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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風起武當 (下)

煙雨遮了皓月,月已無輝,星光無綴。

似薄雨,冰淋著絲髮與臉頰。

似雲層,渺渺前路,渺渺無痕。

地面已溼,全溼的地面無水, 卻又成了唯一的可視。

身後無路,身前更無路,只得摸尋,只得憑著記憶前行。

可,偏偏記憶中,根本就沒有前行的路。

殤沫, 本就是為了躲避,而躲避。

如今,已無需再躲,只因,處處皆可藏身。

他見過鳴沙山的濃霧,那是灰黃色的,亦有著壓得喘不過氣的感覺。

一樣的濃霧,武當山之上的卻更白,更朦朧,亦更讓人覺得恐怖。

使人處處發寒的,除了不知歸處外,還有,盤踞在心頭的諸多靈異傳說。

但,這都不是最主要的,因為,殤沫已不得不折返,尋找著曾走過的路。

這也使得他,更加小心翼翼起來,哪怕走快一步,就有可能冷不丁得撞到守衛朱棣的人馬。

在這樣的濃霧山間, 喚聲永遠比眼睛要好使, 只要撞到一個,就可能呼喚過來成千上萬的人。

而,縱使急促的逃竄,也極有可能遇到山壁,更有可能遇到絕路,甚至,踏空墜崖。

他的頭頂、肩頭、衣袖,乃至全身,早已覆滿著晶瑩,似水珠,卻遠遠比水珠要小得多。

這顆顆水珠,如去殼後的粟粒,稠密地黏在身上,又不侵入衣衫,只要展臂一抖,便可脫落。

可,若是用手去摸、去抹,便會連成一片溼漉,徹底滲入袖擺之中。

此刻,殤沫除了心在發寒, 身子更在發寒...

死寂的山道,沉重的步伐,伴隨著極重的喘息,與漸漸酸澀的雙眸。

他全身心的浸泡在這武當山的雨霧中,數不清了腳步,算不清了時辰。

燈火在遠處晃動,隨後,燈火四周又出現了四、五處光亮。

他知道,晃動的永遠是他的身軀,絕不是那稀疏的“星光”。

他也知道,他終是回到了原點,那是白晝時,最威嚴、最雄壯的建築群,所在的位置。

他有些興奮,卻也拔出了一直握在左手中的長劍,這是一把閃動著澹藍色光澤的長劍。

或許,月光一直都在,星辰依舊在閃爍。

不然,劍光何來?

又是從哪裡來?

或許,他只是太沉寂在眼前的環境中,卻忽略了雨霧外的所有。

其實,什麼都不曾變過,變得只是他的心境。

突然,他澹澹地笑了起來,更是震腳,躍起了身姿,竄入了濃濃的雨霧之中...

...

“還是問不出嗎?”

“請聖上息怒,臣已下令,使得武當弟子全部集結在了門外,但,還是無一人知曉張真人的下落啊...”

“這麼多天了,朕是日等夜等,也體諒山路崎區,山道難走,武當弟子不能在短時間內集結,進行詢問。可,現下,所有武當弟子全都在門外了,怎就還打探不出那武當真人張三丰的所在呢?”

“陛下,那張真人似謫仙般的人物,大概是不容易見的...”

“難道,朕親臨武當,吃齋聽道數日,還不夠嗎?朕,只想知道,如何才能見到他!他既是這武當派的祖師,難道,就無一弟子是侍奉在他身邊的嗎?”

“臣,也質問過門外的武當弟子,他們皆稱張真人行蹤不定,雲遊四海,無跡可尋。其中,有一大批年輕弟子,他們直到今日,也是未曾見過自己的祖師爺的,而,那些輩分較高的道長,最後一次見到張真人,大概也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五十年前...元朝至正二十五年...那時太祖還未建立大明!可,之後呢?朕也是聽過有關於他“度沉萬三”、“寓金臺觀”等等的一些傳聞的,他既紮根武當,又有陸續的傳聞出現,近幾十年中,他怎麼可能沒有回過這武當山呢?還愣著幹什麼,再去問!再去查!”

閣內走出一人,閣外又走進一人。

隨著一人的走進,在閣窗之上的殤沫,也俯低了身子,微弱了呼吸,更聚攏了眸光。

他本不用如此小心的。

因為,閣外的濃霧,已成了隱藏身影的天然屏障,閃動著數盞燈火的閣內,也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

但,面對著紀綱的到來,面對著冷溶月都要去畏懼上三分的義父,他又不得不去重視,不得不去警惕。

“臣紀綱,拜見陛下。”

朱棣側瞥了一眼紀綱,緩嘆道:“你都知道了?”

呈跪姿的紀綱,沒有直接回應聖言,而是緩緩站起,緩緩道:“要不要殺掉幾個武當弟子?臣就不信,那武當真人張三丰會放任殺戮,不管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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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朱棣勐然一驚,怔怔地面朝向紀綱,又在瞬間威嚴了起來,“朕來此,本就是有求於張真人,若,此處沾了血腥,反倒會弄巧成拙。”

他頓了頓,又道:“朕知愛卿是想為朕分憂,但,朕既興建了這武當,又如何再去屠之呢?”

紀綱,道:“陛下是恐...難堵悠悠眾口,失去民心?”

“民心不可失,朕,銅鑄真武,燃金頂之長明,正是為了天下歸心,扶正誅邪,”朱棣繞過桌几,坐了下來,覆掌於疊疊奏章之上,手指連番撥動著,“朕登基以來,有多少叛亂,是要討朕得言不正名不順啊...如今,朕心漸慰,又豈能再落下蜚語口舌...”

紀綱,說:“可,那張三丰居然抗旨不遵,藐視聖威,這豈不是也能讓天下人笑話?”

朱棣,緩緩道:“謫仙,又豈是凡塵俗子能夠輕易得見的...既然,朕見不到,那麼,天下人就更見不到...在眾人不得見下,有些秘密,也便就會自然隱藏、銷聲匿跡...朕,不但要寬恕張真人對朕的無禮與藐視,更要因此而加封於他...”

紀綱,遲疑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棣,笑了笑,“既是神仙,那就該在九霄雲外,就該在天宇宮闕當中,至於,這凡塵...也永遠是朕的凡塵!就算哪天有人打著他張三丰的旗號,指東說西,也定是亂臣賊子無疑,因為,凡人怎麼可能見得到神仙呢?神仙,又怎會屑於理睬這凡塵俗世呢?”

紀綱,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臣明白了,神仙就是神仙,眾人信崇,那麼我們也要推崇,不但要推崇,還要連下詔令,苦尋無蹤,那麼,即使他張三丰不是神仙,也成了真神仙了。”

將閣內言語盡收,神態盡入心田的殤沫,雖在閣外,卻也不禁心頭一觸。

——原來,這便是帝王之術;原來,這便是天下間最惡毒的人心。

就在這時,他的身旁突現一身影,這身影如錯覺般只是在眼側一閃。

他的眸子無意一瞥,又下意識地移正,繼續凝視著閣內的一舉一動。

可,片刻後,他又不得不將整張臉,完全側移,因為,他已不能再忽視身旁的人影。

這人影,也正切切實實得出現在了他的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