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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你家的畫有聲音嗎?(第二更)

當“四秀”與陳成說話的時候,樓外真的又下起了雨來。

陳成第一反應是,等自己二人離開的時候,雖然江森帶了雨具,可要回船上路途迢迢,免不了被淋溼。

對方說話也聽得心不在焉。

等到對方忽然要“和詩”,“和”完了還要自己評價好壞——

注意力終於被拉回來了。

東道主又是道歉,又是主動“和詩”,那還能說不好嗎?

起碼也要幫他尬吹一下,互相抬一下嘛!

“這是‘宣城四秀’中年齡最小的第四秀,申詩樹——”耳邊忽然有人介紹道:“最擅長依他人韻腳和詩,卻往往有超出原詩奇句!”

“被他和了詩,有時候原作者卻要下不來臺呢!”

陳成回頭一看,驚訝道:“靠,老哥你啥時候跑回來了?”

說話的正是剛剛說“暈車了要出去吐”的蕪湖老哥,陳成原以為這老哥走得不湊巧,剛走樓裡就來滿了人,怕是只能留在一樓,擠不進來了呢!

哪知道他還回來得非常巧!

“嘿嘿,吐好了!”蕪湖老哥抹抹嘴,一副意猶未盡地樣子:“現在神清氣爽!”

他倆搭著話,那邊四秀申詩樹卻又問了一聲道:“小兄弟?你再聽嗎?覺得我的和詩如何?”

陳成拍拍蕪湖老哥胳膊,對他向自己介紹“四秀兒”的概況表示感謝,上前道:

“我覺得——很不好。”

一言既出,滿座皆驚!

哪來的邋遢少年,說話如此刻薄!

你家大人沒教過你,小朋友出門在外要講文明,懂禮貌嗎?

何況申詩樹素有“疾才”之稱,這麼短的時間裡就能依著韻腳“柔”、“遊”、“愁”三個字作出另一首詩來,結合眼前情境,很是不俗——

更何況這詩本身也作得很流暢自然啊?!

你怎麼能說“很不好”?

陳成依然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並不在乎旁觀者的非議。

一開始他的確是準備誇誇對方的,只要你寫出來了,我硬要找優點難道還找不到嗎?

只是……

我為什麼要找你的優點呢?

自己今天來,本來就是奔著要贏紹生來的,是要替孟夫子正名的——

他真正的弟子才華幾許!

但如果只贏了紹生,與“四秀”相比反而落了下乘,那依然不能說明孟夫子的了得。

怕什麼!

難得有表現自己的機會,自己難道還能錯過不成?

只要不像紹生那麼狂傲就成了!

嘴上說著“很不好”,陳成的禮節卻仍然很到位,不疾不徐道:“申兄疾才,小弟是佩服得緊的,要我在這麼短時間裡,立即和一首詩出來,我是做不出的。”

“只是和詩,難免束縛於原詩的固定韻腳,影響詩人意思表達——”陳成這句說的是諸如“和韻”、“次韻”、“藏頭詩”之類固定了某幾個字的創作形式的通病,並沒有錯,別人也不好否認。

“申兄言陵陽、敬亭之山徑美景,小弟早上上山來,也已經見識過了,宛如畫中,流連忘返!”

“只不過——”

陳成念到:“‘風清嶺翠雨聲柔,拾級蒼苔入畫遊’——在場諸君,見畫中‘風清嶺翠'尚可說,有誰能見,哪一幅畫還能聽見‘雨聲柔’的呢?”

眾人為之一滯!

似乎……

沒有錯啊!

哪一幅畫,還能聽到聲音的?

申詩樹臉色一紅,分辯道:“這——這——,這是‘通感’!見我陵陽美景,已是心醉!目之,聽之,嗅之,撫之,無處不美!說是‘畫’,有何不對!”

“小兄弟過於拘泥,反而不美了!”

四秀兒這麼一說,似乎也有道理。

畢竟高中時候一看到那種有毛病的句子,語文老師們總能解釋出一堆花裡胡哨的東西,“互文”、“歧謬”、“通感”更是這裡面的佼佼者。

他竟說出“通感”卻讓小陳有些意外,心想唐代人竟然也會“套模板”!

臉上卻是笑了:“家師曾有言,‘詩之道,在色相俱空,如羚羊掛角,無跡求也!畫家謂之逸品!’”

陳成引用了兩句孟浩然寫給他的《詩論》中的句子:“也是說,山水詩,好便好在不留痕跡!不可著‘相’!”

“申兄既然已經聽到雨聲,眼前山景即便再美,也知道它不是畫了!”

“可為了依韻,仍說自己是在‘畫中’,豈非過分著意了?”

陳成說得還算客氣,實際再直白點,完全可以譏諷對方揣著明白裝糊塗,矯情十足太刻意,湊字成章的痕跡過於明顯。

其實寫詩的時候,裝糊塗也很正常,就像李白寫“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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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真的是覺得銀河掉下來了嘛?

你信你傻!

所以人家太誇張了,讀者都能理解作者想表達的意思,就不會覺得作者裝傻充愣。

你看看“陳老總”的原詩,就知道為毛陳老總寫得就沒問題了:

“敬亭山下櫓聲柔,雨灑江天似夢遊”——

人家說的是“做夢”,我做夢難道就不能夢到“櫓聲柔”嗎?(雖然有人說夢裡沒有聲音,可在大多數人的認知中,似乎並非如此)

如果陳老總說的是“畫中遊”,那也可以用同樣的問題來挑他刺。

問題是,陳老總的時代,已經有了電影,甚至有聲電影,彩色電影,他就是說他穿越到電影的美景裡去了,你也拿他沒辦法。

可現在,你這就是解釋不清!

看到陳成那副“抓到把柄”的欠揍樣,申詩樹格外不爽,可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疏忽大意,這兩句處理得不夠好,只好道:“小兄弟所說……似也有理!”

“但畫家作畫,若有雨水,便是雨輕雨重也表達不出來嗎?”

“畫即便無聲,觀畫者,心中自然是有聲的。”

申詩樹仍然為自己辯解著,陳成覺得好笑,對方的意思就是“腦補”了!虧你說得出來!

詩人硬要計較合情合理,即便你能拐彎抹角地說通,卻已經落入下乘了。

陳成不與他計較,繼續解析剩下兩句道:“我的詩裡問‘小謝詩魂今在否?’我真的是有疑問嗎?我來宣城,想象著謝公當年的風流,不勝嚮往!欣喜!期盼!”

“我是在想,宣城這人傑地靈的地方,謝公是否後繼有人呢?寫的是謝公,期待的卻是包括‘四秀兄’在內的江左群豪的表現!”

“申兄答‘小謝詩章千古在’,看似是回答了我的問題,可卻只是‘敘述事實’,詩味大減!叫人好生掃興!”

“我——”申詩樹口舌發急,不知如何作答。

小陳卻不給他機會,繼續不留情面道:“好,我們便假定你這句說得不錯,既然‘小謝詩章千古在’——這是好事啊!我們誰不希望謝公文章千古流傳呢?”

“既然是好事,又何來的‘舊愁去了起新愁’?”陳成目光灼灼,聲如鋼鐵:“你的舊愁,是什麼?”

“新愁,又是什麼?!”

一連串的疑問,直讓申詩樹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