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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太湖水閣 (三)

風已柔,拂上了久違的微涼,郭明軒眸光淺淺盈盈,悄然南望。

在這西方泛起燦爛,晚霞聚捧斜陽之際,他不禁注目思量。

他未敢認同冷溶月的言語,能給自己的解釋,也唯有故遺名處,仍存放有‘腐血碎骨丹’的解藥。

——一個能拿出‘腐血碎骨丹’的人,又怎會沒有解藥呢?

——當年,他無意入得‘蒼瓊閣’,故遺名便就已出了門閣,‘腐血碎骨丹’以及解藥,是否被故遺名帶走了些,也是不無可能的。

——至少,他不願相信,故遺名會要柳韻錦的性命。因為,當年他見過故遺名看向柳韻錦的眸光,那是唯有看到至親,才會有的動容...

“算了,此事多想無益,父親,還是與您說下溶月的謀劃吧,”冷溶月身子仍在發寒,卻也在這一刻拽住了郭明軒的衣袖,“父親您可先行,溶月與蕭未遇叔叔是可以保下殤沫他們的,我們先前往長城內的軍堡中進行調息,待到三個時辰後,我們再去追趕父親。”

“溶月是要讓我先行到蘇州府?”郭明軒緩緩垂目,拂過冷溶月的臂膀,將其挽入懷中,深吸了一口氣,“當下的情形,也只能按照溶月說的辦了...但是...”

他頓了頓,低吻了一下冷溶月的額髮,“但是,我想連同韻錦一起帶走...”

他好似在徵求著冷溶月的意見——兩個女兒,如今他想帶走其一,一個正在與‘腐血碎骨丹’毒性進行對抗的女兒。

冷溶月不由笑靨,“父親...是怕溶月會覺得被冷落嗎?”

她本仰起的頭,又帶上了柔柔暖意,往郭明軒的懷中鑽了鑽、擺動著,“韻錦阿姐本就情況不明,她若在父親身邊,有父親照料著,那是再好不過的了...父親不必擔心溶月,我知父親是怕冷落了溶月,但,溶月怎麼說也是‘滅影門’的門主,又能統帥各地的錦衣衛,自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她說話很柔,每個字卻又是那般的清晰。

郭明軒點了點頭,撫順著她的後背,沒有再言,好似在享受著父女間最後的溫情...

...

馬長嘶,人卻倦。

晚霞相映下,馬驛的雜役打著哈欠,往馬廄中放入了最後一捧草料。

大明朝的馬驛,通常設於交通線和通衢大道之上,用於遞送使客與飛報軍情。

馬驛,早在洪武元年便有規定,60裡或80裡設定一驛,馬驛有馬、驢不等,衝要之地設馬80匹、60匹、30匹,其餘設24匹、10匹、5匹。

馬匹的多少,是區別驛站大小的主要標誌,其配置、人夫、費用等定額,也都由馬匹多少來決定。

大同府作為大明軍事重地,其馬驛的馬匹不但健壯,且各個高大漂亮。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裡的馬匹太過於高大漂亮,從而在雜役抬臂打哈欠間,使得天際中一襲白衣悄然掠過,穩坐在了白駒之上。

待到雜役定神,白衣男子正在扶正著身前一女子的身姿,奇怪的是,與白衣男子同坐在白駒上的女子,卻是倒坐著,面朝著白衣男子的胸懷,臉頰也依在白衣男子的肩頭。

即便是這女子背對著雜役,也顯足了仙姿身容,再一看白衣男子的容貌,更是驚為天人。

定神後,又目瞪口呆的雜役,還未開口詢問,便赫然傳出白衣男子的喝馬聲,隨著藍綢系腰的綾緞飄過,白衣男子一手挽韁繩,一手撫攬著女子,早已遠去...

“這...這...”雜役這才展露驚恐之色,“來人啊!快來人呀!有人盜馬!有人盜軍馬....”

...

冬月初十,落葉太湖,繽紛與清寒並存,萬物明朗,船篷靜謐。

紅楓與枯葉,湖畔與婉樂,飄散在樓臺亭閣間,落入舉杯遊人懷。

不輸春意盎然色,不遜白雪渲染姿,水波漣漪綴美娥,連踏百船不驚耳。

翩翩身姿,懷抱一人,乍落水閣,百人拜服。

“‘江月門’暮雲煙,恭迎尊上。”

“‘江月門’眾弟子,恭迎尊上。”

白衣掠過,未曾有聲,直至船閣,持惜容,緩放懷中女子,連連撫平著女子兩側的絲髮。

緊隨其後的暮雲煙,凝望著床榻之上的柳韻錦,遲疑了片刻,又緩緩凝向郭明軒,“尊上,雲煙不日前,便就接到溶月的飛鴿傳信,告知尊上此行之事,信中還點明了尊上受了那故遺名一重掌擊身,不知尊上身體是否有恙?”

“無礙,”郭明軒凝注著床榻上的女兒,“若錦的下落,可曾打探到?”

“回稟尊上,尊夫人所在的八寶玲瓏船,早已被雲煙暗中保護了下來,此刻,那艘八寶玲瓏船的周圍,已全是我‘江月門’的門人,還請尊上放心。”

“那船上的應蕭索,未有反抗?”郭明軒展平著蓋在柳韻錦身上的床被,小心翼翼的將女兒的臂膀放入床被中,“昔日,那應蕭索可是個極其暴躁之人...”

暮雲煙連忙拱手道:“雲煙曾暗中登上過那艘八寶玲瓏船,並未見那應蕭索有什麼暴躁之舉,只是在和尊夫人聊著過往之事...”

“過往...”郭明軒眸光漸漸無神,“聊些過往也好,不忘前塵,方可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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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就過去...”他突然起身,卻猛然撫額,跨步歪身,停滯了身姿,“我們這就...過去...”

暮雲煙疾步湊上攙扶,看著已緊皺雙眉,閉眼倦容的郭明軒,他頓時神情凝重,“尊上,想來這連日來,尊上都未曾好好休息過,尊上的身體...”

郭明軒長吸了一口氣,緩緩睜眼,抬臂微擺,“無礙,扶我坐會兒,便好...”

“尊上,恕雲煙直言,以尊上的修為,就算多日趕路,也不會出現如此情況,”暮雲煙的神情已更加沉重,“尊上能否告訴雲煙,故遺名的那一掌,是否已傷到了尊上...”

“我只是跌破了通幽境....”郭明軒慢慢看向暮雲煙,“心脈...也有些受損罷了...”

暮雲煙,瞠目結舌道:“跌破通幽境...那尊上你...你現下的修為...”

郭明軒,淡淡一笑,“我現下的修為...可能連觀微...都夠不上了...”

“窺徑、登堂、入室、觀微、知著、通幽、坐照...”暮雲煙低語喃喃,“這樣說來,尊上為了救下兩個女兒,連破兩境...尊上,你在‘天嵐觀微閣’中閉關多年,這剛出關...便就...便就...”

他已流淚,一個已過知命的男人,在流著淚。

這淚水,也是這世上最炙熱,最柔情的眼淚。

“我救下的,不止我的兩個女兒...”郭明軒含笑搖了搖頭,“還有我的徒兒殤沫...”

暮雲煙緩緩蹲下,望著坐在床榻邊圍的郭明軒,好似千言難出,萬語難訴...

隨後,他慢慢脫下了郭明軒的靴子,緩揉起了郭明軒的腳踝,“尊上,雲煙能為您做些什麼?雲煙想為尊上做些事...可是,雲煙卻又不知道做什麼...”

——他面對著這個世上最接近神的人,深感無力,倍感無用。

——他知道,就算這世上再好的靈丹妙藥,也是無法修復連破兩個境界的人的修為的...

“雲煙...你我相識多久了?”郭明軒輕拍著暮雲煙的肩膀,突然道:“我記得那年,我與若錦和蕭未遇前去‘江月門’阻止‘五閻王’殺你,那是我們第一次相見...後來,若錦為了幫我解‘腐血碎骨丹’之毒,割腕喂血,而我又抱著奄奄一息的若錦,東倒西歪的來到江月鎮求救,再一次與你相遇...”

“尊上...那年那日,尊上便已救了雲煙兩次性命...”暮雲煙淚不成涕,“後來,尊上又傳我‘無極聖劍’劍譜,此等大恩大德,雲煙這二十多年來,一直銘記,未敢有一刻忘卻...”

“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郭明軒頓了頓,“這二十多年來,你一直奉我為主,敬重有加,如今,你依舊是‘江月門’的門主,昔日的我,尚不能受你一拜,今日的我,又怎能受你脫靴揉踝之舉呢?”

暮雲煙哽咽,不能自持道:“尊上,雲煙就算是為您而死,也是還不清您的恩德的,昔日的‘江月門’任人羞辱,被外人百般欺凌,如今的‘江月門’乃是江湖北斗,與‘天翱門’‘滅影門’三足鼎立,無人敢欺,又怎能同日而語呢?”

“‘江月門’的一切都是雲煙你自己努力而來,我實在沒做什麼...”郭明軒收起腳踝,緩緩穿上靴子,“你我相遇,本就是命運使然,也是天命造化,根本談不上什麼恩德不恩德的...”

“尊上,常言道:兵慫慫一個,將慫慫一窩。沒有尊上您的教導,又怎會有今日的雲煙呢?”暮雲煙,急促道:“或許,在尊上看來,那些都不算什麼,但是對於雲煙而言,便就是再造之恩,重塑之德啊...”

“談什麼恩德、再造,這世間恩將仇報之人常有,忘恩負義之徒遍地,有恩德即是無恩德,無恩德即是有恩德,人心善變,有無恩德只不過是把兩個本不相識之人,牽連上了關係,罷了...”郭明軒扶起了暮雲煙,“你我能成為朋友,這二十多年來坦誠相待,便就是這人間最好的值得...”

“尊上,我...”暮雲煙鬱郁難言,“我...”

“好了...隨我一同去面見若錦吧...”郭明軒大步而出,卻又在踏過門檻處頓身回望,“韻錦終於能見到她的母親了...她從小便就心心念念的生母...就讓她先好好的睡一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