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裡哥哥,歆兒知道你留在這裡是件及其危險的事情,而且你的內心深處也是不願意留下來的。
你的心裡還牽掛著你的部下,還牽掛著你的家人,所以離開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好在我問過蕭哥哥了,他似乎對奪取河西北部諸縣暫時沒有什麼興趣,所以我們二人還能坦誠相見,我也不必因為照顧你而心生矛盾。
其實蕭哥哥是知道我救了你的,而且他還知道我把你帶回了徐昌城中。雖然他顧及我的感受並沒有明說,但是我可以感覺到的。
樗裡哥哥,你回去後如果不主動挑起戰爭,短時間內我們和你也不會發生什麼衝突,所以你放心好了。”
歆兒對樗裡驊說話時,眼神中露出了一絲猶豫和悲傷,這些話是自己樗裡驊來到徐昌後,這十多日裡兩人第一次談論軍事。
二人在這些時日裡默契的避開這些話題,終於還是由虞歆兒挑開了這層始終將會面對的薄紗。
而樗裡驊聞言後忽然心中一痛。
自自己被歆兒救下後,這段時日裡自己始終顧忌著兩人各自處於敵對陣營而心中生出了一絲芥蒂。
縱然自己曾經每日都在思念著歆兒,縱然這段時日以來歆兒無微不至的照顧著自己,縱然她從來都不會去談論兩國之戰,但自己的心中卻再也沒有像當初兩人初遇時那般單純愛慕的美好。
甚至自己始終覺得,自己在這段感情中還不如歆兒這位女子灑脫,說愛就愛,說走就走。
所以樗裡驊連忙拉起了虞歆兒的手有些激動說道:
“歆兒,我知道蕭大單于是為了你才這麼做的,我樗裡驊雖然愚鈍,但也是恩怨情仇分明的人,這份情我會還給他的。
歆兒,如果戰爭結束後,你我還存在於這個世上,我一定會出關找到你的。”
虞歆兒看著自己被樗裡驊拉著的手,聽著樗裡驊難得的說出直白的情話,她白皙的臉上也突然紅潤了起來。沉默了數息之後她就向樗裡驊微微一笑,露出了如玉般的牙齒。
她想說些什麼,但卻久久都開不了口。
難道自己要告訴樗裡驊,自己的蕭哥哥是準備將族人遷入關內再也不回草原嗎?
難道要告訴樗裡驊,這場戰爭終是個不死不休的局面嗎?
不,這些都不能說。
因為歆兒不想讓這種微妙且短暫的愛意轉瞬就消失不見。
正當二人纏綿相對但卻默然無語的時候,屋外傳來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德如頭人。”
一名大漢來到了屋外的門口,向著屋內喊道。
二人聞言後突然相對看了一眼,也均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絲不捨。
歆兒將手從樗裡驊的手中抽出,再轉身時就變成了樗裡驊心中陌生的戎族女將。
“來了。”
歆兒走出屋去,與那大漢眼神相交,那大漢看到歆兒眼中雖然生出了一絲訝色,但他立刻低頭裝作什麼也沒有看見,開口說道:
“德如頭人,我和兄弟們去原州查過了,那間茶館確實還在原州城中,只不過早就已經人去樓空了。
據說那間茶館的主人
名叫樗裡驊,正是當初在清陽重創希巖萬夫長的秦軍主將之一,他的故事在原州城中傳的沸沸揚揚,所以我們去打探時,倒也方便了許多並沒有花費多少功夫。
只不過雖然我們仔細打探更是走訪了那兒的無數街坊四鄰,但所有人卻都對樗裡驊家人的下落說不出所以然來。
有說是在原州被圍前就舉家遷走的,有說是回到了城外的祖宅中,還有人說他們已經被茶館的主人派兵救走了。
所以我們始終沒有查到他們的下落。
只不過我們也查過,原州城破後,那些被斬首的貴族中並沒有樗裡家中一人,所以他們多半是南下逃跑了。”
歆兒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認真的聽著大漢的分析,當他說完後就點了點頭又問了一些細節之處,這才揮了揮手讓他先回去休息。
畢竟這一來一回僅僅過了半個月,歆兒也知道這大漢是經歷了一番周折受了一些苦的。
隨後,在確定自己並沒有什麼異常之處後,歆兒這才微笑著回到了屋內。
“樗裡哥哥,你都聽到了,我想你家人一定是去往蜀北郡了,因為原州被圍時,通往夏中郡的涇陽城已經被我們夏軍佔領,那些百姓們只會南逃進入蜀北郡的。”
樗裡驊怔怔的看著笑的有些不自然的虞歆兒,隨即像是並沒有看出什麼破綻來的也向著虞歆兒微微一笑。
他自然聽到了方才屋外兩人的對話,心中也明白自己的家人雖然仍舊下落不明,但至少沒有陷落在戎人的手中,更沒有聽到令他絕望的結果,所以他的內心中也是十分的高興。
只不過,當自己對親人的牽掛與擔憂 了卻了不少後,對愛人的不捨與複雜卻佔據了內心的全部。
“歆兒,其實我有很多話想要對你說的,可是不知為什麼,在你面前我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只知道我喜歡聽你的歌聲,喜歡看你的微笑,喜歡看到你的每一日。
如果哪天我能夠代你承受你的痛苦,那麼樗裡驊縱是粉身碎骨也絕不二話。”
“撲哧。”
歆兒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小口,輕笑著眯起了眼睛脈脈含情看著神色激動的樗裡驊。
“我以為你這榆木腦袋不會說話呢,看來你還是會討女孩子歡心的。
放心吧,歆兒不會有什麼痛苦會讓你來承受的。
傻瓜。”
看著歆兒的笑容,樗裡驊不禁為之一怔,這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否應該放棄一切,帶著面前的女子離開這紛擾的爭鬥之地雙宿雙飛。
可是那日在朝那城中,希曼爾告訴自己歆兒以及聖女的故事還是讓此刻的他心如刀割。
失神的樗裡驊自然引起了歆兒的又一陣輕笑,只不過這次歆兒笑完後,卻突然正色著對樗裡驊說道:
“樗裡哥哥,歆兒也喜歡和你在一起,這句話我曾經對你說過,而且我也只對你一人說過。
這十多天來,歆兒無數次想過留下你,畢竟對於秦國來說,你已經是一具死屍了。
可是正因為歆兒喜歡你,才覺得我並不能這樣去做,因為歆兒喜歡的人一定會和蕭哥哥一樣,會成為蓋世英雄的。
縱然這位英雄將會站在自己的對面。
可是那又如何。
歆兒從小就聽蕭哥哥講,這世界上沒有什麼能夠左右自己的選擇,所以你是歆兒的選擇,歆兒無怨無悔。不管以後我們二人是否還會見面,是否能夠在一起。
前日我們二人在煙雨閣下無憂無慮的走過了一程,歆兒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所以樗裡哥哥,你也會和歆兒一樣開心的對不對。”
歆兒說完後做出了一個莞爾的表情,隨後又對滿眼複雜的樗裡驊調皮的眨了眨眼睛,這才讓溼了眼眶的樗裡驊重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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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樗裡哥哥,歆兒為你再換一次藥吧,往後你不能走路,不能騎馬,這才是歆兒所擔心的,你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
說罷後,歆兒不等樗裡驊答話就蹲下了身子,將樗裡驊黑氅下的雙腿抱在自己的懷中,為他卸下了綁帶。
隨後輕輕地在那看上去顯得有些恐怖的血窟窿中一邊撅起小口吹著微涼的氣息,一邊用手輕輕的塗抹著冰涼的藥膏。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只不過二人卻都紅了眼眶但又不敢再看彼此,怕會被對方發現自己的懦弱。一個抬頭從屋棚的漏洞中向天望去,一個低頭強忍著眼中的淚花。
終於,樗裡驊還是覺得膝蓋一涼,似是有一滴玉露滴在了自己的心中,又冰又痛,又喜又悲。
……
第二日一早,樗裡驊聽見了徐昌城中響起的號角聲。他知道,歆兒所說的離別之日終於來了。
戎軍們將會南下攻打百里、秋射。而歆兒作為戎人中的一位千夫長,也會離開自己南下作戰。
這些時日樗裡驊從歆兒的口中得知,徐昌、上黨四城已經淪陷。
但不知為何,當樗裡驊聽到這些訊息後,再想起雍欒與雍雲祈、雍雲洛、文兆源的面孔竟然會有些喜悅。
歆兒走後的幾日裡,樗裡驊的屋中每日都會來人為他送來吃食,同時也會帶來一些治療創傷的藥膏。而樗裡驊也會自己換上藥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直到某一日,來到樗裡驊屋裡的人中出現了自己熟悉的面孔。
“希曼爾大叔”。
見到希曼爾,樗裡驊不禁在微愕後生出些苦笑來。
這才過了沒有多久,兩人的身份卻翻轉了過來,樗裡驊不禁感慨造化弄人,世事難料。同時再想想這兩年間秦國天翻地覆的變化,心中更是充滿了複雜。
希曼爾見到樗裡驊後,卻沒有多少傷感而更多的是些興奮,他在護送樗裡驊離開徐昌的一路上對樗裡驊滔滔不絕的訴說著自己離開朝那後發生的往事。
而樗裡驊也從希曼爾口中瞭解到了朔方決戰以及後來攻取原州的詳細過程。
從希曼爾的角度講述起這些事情,讓樗裡驊對那蕭大單于神鬼莫測的用兵更加欽佩不已。
作為戎人最高統帥,那位大單于從不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縱橫之間往往會將數縣、數郡作為戰略縱深往返奔襲。
對於四分五裂,權力相互掣肘的秦國來說,這樣的戰略選擇猶如是精壯大漢一拳打在了垂垂老者的心口上,秦國焉有不敗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