有青春年少、誰不曾對愛情、對生活的充滿著屬於自己的幻想?誰的心沒有過熱情似火、可是又有什麼用?這個世間、這個世道如此的不堪、墮落、無情,把我們活生生從熱情似火變成了冷若冰霜!我、你,還有我們的孩子們,即使是一隻螻蟻,我們都不只能為了自己而活著!是誰把我們變成了彼此眼中的魔鬼?你有滿腹的悲情、我也有數不清的遺憾,我們在一起就只能相互折磨!繁漪,我並不是不想愛上你,是我的靈魂在用過去和回憶捆綁著我、把我置於熊熊燃燒的烈火之上!我實在是愛不起你……”

如果按照原著的本意,李秋陽的這段臺詞是完全不能被接受的!他飾演的周樸園如此無奈、可悲、可憐,那麼對於繁漪來說,這樣的男人在她的身邊會產生更加複雜的情緒!曹禺先生對於《雷雨》的定義是倫理的悲劇,但李秋陽的話語就像是全部推翻了這種設定!

為了改編,李秋陽熟讀了《雷雨》五遍,而且每一遍都會有不一樣的理解和新生的想法,這是作為編劇應當具有的想象力和想象空間;可是作為演員,李秋陽卻沒有用心、或者說沒有在意和關注一個演員應當如何去創作人物?他只是在看過周白雲的獨角戲之後,突發奇想才決定和她一起合作演出《雷雨》,可是他忘記了,同樣的他也要作為演員來和周白雲一起走過這段艱辛的演繹過程!周白雲的揪心和痛楚他似乎體味了少許,最初對演員這個職業毫無防備的不尊重,終於讓李秋陽痛定思痛、用演員的名義去安慰和感悟她的絕境……

因此說完這一大段臺詞的時候,李秋陽在心裡對自己說了一句恭喜:他總算是已經入戲。

周白雲緩步地走到了李秋陽面前,眼睛裡的淚還是噙滿的,她慢慢地伸出右手、觸碰到了他的左臉頰……

冰涼如絲的觸感,讓李秋陽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秋陽,我沒事兒了……”周白雲的臉龐、語氣都已經恢復了正常,李秋陽總算是能放下心來了。

“太好了!”

“秋陽,你可不可以陪著我睡會兒?”

在屋內的長椅上,周白雲蜷縮著身體、腦袋枕著李秋陽的大腿睡著了,她真的太累了!從正上方瞧著她的睡臉,李秋陽的心平靜如水,脫下身上的校服給她蓋上,安心睡吧。

劇院門口,穆筱正挪動著沉重的腳步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