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城。
陌城是一座很古老的城市，依稀還可辨出它往日的輝煌，巍峨高聳的哨臺還留著軍士翹首的足印，圍守的城牆上還殘留著狼煙燃過的痕跡。
只是如今卻更多了些歲月侵染的印記，硃紅的城牆多了幾分暗沉，一塊塊凸起的牆皮斑駁陸離。
一行人走入城中，一股脂粉的氣息迎面而來，隱隱又夾雜著腐爛的味道。
林緋兒今日換了件淺紫色長裙，繡以木青色五葉梅，花蕊是一顆顆晶瑩圓潤的白珍珠。腰間一串金色鈴鐺，飾以粉紅瓔珞。
蕭曉九偷偷觀察她良久，見她一會兒眉開眼笑，一會兒又愁眉不展，暗道女孩的心思真難猜。
既然她猜不出，所幸裝作若無其事，自顧自看風景去了。
陌城雖然破舊，但在她見過赤雪的自然質樸，鳳城的熱情洋溢，異都的繁榮昌盛，以及玉骨城的風雅之後，重新領略了另一種別樣風情。
只不過，陌城的男男女女卻徹底重新整理了她的認知。
一路行來，所見女子皆虎背熊腰、膀正腰圓。反觀男子，一個個宛若弱柳扶風，簪花敷粉，看得她十分彆扭。
不過她也略微明白起來，為何陌城會衰敗的這樣快。
再例如，明明是陌城城主府之人請凌皓天前來主持大局，但他們到此已有一個鐘頭有餘，卻不見任何人來見。
今日的凌皓天竟是出奇的好脾氣，耐著性子坐在街口慢慢飲了幾杯薄茶。
直到日頭漸漸西斜，方見西南方有一座轎攆姍姍來遲。
座上那人穿一件古煙紋碧霞長袍，身形單薄，衣服鬆鬆垮垮搭在身上，一張臉塗的慘白慘白，不見一絲血色。
他身後坐著一位頂他兩個的少女，撐著一把繪著白梅花的油紙傘，滿是倨傲的朝他們看來。
待轎攆在他們身前靠了地，座上那人方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遮了遮西斜的太陽，溫溫吞吞的說道，“日光熾烈，難以出行，讓諸位貴客久等了。”
他嘴上說的歉意，臉上卻全無歉疚之態。
林緋兒被他厚顏無恥的樣子氣的冒火，差點衝上去找他拼命，幸得蕭曉九及時攔住，對著她微微細語，“先看他如何處理，我們靜觀其變。”
兩雙眼睛一眨不眨朝凌皓天看去，只見他悠然泯了口清茶，望著碧藍的天空中一輪紅日有些出神。
蕭曉九有些好笑，那個人對他們是眼高於頂，凌皓天對他直接是目中無人。
那人見狀，快步上前，扯起一抹笑意，朝他拱手說道，“陌城城主幼子李元見過平安王殿下，多有怠慢還請殿下海涵。”
凌皓天沒有答話，他卻自覺套起近乎來，對著珠光寶氣的林緋兒一陣讚美，末了道了聲，“蕭神女之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林緋兒徹底啞口無言，對著他冷冷一哼，扭向一邊不再言語。
李元仿若完全沒有注意到眾人的不悅，依舊眉飛色舞的邀請他們去城主府做客。
隨著他張張合合的說話聲，塗面的*刷刷掉落下來，正好落在一身黑衣的凌皓天身上。
看著他一身黑衣沾上點點*，像是一朵朵白色小花在衣袍上緩緩綻開，只是這一幕配上他鐵青的臉，無端多出幾分滑稽之感。
他身後幾人忍笑忍得十分痛苦，偏偏凌皓天氣勢越發冰冷肅然，使他們更加哭笑不得。
蕭曉九原以為以凌皓天的性子，得人如此相待，必是不肯隨他同去了，卻不想他竟起身，拂去衣袍上的白色粉塵，竟答應隨李元去城主府之邀。
蕭曉九與林緋兒對視一眼，皆嗔目結舌，暗歎凌皓天胸懷寬廣。
待進了城主府，見了另幾位主人公，蕭曉九儼然嘆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李城主膝下有四子，大兒李寬，二兒李顯，三兒李茂，四兒李元。這四人除了年齡大小略有不同，作風習氣竟一般無異。
若說不同，便是李家前三子皆是大夫人所生，而四子李元乃妾室所生。
李元此人，胸無大志，卻妄想繼承乃父之位，但因他是庶出，處處受制於人，於是便想出借駐守留霞峪的平安王凌皓天之手除掉勁敵。
因他身份卑微，但卻心高氣傲，在奢華風氣上更剩幾位兄長。而對於凌皓天，他雖名義上請他前來相助，內心卻十分不屑。
酒桌上虛偽客套你來我往，蕭曉九與林緋兒藉故早早離席，走至一座假山後，蕭曉九調侃著朝林緋兒說道，“剛剛看李元的意思，他恐怕是想將府中那幾位美人送給凌皓天，你就不擔心？”
林緋兒白了她一眼，沒好氣的說道，“他又不眼瞎。”
蕭曉九“噗”的一聲笑了，差點壓斷地上殘花。
正在此時，假山後傳來幾聲話語，蕭曉九發誓，她真不是故意偷聽，只是那兩人聲音太大，不偏不巧鑽進了她的耳朵。
她正想拉著林緋兒悄悄離開，突聽他們提到了凌皓天，兩人立刻收回步子，一左一右上前，趴在假山上朝縫隙中看去。
說話的男子約莫三十餘歲，穿一身玫瑰紫窄領斜花長袍，襯得他脖頸越發細窄。
對面那人小廝裝扮，臉上散發著狗腿諂媚的笑意。
這男子正是應與凌皓天在宴席上閒話家常的城主三子李茂。
李茂此刻微昂著臉，朝著那小廝滿不在乎的說道，“這李元，以為他隨隨便便拉來個過氣王爺就能與我作對，那又太小瞧我了！”
那小廝連忙點頭稱是，“公子豐神俊朗，才華橫溢，身份尊貴，在諸公子中是最頂尖的。不過…”
他壓低聲音提醒道，“這凌將軍昔日平內亂，逢戰必勝，在民間威望極高，公子還是當提防一些。”
“就他？”李茂嗤之以鼻，“不過一個被囚禁多年的質子，一朝得勢，便真以為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他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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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他如今報應不是來了，被丟到留霞峪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只剩下自生自滅了！”
“是!是!”小廝連忙點頭，突然討好說道，“聽說金華閣近日來了位嬌客，公子可要…”
“去!去!”李茂搓著手笑得得意洋洋，轉而朝他身後咒罵了幾聲，“這等要緊事怎麼現在才說。”
“不過說起來，凌皓天身側那兩位姑娘倒是不錯，真是可惜、可惜。”
見兩人都走遠了，蕭曉九才鬆開林緋兒的手，林緋兒攥著粉拳惡狠狠的說道，“蕭姐姐，你幹嘛攔著我去揍他？”
蕭曉九撐頤輕輕一笑，眉目間閃露出琉璃光彩，“這城主府是他的地盤，鬧大討不了好，他不是要去金華閣嗎？我們偷偷跟出去…”
蕭曉九在她耳邊一陣耳語，林緋兒聽完忙豎起大拇指，讚歎道，“蕭姐姐，你真奸詐。”
蕭曉九再三提醒道，“這叫聰明睿智。”
她二人緊跟著李茂出了城主府，一路向西而去，到了一個花團錦簇的巷子裡。
那裡聳立著一座座青紅小樓，樓間攀爬著五顏六色的藤蔓薔薇。
“這倒是名副其實的花樓。”蕭曉九一陣感慨，見李茂左轉右轉進了最氣派的一座紅樓裡。
它周圍的薔薇花開的十分豔麗，紫色的花朵雋香秀美，萬花叢裡露出一塊金色牌匾，上書“金華閣”。
門口站著兩位重量三位數的大姐，那氣勢洶洶的模樣令人心顫不已。
蕭曉九與林緋兒一前一後走過去，剛剛還站成雕塑的二人突然動了起來，伸出碗口粗的胳膊，粗聲粗氣的說道，“去，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林緋兒指著裡面大聲說道，“憑什麼他們能進我卻不能進？”說罷就要朝裡衝去。
那兩人眯著眼睛自上而下打量著她，待看到她身上的一串金鈴與密密麻麻的珍珠後，露出會心一笑，拱手請她們走了進去。
她們剛走了進去，周圍的目光便紛紛朝她們射來，為避免李茂發現，她們小心翼翼的緊跟著他上了三樓，選了相鄰的隔間圍著桌子坐了下來。
“蕭姐姐，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林緋兒湊近她小聲問道，眼神不自覺的朝外掃去。
這間房子四周由精緻的屏風隔起，但靠近大堂的一方卻是一排細石穿成的珠簾，目光望去，恰好能將滿堂風光收入眼底。
目光所及，各隔間中皆是白麵小生，卻目露精光，緊緊盯著大堂中紅布圍起的高臺。
“花樓啊！”蕭曉九捻起一隻紅豔豔的葡萄，一邊剝著皮一邊頭也不回的說道。
林緋兒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這外面確實有許多花。
當音樂聲響起，臺上紅布緩緩拉開，走出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年，他怯懦的站在角落裡，青澀的臉上有著視死如歸的決絕。
緊接著又有人從後臺緩緩走出，或清冷，或孤傲，或優雅，或沉著。周圍的叫喊聲愈演愈烈，尖叫聲此起彼伏。
蕭曉九與林緋兒一邊吃著茶果點心一邊對臺上眾人品頭論足，忽聽隔壁有大聲傳來，她們立刻拉長耳朵側耳傾聽。
說話的應是那個小廝，只見他拉開珠簾，探出半個頭來，朝下大聲說道，“我家主子說了，讓這些庸脂俗粉快退下，我們要看正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