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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可惜了青梅竹馬

“去南陳。”伽羅給他添上熱茶,“外祖母在那邊還有舊友,可以照顧我們。”

雖然是否決然離去還是兩說,但倘若決定離開,她想去南陳,這事毋庸置疑,她也沒打算瞞著李昺。

旁邊譚氏瞧著時辰到了,自去裡頭吃養生的丸藥。

李昺起身送她,又皺眉道:“為何去南陳?”

他對譚氏的底細知之甚少,更不知道伽羅那位叫做戎樓的外祖父,稍加思索,便道:“南陳路途遙遠,風土人情與大隋迥異,怕是你不會習慣。其實”

“其實什麼?”伽羅手底下剝栗子,不由抬頭。

“若是為了避開殿下,其實不必走得太遠。即便不願待在京城,總也有安身之處。”

“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伽羅的語氣雲淡風輕,見李昺憂慮皺眉,便報以笑意,“表哥也不必擔憂,我這只是權宜之計,未必會長住在南陳。往後若有時機,興許還會回來。”

“會回來嗎?”

“當然!”伽羅忽然想起舊事,隨口笑道:“我還跟二姐約定過,等表哥有了小侄子,還要一道去賀喜呢。哪能長居南陳不回來。”

那還是幼時的玩笑話。

李昺從小是有婚約的,彼時李虎還居於侍郎之位,在京城算是個不小的官員。李昺十歲那年,李虎便與相交甚好的同窗立了兒女婚約。

伽羅在京城的時候,也曾見過那位姑娘,溫柔靦腆,甚可人意。

那會兒年幼無忌,表兄妹鬧騰得厲害了,也曾這般打趣過。

後來李虎被貶為侍郎,那位同窗卻步步高昇,外放做了大員,沒兩年,忽然退了親事,將女兒送進宮裡,給武元帝做了後宮。

李虎由此割袍斷義,再未跟那位同窗往來。

等武元帝御駕親征時,那位同窗還曾隨駕在側,被北涼人捉到了石頭城。而那位靦腆的姑娘,則同太上皇的其他妃妾一起被武元帝安置在冷清的北宮,困在狹窄逼仄的四方宮牆之內。

李昺想必是受此影響,即便年已十八,卻還未再提婚事,只一心撲在朝堂上。

而今被伽羅陡然提及舊事,李昺只笑了笑,舉杯喝茶。目光覷向伽羅,燭火之下麗色無雙,纖秀的手指染了些許軟糯的栗子,她卻彷彿樂此不疲,剝得很認真。

這樣的場景令人眷戀。

哪怕諸多顧慮下,他不敢像楊堅那般毫無顧忌地橫衝直撞,卻也不想放任伽羅遠走,從此兩地相隔,相會無期。

更何況,心底裡依舊不甘心地殘存一絲希望。

李昺品嚐她剝的栗子,忍不住又道:“舅舅在虎陽關養傷許久,如今應該啟程南下了。他回到京城,必定要去我那裡探望,更會掛心你的處境。我從軍時曾在丹州置過宅子,跟當地一位都尉交情很好,舅舅也曾在那裡為官,人情更熟。不如你暫且住在那裡,待風頭過去,我再接你回京?”

伽羅翹著唇角一笑,“父親也許會樂意讓我去南陳。”

“丹州更方便照應,將來要回京城……”李昺還欲勸說,卻被伽羅笑著打斷

“咱們只是說倘若,具體如何,未必不會有變數,表哥且省省苦口婆心。這栗子很好吃,表哥近來勞苦,多吃些補補力氣!”她又遞了幾枚過去,目光清亮,半是疑惑,半是打趣,“放心,等定下去處,第一個告訴表哥。”

“也好。”李昺頷首,“若殿下不肯放,我會設法安排。”

“隋州這般情勢,表哥可千萬不能分心!”伽羅正色,將半碟栗子奪回來,好叫他聽到心裡去,“殿下不管如何安排,總不會傷我性命。但對付那位李昺,卻是要真刀真槍的較量。我這兒暫且是小事,那邊是萬萬馬虎不得,得把渾身精力都用過去!”

嚴肅的神情,認真的語氣,恍如四五年前在京城傅府時模樣。

彼時他闖禍頑劣,她勸他時,也是這般神態。

她一直都拿他當哥哥,親近信賴,這些年一直如此。

李昺對著她的目光,終究沒再說多餘的話。

三日之後,宇文述的商隊建成,結隊啟程。

伽羅雖未出門,到底臨近州府衙署,該知道的訊息,還是半點不落的收到了耳中。

殿下駕臨的訊息早已傳遍隋城,據說他抵達隋城沒兩天,便以御史參奏都督府別駕徐昂貪賄弄權、太上皇下令徹查為由,摘了徐昂的官帽,而後藉著體察民情、查辦匪類的時機,查徐昂的事。

據說兩日之前,殿下就與隨行的大將軍楊玄感率衛隊出城,巡查隋州各處折衝府,其中盯得最緊的,就是徐昂曾擔任都尉的安定折衝府。

伽羅得知訊息,不由為楊堅捏了把汗

宇文述往來各處經商,於各處官場的情形知之頗多。這位徐昂是李昺一手提拔起來的,不止自身官居高位,曾經手底下的那些弟兄,也被他變著法兒地安插在隋州各處的折衝府中,各自居於要職。這在隋州地界的官員富商之間,幾乎是公開的秘密。

而今楊堅要動徐昂,便是明明白白的要斬斷李昺的臂膀。

再往深一點,便是要削李昺掌控多年的隋州軍權了。

而李昺仗著武元帝的縱容和貴妃的助力,雄霸隋州一帶多年,自然不願放手。

這是場你死我活的硬仗,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是以此時,整個隋城的氛圍比來時緊張了數倍,州府衙署一帶,更是以為殿下護駕為名,防衛戒備森嚴,其中多半卻還是李昺佈置下的兵力。

伽羅坐在馬車中,隨同商隊出了石字街,瞧見白鹿館緊閉的門扇。

楊堅和楊玄感都巡查在外,門口值守的侍衛早已撤去,裡頭不知是否還留有旁人。若果真留了人,那幾乎無異於李昺手裡的人質,哪怕是高手,李昺魚死網破時派兵闖進去,也必定都難逃命。

這樣的形勢令人懸心,甚至比上回雲中城議和時更為兇險。

到得城門口,老兵的搜查都比平常嚴格許多,哪怕跟宇文述身邊的管事慣熟,也一絲不苟地奉命搜查,將幾車絲綢貨物和馬車內的女眷都瞧了一遍,才肯放行。

十月底的天氣,郊外已是滿目肅殺。

伽羅挑起車廂側的簾子一角,觸目所及,皆是道旁光禿禿的樹木和遠近的灰土色山巒。官道延伸向遠處,一直往西行,是奚縣的方向,那是外祖母選定的路,據說在如今的緊張形勢下,相對安穩一些。

而在數百裡之外,楊堅身後唯有二十餘騎跟從,也正馳往奚縣方向。

楊堅自從放走伽羅後, 幾乎沒怎麼休息。最初兩天都是清晨出門, 踏月而歸, 後來跟楊玄感一道出了隋城,巡查各折衝府, 更是奔忙不止。

在來隋州之前,他已掌握了徐昂的許多罪證,這回親至,罪證連番丟擲, 李昺和徐昂均措手不及。楊堅位居東宮,又得了武元帝便宜行事的命令, 當即奪了徐昂的別駕之職,要將他拿回京城審問。

官職被奪的當日, 徐昂便消失無蹤。

隋城是李昺的地盤, 雖有李鳳麟這個刺史在,城池防衛、街上巡邏,一應兵馬排程,李昺都已握在手中。他要放跑徐昂, 著實輕而易舉。

楊堅當即大怒,下令各處緝拿, 旋即以巡查折衝府為名出了隋城, 暫時避敵鋒芒。

徐昂的出逃在他意料之中,在隋城時, 身處虎穴,他並未擅動, 出了隋城便少些顧忌,由楊玄感依舊以巡查為名,往最要緊的幾處折衝府去佈置,引走李昺的注意,他卻暗中帶了李昺、戰青等人和五十名侍衛隨行,按照盯著徐昂的眼線報來的訊息,飛速趕往檀城徐昂的藏身之處。

徐昂被打得措手不及,被圍攻上去的侍衛捉走。

隨即,楊堅帶人強闖出徐昂住處,甩開追兵,迅速馳離檀城。

徐昂是李昺的心腹,不止幫李昺辦事,深知李昺的底細,也是隋州許多折衝都尉的榜樣,於李昺而言至關重要。他落入楊堅手中,隨同徐昂逃竄的副手雖不敢擅自調兵,卻當即招呼所謂流匪,沿途圍追堵截。

幾番交手,都有侍衛負傷落隊,或以身作幌,引走追兵。

到此時,身邊就只有李昺、戰青、曹典和十八名侍衛跟隨。

晝夜疾馳,拼力闖出層層堵截,又得時刻提防被李昺的人盯上,此刻已是疲憊之極。楊堅瞧著眼前黑黢黢的山谷,勒馬在谷口,向身側漢子道:“這是哪裡?”

“野狼溝。”漢子當即回答。

這是李昺費了許多力氣找到的當地一位鏢師,姓劉,在隋州地界行走多年,人情地形都是慣熟。最難得的是性情耿直,十分可靠。這回楊堅去捉徐昂時特地帶上他,為的就是借他認路選道的本事,避開李昺的人,逃出重圍。途中數次遇襲,都是他仗著對當地流匪、駐兵及地形的瞭解,才得以順利逃脫。

此刻,站在野狼溝谷口,劉鏢師神色凝重。

“殿下若要去柘林,橫穿這條野狼溝是最近的路,但這也是附近唯一的路。”烏雲遮月,寒風卷地,他在黑暗中,只能看到楊堅的魁偉側影,“這一帶都是山,裡頭的路十分險峻,白日裡走路尚且要打點十萬分的小心,夜裡更不能趕路,所以晚上趕路的客人,都只能從這裡走。所以此處,也是土匪山賊門最愛埋伏的地方,稍有不慎,就得落在他們手裡。”

楊堅握緊韁繩,單手緊握鐵扇,聞言皺眉。

“若去柘林,最近的路有多遠?”

“若是白日,咱們還能走山路,不會耽誤太久。但今晚天暗,只能走大道,除了這條,便得往西跑四十裡。那條路繞著山走,比這條捷徑又多幾十裡,過了山,還得往回繞,才能到柘林。”

黑黢黢的山口,枯黃的茅草隨風,有夜梟聲聲傳來。

楊堅立於馬背,神色凝重,沉吟不語。

他去捉徐昂時,因楊玄感那邊需要人手,又不願打草驚蛇,所以只挑了五十精銳隨行。逃出檀城之後,估算著楊玄感的事該辦完了,便派人遞訊息過去,要他派人手來接應,碰頭的地點便是柘林,連同途中要走的路,也都大略約定了。

那邊若有人來接應,必定會選這條最省時的捷徑。

隋州偌大的地界,大半都是李昺的勢力,唯有柘林那位都尉明事,地勢也好,可供他安身謀事。穿過野狼溝再走幾十裡,便入柘林地界。

而此刻楊堅的身後,是緊追而來的流匪,想必已經不遠。

那些人名為流匪,卻是李昺豢養起來,供他驅遣的虎狼因朝廷明令,調兵五十人以上需有兵部文書,私自調兵乃是重罪。李昺縱然仗勢驕矜,到底不敢碰這黴頭,難以調動軍中人手,便養起這些流匪,裡頭或是退伍的老兵,或是剿的匪類,各成山寨宗派,平常自有營生,等李昺需辦事的時候,便奉命出動,狠賺銀錢。

這回楊堅突襲前來,明擺著是要奪走軍權,魚死網破的事情,李昺沒了顧忌,在徐昂逃走時,便已傳令各處,應機而動,聽從調遣。

楊堅沿途所遇的堵截,都是這些人,一**攢起來,分數路追過來,足有三四百之數。

晝夜疾馳,數番爭戰,楊堅與眾侍衛縱是鐵鑄的身子,也都疲累了。

倘若再繞路,未必還能撐過途中堵截,所以此刻,他必須走這條野狼溝。

而李昺的人,八成也會在這裡設埋伏這野狼溝的地勢,實在是天然的伏擊勝地。

前狼後虎,沒有旁的路,就只能硬著頭皮闖過去。

楊堅眸色深沉,臉上冷凝如鐵,回身瞧著背後大多筋疲力盡的侍衛,沉聲道:“谷中多半設有埋伏,卻也是最後一道屏障。闖過著野狼溝,援兵應該不遠”他環視四周,道:“敢闖嗎?”

“全憑殿下吩咐!”侍衛雖不敢揚聲,卻是斬釘截鐵。

楊堅頷首,一馬當先,進入谷口。

……

夜色深濃,彷彿一團化不開的墨,烏黑暗沉。

谷底的道路雖頗寬敞,兩旁卻是險峰夾峙,掠地而過的風彷如低低的吼聲,除此而外,別無動靜,顯得那馬蹄聲都格外響。

一行人的馬背上都有頭盔,各自戴好,加之有軟甲護身,勉強算是防衛。

徐昂早已被迷得人事不知,搭在李昺的馬背上,連同楊堅一道,被眾侍衛護在中間。

楊堅往裡緩緩走了片刻,藉著極昏暗的天光,只能看清十數步外的東西。

驀然有個念頭竄入腦海,他稍加思索,向劉鏢師低聲道:“若想在這野狼溝設伏,哪裡最合適?”

“再往裡走一陣,有個突出的山崖,過了那裡百來步,道路會便窄,兩旁也容易隱蔽,常被拿來設伏。”

“你還記得那附近地形?”

“記得!這裡的每一步路,兩旁有什麼東西,草民都記得!”劉鏢師年輕時沒少在這裡吃過虧,多年往來穿梭,於兩旁的形勢了熟於心,這話說得格外有底氣。

楊堅遂頷首道:“靠近那山崖五十步時提醒我”旋即吩咐身後侍衛,“待會按我的命令下馬,再放馬如常走過去,不許露半點異常!”

眾侍衛會意,驀然拱手應命。

一行人遂往前走,到了某處,劉鏢師低聲道:“八十步七十六十五十!”

隨著他最末這聲提醒,楊堅當即翻身下馬,悄無聲息的落在地上,拍動馬腹,令其如常往前走。眾侍衛連同劉鏢師都奉命行事,落地時無聲無息,放馬出去,唯有李昺的馬上馱著昏迷的徐昂,被楊堅以手勢攔住,悄無聲息地站在原地。

谷中夜色如墨,近二十匹馬漸漸被夜色吞沒,暗夜之中,唯有此起彼伏的蹄聲傳入耳中,愈來愈遠。

楊堅心中默數,終於,在快數到百步時,暗夜裡陡然傳來破空之聲。

隨即,空曠的谷底傳來馬嘶,蹄聲陡然雜亂。不遠處,利箭破空之聲不絕於耳,滿目漆黑中,埋伏在山腰的人看不清底下情形,只是按著頭領的命令,放出密密匝匝的亂箭,而後跟著馬嘶和蹄聲,將弓箭射遠。

有馬被射成刺蝟,倒地重傷不起,也有馬馱著滿身利箭,疾馳遠去。

沒有預想中的人的痛呼或是反抗,山腰的人心中驚疑不定,又看不清底下形勢,當即喝命埋伏的流匪點亮火把。

熊熊火光照亮半山腰,卻依舊看不清底下的情形,那頭領只當是楊堅故布迷障讓追蹤的人被引向野狼溝,卻已擇路從別處逃走,懊惱之餘,吩咐人下到谷底,探個究竟。

半山腰火把零散,楊堅站在遠處,卻能藉著火光看清那邊的情形。

一行人藏身在山崖下,悄無聲息地前行,不過片刻,便見那邊隊伍雜亂,顯然已沒了戒心。

楊堅舉劍在手,比了個手勢,二十名侍衛便如暗夜中的蝙蝠撲過去。

直至劍尖泛著寒光抵達跟前,那些流匪才陡然慌亂,拔劍想要抵擋,卻已無力招架。侍衛們出手如電,趁其毫無防備時一鼓作氣,揮劍疾攻。那些流匪偷襲不成,先慌了手腳,沒抵擋多久,便已往附近逃竄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