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夢突然在一招收尾之時，從對局中抽身離開，閉著眼睛，忽然笑了。
少女容顏沐浴在月光中，長睫如蝶翼繾綣氣息，緋色薄唇輕緩勾起了一抹輕風般的弧度，看似很平靜，可那笑聲卻異樣的瘋狂。
弦青停頓了一下，最後選擇做一個君子，沒有趁人之危。
“為什麼笑？”
“笑需要理由？”影夢平靜了一點輕輕呵笑，說不出來是愉悅還是嘲弄的意味，顯出幾分古怪的溫和。
“能笑挺好的。”弦青微微眨了眨纖長眼睫。“能為自己笑，就多笑笑吧。”
人這一生，總是為他人笑，笑的勉強，笑的諂媚，又有多少人能為自己多笑笑呢？
影夢垂眸，終於停下了笑，唇角微扯，嗓音很淡。“仙君大人啊！我在你手裡走到了第八式。最後一式思義，你總沒教過，我好奇作為創始者的你真的懂嗎？還是為了湊字捏的。”
“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論語·季氏》
弦青看著她立於樹梢的身影，緘默不言。他或許曾經懂，可那不過是因為被保護的很好，所以能看的很開，心境如同空中閣樓，說出的道理類似何不食肉糜。
如果一生都一帆風順，他定能問鼎萬道，可天底下哪來的那麼多一帆風順。有些曾經很懂，不證自明的道理已經想不明朗了。
影夢留意著他每一個輕微的動作和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表情，甚至每一根肌肉的跳動，最後露出了抿了抿纖薄唇瓣，微微彎眉。
這一刻，弦青不在是她心中的神祇了。以前的覺得他沒有弱點，如今瞭解到越多才知道他也是人。人總是有弱點的，也正因如此，所以人才是人。
人常說無論多小的弱點，都是足以致命。可如果有很多弱點呢？人總會有所防備，防備一處，另一處就會露出破綻。那周身上下都是破綻，從某個角度來說不就是沒有破綻嗎？
氣氛相對無聲，靜了少頃，影夢指尖的力道再度加重，她好像懂了什麼……
她總想著要去打敗弦青，認為將他拉下神壇一切就結束了，可現在他是人了，為什麼她沒有感覺快樂呢？
朋友？她好像突然明白了，聖元和絃青或許從未將對方視為敵人，高手遇見高手，正是永不缺看點的惺惺相惜……只要利益相同，合作，共同佈局也不是不可能……
影夢閉著眼睛，眼前晃過的是弦青的影子。也許其實所有的事情皆撲朔迷離，沒有答案。
影夢恨弦青嗎？
他們之間的仇是與生俱來的。
既奇妙又愚笨，既荒謬又合理的仇恨。
仇恨不是種絕對的感情。
為什麼會恨？因為有愛。
為什麼有仇？因為結緣。
仇恨不是簡單的一種感情，是一種複雜的複合感情，除了孤寂它還包括了瞭解與敬意。
只可惜值得尊敬的仇人不多，能瞭解彼此的更少。
恨與愛之間的距離，影夢琢磨不清。或許是因為難以衡量，又或許是因為逃避。
她手裡的劍光照散了眼中的複雜。她做不了決定就讓命運來吧，將一切交給這生死瞬間。
如果她贏了，她便從根源上斬斷這一切。如果她輸了，就待他手刃罪惡。
影夢看著弦青，最後一式，只有一招……
夜色微涼，風聲颯颯，花影枝葉簌簌作響，立於樹梢的兩人注視著彼此，壓迫感不斷堆積。
弦青沒動，影夢也沒動。最後一式是心劍，劍與人合一，只是一劍沒有多餘的招式……比的只是人。
他們留意著彼此每一個輕微的動作和每一個眼神，計算周圍的環境，對方可能的動作，應對之策。
在計算清楚前不會出手，出手後，便不再計算。最後一劍，沒有華麗的招式，沒有繁複的技巧，出劍以後便心無旁羈，哪怕它代表了很多。
兩人動了，劍是那麼輕靈流動，兩個人的距離已近在咫尺，兩柄劍都已全力刺出。
最後一劍，決勝負的一劍，同樣也是決定命運的一劍。
直到現在影夢才察覺她的劍勢有了偏差，一兩寸間的偏差已經釘下了命運。
影夢眼底閃過一絲釋然。為什麼會偏？劍招？還是心？
可就在這個時候，弦青的劍突然慢了下來，這怎麼可能？
電光火石之間，弦青一個側身避開劍芒然後立於影夢的劍端，而他的劍停在了影夢的喉嚨前，暗紅色的血珠順著劍尖滴落，劍鋒是冰冷的。劍刃觸碰到了影夢的皮膚，真的只有一點，只要再往前一步。不，不需要一步，只要一線的距離。生命中不管美好，還是有個疼苦，所有的事情都將與她無關。
她感受到一種奇異的刺痛。不是身體上的，而是來自心裡的。
最後一刻，弦青御掉了劍氣，收回了那致命的殺手。
在那一瞬間，兩人的目光接觸，影夢從心底深處長長吐出一口氣。“我輸了。”
與此同時那詭譎的黑暗緩緩消散在東方剛露出的曙光中。
弦青的神情沒有半點變化，動作依舊保持不變，很是警惕。他總感覺還沒有結束。
“君子劍訣的最後一招，有破綻了。”影夢笑了，眼底沒有一絲驚訝，甚至還有幾分意料之中，語氣輕快好像恢復了正常。“你知道這破綻。是故意留下來的嗎？防備了所有人，包括自己。”
“君子劍從不為殺人。”弦青的臉色彷彿那一抹剛露出的曙色一樣，表面是光，可內在卻隱藏在那翻滾的雲霞後。“君子做事，永留一線。”
影夢聽聞，頭都沒抬一下，眼神注視著地面，低低的笑出聲來。
對決結束了，風停了，太陽緩緩升起，光明驅散黑暗好像一切都畫上句號。
“我輸了。”影夢笑著說，語氣中帶著一些感嘆，周身的氣質似乎又暖了起來，像恢復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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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青卻越發的覺得詭異。
突然，影夢猛的一抬頭，年底裹著一層血色，散發出妖豔的光芒。那光芒濃到幾乎溢位眼眶。
弦青立即反應過來，當機立斷的收劍。
影夢看到抓空的手掌，歪了歪腦袋，眼底閃過一絲感嘆。“晚了一步……”
影夢半跪在地上，左手接住弦青砸下來就手肘，露出一抹病態的笑容，沾染著鮮血，很美卻叫人心悸。“你可能是君子，但可惜我不是。”
弦青瞳孔微縮，猛地一跳。
影夢劍柄一轉，划向右側，傳來破空聲。如果不是他剛剛閃的快的話，劃掉的就是他的右足。
冷風簌簌，撲面而來，挾裹著幾分涼意。
弦青腳步微微後移，本能的抬手，運起靈氣，擋下右上方劈下的那一劍。
卻不料，被影夢借勢按在了樹枝上，壓的那樹枝微微彎曲。局勢瞬間逆轉，此時輪到他避無可避，而影夢的劍刃近在咫尺。
他枯翼般的長睫微微顫抖，眼底是無法掩飾的震驚。
只見影夢劍刃上那一成薄光微微發灰，已經不在是劍刃本身的煞氣，而是……死氣。