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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大變故

好景不長,宇文毓終於病倒,並且一病不起。百藥無效,太醫束手無策。宇文毓孩子一般地哭了,他拉著髮妻楊後哭訴:朕不聽卿勸告,悔之莫及矣!獨孤明敬哭得十分傷心,她是真心愛他的。

這一日,獨孤信特請神醫許智藏為之診治。宇文毓才二十二歲,雖大病不愈,那是因為沒找到對症下藥的良醫;有了良醫,自然藥到病除;再不濟,又活他十幾二十年也不成問題。獨孤信明白自己還要在這個女婿手下供職一二十年。

前些日子宇文毓雖赦免了獨孤明敬的罪,但對獨孤信的戒心未消。如今在宇文毓為病所困之際,獨孤信不失時機請來許智藏,要是許智藏妙手回春,宇文毓自然感激他這個國丈,往日的芥蒂也就一掃而光。

驃騎大將軍許智藏雖然官大得嚇人,但他依然是個儒雅的醫生,一個白髮童顏的道士而已。

他站在御榻前,凝視宇文毓那張臘黃的臉,眉頭漸漸皺了過來,過了半晌,又俯身將耳朵貼在宇文毓的胸膛上聽了足有半個時辰,然後才去按脈。

他按脈即如老僧人定,左手按半個時辰,右手也半個時辰,滿臉平和,雙目微合,看不出他的喜怒哀樂。診脈過後,手雖離開病人,人卻紋絲不動,依然閉目沉思,頭上汗珠大冒。然後跪落地上,朝御榻叩了三個響頭,便悄然退出。

獨孤明敬、獨孤伽羅交換一下神色,追隨出去,但寢殿上卻不見許智藏的人影。

“怎麼沒在這裡開處方?”獨孤明敬說。

“也許……”獨孤伽羅猶豫說,“他到太醫院去,在那裡開處方,交代配藥、煎藥事宜……”

二人又直奔太醫院,心裡想法都是一樣的,得問許智藏:到底宇文毓的病如何?宇文毓的安危非止關係社稷吉凶,而且直接系維著獨孤家的榮辱!

但太醫院也不見許智藏,他們又折回建章宮寢殿,尋思定是上茅房去了,茅房也找過,就是不見許智藏。

獨孤明敬、獨孤伽羅對視著。

“莫非趕回家製藥去?”獨孤明敬說。

“對,他對太醫院的存藥信不過……”

二人又立即驅車馳往驃騎大將軍府。

卻見許智藏正忙著在井邊打水,將水一桶一桶地提往庭中澆樹。那樹其實已經枯死了,枝上一片綠葉無存……

二人看呆了:這許智藏!皇帝病重乃何等大事,你看完病不開處方,卻中途跑回家澆樹,而且澆的是死樹!你因醫術而升為驃騎大將軍,這殊榮實是空前絕後,眼下所為簡直與瘋子無異……

獨孤伽羅不滿地哼了一聲。

許智藏似乎此刻才知來了貴客,放下了木桶,以袖擦汗,歉然一笑。

獨孤明敬朝死樹走去,察看了一陣,說:“這是一棵梨樹?一定不是平常的梨樹,它的果實必定是珍品?”

許智藏似是不覺獨孤明敬的譏諷,微笑答:“正是。”

這時他才呼書童烹茶。

他沒將客人迎上堂,卻讓書童將茶几搬到門外的走廊上喝茶,這對兩個顯貴來說,可謂無禮之至。獨孤伽羅已有慍色,獨孤明敬則一笑置之。

兩人喝了碧綠的濃茶,如同喝藥。

許智藏則像喝下了玉液瓊漿。

這時。喝茶還只在江南流行,北國尚未形成風尚。許智藏是梁朝過來的舊臣,積習難移,便以茶待客。

許智藏忍不住道:“姚大人,你不給天尊開處方,卻叫我等喝藥!”

許智藏卻恍若無聞,說自己的:“我這棵大梨樹,是寶樹,給我的好處……”

他的話被新來的客人打斷了。

來人是李德林,他聽說許智藏給宇文毓看病,特地前來瞭解病情。

安排李德林就座後,許智藏又繼續說:“連續好多年碩果累累,產量比一般高過好幾倍,果實又甜又香又脆,並且多計……”

“所以你捨不得,雖死,猶在灌水,想起死回生?”獨孤伽羅嘴裡這麼說,心裡則罵他瘋子。

“是是是!我澆了十來天了……”

李德林走過去,繞樹一圈,笑嘻嘻地回來,對許智藏說:“這樹,葉落枝枯,幹上的樹皮也剝落了,死透了……”

姚道:“可我捨不得,總想起死回生!”

李道:“你應當研究它的死因,為什麼死的!”

“這用不著研究,死因再明白不過,”許智藏說,“任何一棵樹,倘若拼命地開花、結果那就是要死了,必死無疑!諸位大人不妨回想平生所見,印證一下,是不是如此?”

獨孤伽羅是愈聽愈煩,惱道:“姚大人,當務之急是給聖駕治病……”

獨孤明敬卻道:“伽羅,別打斷他的話。”

許智藏繼續說:“便這數年間,我這梨樹所開的花,結的果,總數不少於他村幾十年所結的果實……”

這時,書童烹好了新茶。許智藏親自起身給客人斟茶,又遭:

“這茶,是先苦後甘,糖卻是先甜後澀。”他又回到原先的話題,“我想,老天給一切生物的種種能力是有限度的。能量耗盡了,必死無疑!”

許智藏不說了。

大家默然而思。

“那也不見得!”獨孤伽羅駁道,“只要澆肥,就多長葉,多開花,多結果!”

許智藏笑答:“吸收也是有限度的,澆得過分,不僅吸收不了,反而害它。能力之有限,便由於吸收之有限度。”

李德林望著庭中的梨樹說:“這樹淬然而死,似是夭折;但論其開花、結果的總量,也算享盡了天年。”

許智藏連連點頭:“正是!正是!”

獨孤伽羅又火氣十足駁道:“你既知它死於天年,還不斷澆水施救,非但愚不可及,簡直是逆天!”

許智藏更樂了:“你說的也是,很是!不過在下是個醫生,救死扶傷乃是天職……”

“醫生也不救死透的人!”獨孤伽羅再駁。他心中十分窩火,此乃何時?聖駕危在旦夕,大家還有心思說這些芝麻小事!現在他對所有在場的人都火了。

其實在場的人心情都很沉重:許智藏說梨,意在天元皇帝。宇文毓生母姓李,李梨同音,說梨即是說宇文毓。宇文毓的病沒救了,許智藏不好直說,只好繞個彎說出,已經說得明明白白。那獨孤伽羅對宇文毓生死最為關情,由於過於關情,反而聽不出許智藏話中的含意。

許智藏手捻銀鬚,又慢條斯理地說:

“這梨樹原先長得很旺,茂盛極了;但是,既不開花,也不結果。後來有人給我指點:這種情形,但需往樹幹底下多砍幾刀,包你開花結果,而且花開得更盛,果也結得更多。我依言而行,果然如此!發瘋般開花,發狂似結果!”

這種事,大家倒也都聽過,均感古怪得很,實不明個中奧妙。

李德林不禁問道:“這有道理嗎?”

“有的……”許智藏沉吟半晌才說,“我想眾生都有感覺,雖草木也不例外。樹幹底盤連挨幾刀,傷在要害。它感到自身難保,便趕緊繁衍後代。須知繁衍後代乃眾生之本能,一旦自身的生存危機迫在眉睫,繁衍的工夫便加速進行。亂世中人,大多好色,這是生存危機使然。雖然他自己不是很明白,甚至完全不明白,但最深奧的動機便是這個。”

獨孤伽羅又駁:“我看,亂世是以殺人為主,大量殺人!”

許智藏緊接道:“一面是大量殺旁人,一面是力圖大量繁衍自己的後代。我想這就是亂世的生存法則。” 許智藏第一個預告宇文毓的死亡。

獨孤明敬、楊堅與獨孤伽羅首先聽了這一預告。自離開許智藏府中那一刻起,獨孤明敬即如喪考妣。父親獨孤信的飛黃騰達全靠宇文毓,宇文毓是在皇親國戚們一片異議聲中登位稱帝的,他也是在皇親國戚們一片譴責聲中攀龍附鳳上升的。

宇文毓為了天長地久地享盡榮華富貴,他設法一一宰了皇親國戚中的那些帶頭雁,正暗暗為自己的成功政績高興,不料,宇文毓死了!

宇文毓才二十二歲,死得太突然了;當皇帝還不到一週年,便離開人間!而大皇子宇文闡才四歲,四歲的大皇子必得有大臣輔政才成,所謂輔政,其實即是代替皇帝行使天子職權。

朝臣們一向對獨孤明敬干預政事不滿意,很多大臣對獨孤明敬積怨很深。任何一個皇親國戚上臺,獨孤明敬昔日輔助宇文毓的功都將變成罪,將死無葬身之地!

這一夜獨孤明敬睡不著,誰上臺輔政才有她安身立命之地呢?伽羅預感到了姐姐的擔憂,一直守在姐姐身邊,幫姐姐出謀劃策。

宇文毓身後尚存五個弟弟,宇文邕、宇文憲、宇文直、宇文招和宇文儉,他們都是王爺,但這五個王爺任誰上臺輔政,只恐第二天便要殺獨孤明敬!北魏皇室向來有子貴母亡的傳統,宇文毓上位時,不也殺了嫡母文皇后。

國戚中聲望高的有尉遲迥。父親尉遲亦都是文帝姐姐昌樂大長公主的駙馬,他自己是文帝女兒金明公主的駙馬,弟弟尉遲敬是文帝女兒河南公主的駙馬,是個徹頭徹尾的附馬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